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对什么有兴趣,但若不想吃苦头,明晚之前,绝不准再靠近这里。我在这个灵场布下了很强的结界,一般人的精神若是误闯而被这个灵场的网缠住,绝无法简单脱离,说不定根本无法得救。”通灵师态度傲慢地说。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靠近了。”兰子率直地点点头,“但是,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附在冬子身上的,真的是叫做‘吸血姬’的恶灵吗?”
大权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紧紧盯住兰子。
“那是当然。你们也看过冬子那女孩的怪异行为,若不尽快驱离恶灵,她很可能就没救了。不只是她会死,连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会遭到厄运。能拯救这些人的,就只有我。
“明天,你们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我只能说,雅宫家至今一直被某个守护灵拼命保护,它大概是对雅宫家的人怀有什么遗憾,所以才不断对住在这里人倾注慈爱。我能感受到那个灵魂强烈的意志,却也能嗅到它身上发出的死亡气息,所以不赶快不行,万一守护灵先行消散,一切就无力挽回了。”
“会发生什么事吗?”
“明晚一切就会大白。在那之前,你们必须安分点,绝不能再靠近这里,听清楚了吗?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知道了,我会照你的话去做。我们先告辞了。”兰子点点头说完,便催促我往门口走去。
“站住!”
大权寺突然大声叫住我们,并以极夸张的动作,用锡杖前端指向我们。小圆环发出锵锵声响。
“我看到你们心中的疑惑。你们怀疑灵的存在,对吧?不得有疑。猜疑会使人心耗弱,让恶灵趁隙进入——不,否认也没用,因为我能看见你们那悲哀又污秽的心。”
“那你说说看,我们在怀疑什么?”兰子的嘴角浮现讽刺的笑容,挑衅地问。
“好,我就让你们看看!你们两人站到门前,一句话也不许说。我要让你们明白灵已在此!”
大权寺态度高傲地睥睨我们,用锡杖将我们逼至门前,一靠近桌子便吹熄烛整个房间顿时变得非常昏暗,营造出一种闷热又令人浮躁的气氛。
房里的光源只剩我们背后的两支蜡烛。大权寺绕过桌子,走向房间左边角落,因她移动所造成的风,令仅剩的烛火左右摇曳。
她将手伸向地板角落那个外观类似棺材的藤篮,打开看似沉重的盖子。墨绿色的藤篮已经很旧了,盖在表面的布已有多处破损,露出下方的藤纹。
大权寺用十分缓慢的动作——也或许是故意吊人胃口,从藤篮中拿出脏兮兮的小提琴与生锈的喇叭摆在桌上,接着蹲下念了一段简短的咒语,然后站起来,做了两次仿佛从地上捞起砂子,撒向四周的动作。
大权寺背对我们,站在我们前方,并故意让锡杖上的小圆环发出声响。她将锡杖换到左手,举起右手指尖,开始吟唱祝词。那抑扬顿挫的声音仿佛夜晚昆虫群聚在火光四周所发出的振翅声。
——翁巴吉拉吉尼·哈拉哈吉哈塔亚·索瓦卡·翁巴吉拉吉尼·哈拉哈吉哈塔亚·索瓦·翁巴吉拉吉尼·哈拉哈吉哈塔亚·索瓦——
她不断重复一样的咒语。
过了一会儿。
我不禁屏息注视接下来发生的事,仿佛被催眠似地,视线完全无法移开那异样的光景。
小提琴竟然自己奏出了声音!
桌子四周没人,大权寺的手也没碰到小提琴。也就是说,明明没人拉它,小提琴却自己发出声音,虽然只是没有旋律的单音,琴弦却配合大权寺口中的祝词而不停振动。
接着,连喇叭也开始在桌上喀哒喀哒地动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振动,倏地竟以开口朝上的状态立起,然后滚落似地飞往旁边。
——翁·阿弥利提·温·哈塔——
大权寺像发了狂似地,高声喊出最后一句。
小提琴声骤然止息。
咒语声停了,乐声停了,连半点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室内变得一片寂静。
大权寺转过身,缓缓张开双目斜视我们。
“嘻嘻嘻,你们明白了吧?这里有死者的灵魂栖息!刚才的小提琴与喇叭就是由灵操纵的。明天,这个尊贵的灵将会对这个家的人说话,届时所有真相就会大白,所有人都将得到救赎。好了,离开吧,年轻人!千万别再接近这里了。”
我因恐惧而茫然失措,无法动弹,幸好兰子在我的腹侧戳了一下,让我随即回神。她将拉门半开走出,我也随她走到明亮一点的走廊,身上沾满线香的味道。然后,我听见身后又傅来吟唱祝词的声音。
——那乌麻苦·桑曼达·巴萨拉当·康·翁·马卡恰拉亚·索瓦卡·那乌麻苦·桑曼达·波达南·巴拉马尼·索瓦卡——
3
我的喉咙又干又渴,完全无法出声。老实说,我还有点发抖。
“黎人,那个通灵师还蛮有一套的。”
当我们走向自己房间时,兰子的表情似乎非常愉快,语调十分欢愉。
“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兰子微笑地看向我。
“没什么。”我摇摇头,“你看到刚才的小提琴与喇叭了吧?”
“喔,那个啊……”兰子神态自若,“她变魔术的手法还蛮高明的。”
“变魔术?”我惊讶地反问。
“啧啧啧,看样子,那些手段已经足以将你这外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了。”兰子毫不掩饰她的笑声,“黎人,你振作点。这些都是通灵术中最常用的手法——在不碰到小提琴、喇叭或铃鼓的情况下,让这些乐器发出声音或演奏乐曲。”
“这么说来,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让那些乐器发出声响的了?”
“当然,那只是一种简单的诡计。”
“诡计?”
“没错。大权寺开始表演之前,那两个女巫不是离开房间吗?你觉得她们去了哪里?其实,她们是从玄关离开房子,然后绕到纳户后面的仓库。”
“仓库?”
“对。女巫们穿过前庭,往仓库去了。”
“咦……啊,原来如此!”我终于恍然大悟。
那间纳户与屋外的仓库是连在一起的,两间房只隔一片木板门,虽然被黑布幔挡住,但那扇木板门正好就在隐密空间的后面。
“为了替女巫争取时间,所以大权寺才一直念那段奇怪的祝词。那好像是与不动明王有关的真言还是什么的,总之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害我得拼命憋笑。我想,隐密空间后面的木板门应该一直是打开的,这样才方便女巫们自由进入并穿梭在布幔与墙壁之间。”
“可是,当时没人靠近桌子呀!”
“这个诡计的秘诀就在于钓鱼线这种透明、韧性又强的线。因为它很细,房间又很暗,从我们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钓鱼线。”
“钓鱼线……”
“对。”兰子颔首,“你回想一下,大权寺蹲下站起来后,不是做出类似岩驴的动作吗?她就是在那时将事先放在地上的线拉到桌上,挂在小提琴的弦上。线的一端应该挂了秤锤之类的重物,另一端则穿过布幔下方,拉往仓库的方向,由躲在那里的助手女巫负责拉扯。”
“为什么要挂重物?”
“因为只要有重物悬在桌子另一边,横在琴弦上的钓鱼线就会被拉紧。这样一来,钓鱼线便能随女巫的拉扯而摩擦琴弦,发出声音。”
“喇叭也是用相同的手法?”我对看穿诡计的兰子佩服不已。
“当然。她在放置喇叭时,故意让吹口稍微突出桌缘,就是为了让钓鱼线挂在突出的部分,接着只要拉动这条线,喇叭吹口就会以桌缘为支点而往下掉,此时另一边的喇叭开口便会往上,看起来就像喇叭立起来了。这个诡计实在太单纯了,根本不需要说明。”兰子眯起眼,再度笑出声。
回到房间,发现里面很暖和,不知是谁帮我们点起了暖炉。我们各自迅速换上睡衣,兰子的棉被旁放了一张暖炉桌,更高兴的是,我的棉被里放了用毛巾包起的行火。(译注:行火,日本传统之可携式保暖用具。)
兰子房里的暖炉桌上还摆着橘子,我们便吃着橘子闲聊。现在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刚才那种阴沉气氛,然而,建筑物本身的寂静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走廊上的立钟远远地响起十一点钟的钟声,我总觉得好像也能听到钟摆摆动与时针走动的声音。
“今天早点睡吧!”兰子眨眨清澈的大眼。
“没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吗?”我愈想愈担心接下来的发展。
“反正我已经知道明天会被杀的人是谁,所以也什么好说的了。”兰子若无其事地说。
听到她这番话,我吃惊得哑口无言。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兰子看到我的反应之后,觉得很有趣,“目前没有比‘某个人会死’更明确的事了。”
“你、你说某个人会死……”我几乎快崩溃,痛苦地问,“该不会是雅宫家的人……”
“当然不是了。如果是,我怎么可能这么悠闲?”
“可是……”正当我想抱怨时,兰子露出严肃的表情。
“会死的是那个通灵师,大权寺瑛华。”兰子述说的语气十分笃定,“正如我所推测,大权寺是为了恐吓这个家的某人而来,目的是钱,因此凶手的动机也就凊楚浮现。”
“什么?”
“凶手要杀人,其实是为了自卫,起因就是二十四年前那起不可思议的事件,所以那位假通灵者就注定成为牺牲者。”
“所以说……”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兰子将浏海往上撩,点点头,语气热切地补充:“没错,反过来说,想杀害大权寺的,就是雅宫家的某个人——”
第十一章 死亡时刻
上午七点
昭和四十四年一月十九日,星期日。
昨晚,我并没有熟睡。因为昨天看到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能面,一整晚都在梦里折磨我。只要一睡着,那张“吸血姬”的能面就会清晰地浮现眼前。面具歪着嘴巴,邪恶地笑着,鲜血一滴一滴地从薄薄的唇边流下,滴在地上。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听不见,我成为一具脖子上没入一把刀的尸体,缓缓沉入血海。
在恐惧中睁开眼睛,随即听到大权寺瑛华的念咒声有如波浪般从远处传来——不,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听到,但我确实有这种感觉。比低语还要小的声音不断念诵意义不明的咒语,占据我所有的听觉,使我迟迟无法入睡。
被兰子叫起来时,我的头脑相当浑沌。看了看手表,指针指着上午七点整。房里的空气带有冬天的味道,冷得几乎将人冻结。
“她们说八点吃早餐,你要不要去外面跑个步再回来?这样身体也能暖和一点。”坐在我枕边的兰子穿着紫色毛海毛衣,看似柔软布料做的长裙也是同色系。
“这套衣服是谁的?”我揉揉眼睛问。
“是我向冬子姐借的,大小刚好。”
“你要不要一起跑?”我下定决心,一脚踢开棉被。
“我要在厨房帮忙,而且一早就让身体这么操劳是会生病的。”兰子说完任性的话,先行离开了房间。
我懒得再点燃暖炉,便在令人发抖的酷寒中,迅速换上外出服。
因为天气太冷,玻璃窗上甚至结了一层薄冰。
我打开玄关的斗,准备跑向前庭时,正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雅宫家长女,絃子。
“黎人,怎么这么早?睡不好吗?”
今天的絃子穿胭脂色的结城紬,肤色的名古屋式腰带上有立体的瓦纹,当然,脸上化的仍是淡妆。她手上拿了一份叠起的报纸。应该是刚才从门口拿回来的。(译注:结城紬,结城地方出产之茧绸。)
“早安,我是被兰子吵醒的,想出去跑个步再回来。”
“那你要快点回来,等会儿就要开饭了。”絃子抬头看我笑说,长长的睫毛似乎有点湿润。
“我知道了。”
回答之后,我便开始慢跑,出了大门,跑至微微下倾的小径,无意中抬头望向天空,平常这时候,四周应该已是一片亮白,但因云层相当低,山里仍是一片深蓝,简直就像入夜时分。天气慢慢变差,落在石阶边缘与树篱旁的落叶,都因为结了一层霜而闪闪发亮。
上午七点三十分
我跑在通往荒川神社的小路上,这条小路是沿“久月”东侧的树篱铺设而成。我迎向强风与酷寒,继续在枝叶落尽的森林里跑步。
当我跑到看得见神社的地方时,不禁吓了一跳,有个穿和服的高瘦男子正站在最底下的石阶,手持竹扫帚扫地。那个身影刚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想到果然如我所料,那个人是荒川神社的住持——橘醍醐。
橘醍醐似乎也发现我的接近,于是停下扫地的动作,微微抬头。由于他有轻微斜视,因此总是会微微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