《乱神馆之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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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神馆之蝶梦-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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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怎样看她都毫无缺陷。”

  “离娘子,你这可说错了。我所言绝无夸大,不过,她对我的恩情,真是如海深了。”

  “你这话到令我联想起一事。昨日听见封老爷对大理寺差官言道,红翎若对夫人不利,是‘恩将仇报’。莫非她也如你一般,因家境窘困而被封家收留?”

  “若是那样,我也不会恨之入骨了。”红羽咬牙切齿,“与她相比,我受到的照拂简直可称小恩小惠。夫人救她于危难之间,这等粉身难报的深情,被她轻易践踏,才更叫人齿冷。”

  “我倒想知道,她曾陷于怎样的危难呢?”

  “这说来话长。红翎本不是长安人,原先住在平卢。她母亲早逝,家中只有父亲和兄长,一家人以耕田为生。这丫头颇有几分姿色,荆钗布裙也难掩丽质,走在街上竟被一富家子弟看中,上前就要调戏。她奋力脱身,跑回家中,将此事告诉了胞兄。为人兄长的,自然火冒三丈。正巧那纨绔追上来,撞上一顿暴打,弄得浑身是伤。其实,看似凄惨,也只是擦破些皮,并未伤筋动骨。可这人霸道惯了,哪里忍得了如此受挫?回去装得万分严重,让他爹心疼得不得了,非要为他出这口气。这大户人家,也真是厉害,竟与当地节度使府有些交情,那块地域之内,还不是任其所为?官家随便寻个由头,把她父兄拉去折磨一番,扔回家中时已不成人形。老父年迈,没几日就咽了气;兄长倒是身子强壮,却也双腿断折,终生不能行走,无法再为小妹撑腰。这时,那大富之家派人,要将她抓去,幸亏一名邻人在街上看到大批凶神恶煞的家丁,急奔回来向她报信,这才侥幸逃离魔掌。红翎有家不能归,实在不堪欺压,只身上京来告状,想讨回公道。”忽见离春面露讥讽,“怎么?难道你竟不赞同她据理力争?”

  “像‘有理走遍天下’这种话,从来只能嘴上说说。占住了一个‘理’字,便不知审时度势,才真是盲目。那家的后台——平卢节度使安大人,是什么人?今上宠臣,贵妃娘娘义子,兼管三大重镇,手握数十万精兵。试问,大唐官员,又有哪个动得他分毫?”

  “离娘子高见!”红羽神色有些畏缩,似乎觉得这道理十分可怕,面不改色说出这道理的人更是可怕,“可红翎一个村姑,哪里理会得到这层?还是痴心妄想,只盼有一日拨云见青天。恶人一家探得她的去向,也怕万一上动天听,惹出麻烦,便一路追踪而至。红翎东躲,最后还是被抓住。那少爷提出补偿,竟是纳她为妾,后见她抵死不从,恼羞成怒,便将她推入火坑。”

  “由此被你家夫人救了?”

  红羽点头:

  “要说也是孽缘。夫人平日深居简出,数月前忽然想出门一游。我本欲陪伴,却被命令留在家中。夫人随意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满楼红袖的地界。见一家门前,一年轻女子正与鸨母拉扯,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可怜。夫人看不过,上前打听了情由,油然生出同情,提出为她赎身。老鸨虽被授意,不得让她干净地离开,但毕竟是见钱眼开,最终成交。”

  “于是,夫人带她回家?”

  “是。但老爷觉得不必增加仆役,夫人就撕了她的卖身契,让她自由去了。可她在门外长跪不起,一定要终身为奴以报答恩人。夫人心肠软,最见不得这个,就费些口舌劝服老爷,把她留下当了丫鬟。她的本名很是粗俗,夫人叫不惯,就将她改名为‘红翎’了。”

  “原来如此。”离春眼神飘忽,“可在我听来,这姑娘甚是单纯,不像蛇蝎心肠之人。你怀疑她偷珍珠、害夫人,若弄错了,不是玷污人家的声名?”

  红羽沉吟许久,才嗫嚅道:

  “我那样说她,也不是全无根据的。还有一事,现在想来,总怕是疑人偷斧,不敢相信真的看到,是以没对你说起。”

  “到底什么事情?”

  “就是夫人发现珍珠失窃那日。红翎跑到院中翻找,我虽不满她大肆张扬,但人家忙得兴致勃勃,我也不好闲坐,就在一边跟着搜寻。左看右看,目光飘动间,偶然瞟到红翎侧脸,一时真把我吓住了!”

  “她表情有什么不对?”

  “那样子,好像非常高兴。”

  “面露笑容?”

  “不,也不是在笑,实在难以形容,总之十分诡异。这样说吧,脸皮似乎向外发光!”

  “这可真让人心里发毛了。”

  “夫人正是着急的时候,她却那副样子,我还要以为她清白如水吗?暂不提先前搭救之恩,就说她来到府中之后,夫人待她那样和善……”

  “这么一会儿工夫,这句话你说了好几次,”离春轻声试探,“难道在你看来,夫人对红翎特别偏心?”

  “离娘子误会了。夫人对下人们一视同仁。”

  “那,她待莫成如何?”声音更轻,几不可闻。

  “他?”红羽颇费踌躇,似乎不解离春怎么会特意问到,“夫人对他,”说着忽然一楞,频频眨眼道,“你别说,细想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同。夫人待我们虽然亲善,倒也不致模糊了主仆身份;对他的态度,却非同一般,但不像友人……是了,是了,像故人!”

  “故人?”离春眯起眼睛,“这位‘故人’,对夫人也很是忠实呢。昨日还和我提到什么‘鬼上身’。”

  红羽失了冷静,拍案而起,怒道:

  “这莫成当真不知轻重!这也是可以胡乱说的吗?!”

  离春神色冷厉:

  “姑娘倒怪起他了!昨说会全力助我,我也强调要‘钜细无遗’!怎么这样大的事,你却隐瞒不说?”

  红羽顿时语塞,急喘几口气,躬身赔礼,额头几乎贴到桌面:

  “这确是我的过错。但离娘子你也知晓,我敬夫人如神明,绝不愿说些辱及她的话,而那次的事情,实在丢脸。”

  “你指的是,‘鬼上身’?可据我所知,最初如此断定的人,却也是姑娘你。”

  红羽急迫道:

  “那是、那是因为夫人一向温柔娴静,哪里有过这般狂暴的时候?真是想不出其他解释了。”略略停顿,身子悄然矮下来,坐回椅上,“何况,那日风波平息之后,我也觉得事出蹊跷,就在心底暗暗思索,脚下信步走着,不自觉来到了夫人狂性大发的院中,因一直低着头,赫然发现地上竟有异物。蹲下仔细观看,似是糕点的酥皮。我心下不解:这地面,莫成才刚打扫过,他做事向来勤恳认真,怎么把这东西剩下了?后来推想,定是这里本已清洁干净,之后酥皮才掉落的。可这又是谁掉的呢?往深处一推测,不禁毛骨悚然:这样的糕点,莫成经常拿来供奉井中女鬼啊!而夫人刚刚那般模样……”

  “你便认为,女鬼享用了上供的糕点,魂魄上便沾了碎屑。它附在夫人身上,这些残渣自然掉落下来,是这样吗?”

  “我正是这样想。方才从厨房端午饭给老爷,途中经过柴房,莫成正在井边拜祭。我一见又是那糕点,一阵心悸,险些将托盘都扔了呢。”

  那时她惊惶失措,竟是为了这个?

  离春暗暗忖度,红羽却在这时反口道:

  “但,这些应该是我多想了吧?也许不是鬼怪作祟呢。老爷不是说了,夫人以前患过疯癫狂乱症,那日大概是旧病复发吧?”

  “姑娘问我,我倒去问谁?”离春巧言回避,不答她的征询,“骤然一听,只觉得你所言全是道理,两种说法都令人信服。可惜我不知,夫人失常这事,到底发生在哪一日,不然倒可以有个推断。”

  “那时距今天,哎呀,这可难算了。”十足困惑。

  “姑娘只须告诉我,是在珍珠失窃之前,还是之后?”

  “经你一提点,我倒想起来了。”一双美目闪着光芒,“正是珍珠失窃后的第三日!”

  “距现在也不少时日,难怪你忘记了。不过,最终能够想起,可称记心过人了。”

  说罢站起身子:

  “蒙姑娘相助,今日又知道了这许多夫人的故事,成果喜人哪。请你转告亦然,集气的工作已全部完成,下面就该计算招灵的时刻与环境了。这活计极为精密,须心无旁骛,整个过程约耗费十日时间。这期间内,如无意料之外的情况,我不会再次登门;也请你家小主人,不要上乱神馆打扰。”

  红羽起身相送。离春行至门前时,回头道:

  “我忽然想起,你我到这房中来,不是姑娘有话要对我说?”

  这一提,红羽幡然醒悟,不禁失笑:

  “离娘子,你这跑题的毛病,真该改改了。其实我想说的,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方才在书房时,你引用的一句诗,有些不妥。”

  “是那首《郑风》?”

  “你知道?”有些惊异。

  “我一向很喜欢那诗。第一段‘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桤’;第二段‘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第三段‘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真是层层递进,妙趣横生。”

  “是了。表面上,口口声声央求情人‘你可不要来找我’,私下里却是万分思念,心甘情愿。寥寥几句,把女子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心思,写了个传神。”

  “不错,许多读书人都这般解法,而我所见却略有不同。我只觉得,这期待与爱人幽会的女子,十分聪明。她生怕对方不知她家的位置,便以诗画了地图给他,告诉他:你走到我家的里时,会看见许多桤树,再继续走,那被桑树围绕的,便是我家了;翻墙入内,只有我住的园子种植檀树,可别走错了地方。而全诗点睛之笔,就在那个‘折’字。明说‘不要折断我家的树’,其实是暗示‘院墙甚高,你翻不过时可以拿树枝垫脚’。”

  “哈哈哈。” 红羽清脆笑道,“这样解释,不但合情合理,还更富趣味了。”

  “这诗朗朗上口,意趣弘深,放在《诗经》三百首中,也是数得出来的经典。只可惜,一些卫道人士,却将之抨击为‘淫诗’。”离春靠在门板上,惋惜地摇头,“我看姑娘为人,进退有度,作风严谨,只怕也有此想法。而在你心中,老爷与夫人太过高洁,纤尘不染。我用这首来比拟他们当年往事,你自会觉得有失庄重,这才一再表示不妥的吧?”

  这一句让红羽错愕得脸色僵持,吞吞吐吐道:

  “我……不是……这个……”

  离春似没听见:

  “既然姑娘没事,在下真要告辞了。”

  转身拉开门,往出快行几步。红羽踌躇间,那背影已经离得老远,根本追赶不上,只好叹口气,缓缓闭上门扉。

  已知她不会再来打扰,离春徒地停下脚步,扭头回望那紧闭的房门,语气诡谲:

  “这诗用得是否妥帖,封老爷都没提了,你个丫头居然说三道四,还真是厉害呢!”

第11章




  自家馆主连续忙碌了两日,苑儿料定她今日不会早起,直拖到日上三竿,才到她的卧房去。 

  转过屏风,惊见床上的人居然起身了:她拢着衣衫,斜倚在那边,长发披散了一身,眼中波光流动,若有所思地喃喃念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不我往,子宁不嗣音?”

  苑儿立刻巧笑:

  “馆主啊,你念这诗,到底是为了谁呀?”

  “你这丫头,整日都想些什么?”离春白她一眼,“我是在研究案情。”

  “怎么?吟诗和封家的案子也有关联?”

  “不但有关,还正是关窍所在呢。”

  “哦?”苑儿好奇心起,当即不顾主仆之分,腻到床边,“封家的事情,你都没有对我讲过,说来听听吧。”

  幸好,离春对她这等行径,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忤地把这两日所见所闻简述一遍,最后结语:

  “总之,事情就是如此了:某一日,夫人发觉珍珠失窃;次日,赵管事听到莫成与夫人在花园假山后私会;再过两日,夫人被鬼上身;平静几天后,亦然夜晚在井边见到鬼;第二日晚,夫人声称已知珍珠下落;第三日晨,死者被人发现陈尸井边,丫鬟红翎失踪。过了半旬,亦然来乱神馆找我,后事如何,你也知晓了。”

  苑儿一边听着,一边捏着下颚缓缓点头,等离春讲完,她便兴奋道:

  “馆主,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待回答,已坐不住地站起来走动,“既然涉案者中有一人踪影不见,通常这种情形,都是替换身份。不知你是否怀疑过,死者到底是不是夫人?如果躺在井边的,其实是红翎呢?可是莫成亦然他们,怎么会认错?”沉吟片刻,握拳在掌心一砸,“嗯,定是用了人皮面具。这样一来,失踪的就变成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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