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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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童-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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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舒像往常一样随同一群人登上三路车,因为正是上班时间,所以车里很拥挤。同京舒一块儿上车的人里面,有很多都是熟面孔,大家几乎每天都在这里见面,所以在候车时会相视一笑,或微微点头。有些性格开朗的人还会互相攀谈。京舒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从来没有在候车时跟谁说过话。
  这些年,认识京舒的人都会非常诧异他的改变,不仅是性格变得郁郁寡欢,就连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京舒身材高挑,面目俊朗,原本是个特别前卫新潮的青年,却几乎在别人不知觉间突然改变了形象。他精心保养的头发剪成了平头,平日也只穿最普通的休闲服,到哪儿都背着一个浅黄色的帆布包,让人看起来像一个终日在外面奔波的记者。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些原本成天腻在他周围的漂亮小姑娘全都不见了。到这时候,大家才想到京舒身上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经过这么长时间,大家已经习惯了京舒现在的模样。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京舒的生活不起任何波澜。
  京舒在大学里原本学的是经济管理,在他24岁那年,忽然自修起历史来,没用多久,就拿到了文凭。然后,他轻易地进入文化局下属的文物管理委员会,成了一个典型的机关人员。
  一年前,京舒被文管会分派到了桃花山武士崖研究所工作。说是研究所,其实只有一间办公室,也不用研究什么,只要没事去转转就行。研究所的主任姓高,收藏石头是他的爱好。他的足迹遍布祖国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家里收藏的石头都堆到了车库里。高主任老出差,所以平时研究所里只剩下京舒一个人。
  桃花山是一个没什么人气的景区,成立这个研究所,是因为1979年,有人在桃花山上发现三组石刻岩画,经专家鉴定岩画年代为新石器时代晚期,是目前中国发现的惟一反映农业部落社会生活的石刻岩画。三组岩画中间有块大石,经考证,是东夷族以石为神祗的土地崇拜遗迹。
  成立研究所有两个目的,一是保护岩画,二是破译岩画内容。这两项工作你都没有办法把它落实到具体行为上去,所以京舒现在的工作很悠闲,可以在工作时间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这也是那个高主任可以满世界遛达的原因。
  但京舒却几乎风雨无阻,每天早上都会坐上三路车,去桃花山。
  他喜欢一个人呆在山上,静静地面对一山的绿色和一山的鸟鸣。只有在山上,他才能让自己彻底放松,困扰他许久的梦魇也会在这时远离他。因为长时间呆在山上,所以他对桃花山武士崖岩画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岩画在一处名叫武士崖的山崖上,据老辈人讲,武士崖的上方原有一个石篷,几乎能遮住整个山崖,石篷里侧的山壁上,刻有骑马武士的图案,武士崖因而得名。石篷在1957年的时候,被当地农民开山采石毁去,现在武士崖便光秃秃地任凭风吹雨打,上面的岩画已经愈来愈模糊不清了。
  京舒因为考察得细致,半年前,无意中在第三组岩画的边缘,辨认出几条鱼的图案来。这在一般人眼里好像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一发现,不仅丰富了武士崖的内容,而且用实证说明了远古的海城地区曾有过渔业部落生活的历史。而在理论上,渔业部落早于农业部落。
  这一发现后来在全国一百余家报刊上发了通稿,那段时间,在网上搜索海城的名字,搜索出来的条目排在最前面的,必然是鱼形岩画内容。
  而京舒每天仍然这么悄无声息地呆在山上,甚至在那些报道中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提及。京舒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能够与山同在,静静地品味自然的味道,如果遇上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之时,在山坡上读一本喜欢的书,他已经感到很满足了。
  他希望生活就这样不起波澜地继续下去。
  但这种平静终究还是在2002年6月某一天的早晨被彻底打破。
  三路车会在海城市区兜一个大圈,然后再驶出城区,它的终点是市区西南十余公里的桃花山。车子驶出市区的时候,车里的人一下少了一多半。京舒活动了一下站得有点僵硬的身子,坐到了司机后面那个座位上。
  这里离终点桃花山,中间还有六个站点,大约需要半个小时时间。
  京舒就在这时第一次看见了安晓惠。
  车上上来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拄根拐杖一个人上来。司机便回过头来让乘客帮着搭一把。京舒靠近门,搀着老太太的胳膊把她架到后面座位上坐好,回身往前走的时候,看到一个染金黄头发的女孩刚好踏进车厢。
  那是个绝对可以称得上美女的女孩,个头不高,身材却匀称到了不可增减的地步。女孩有一双细长的眉,显然精心修过了,眉梢轻飘飘的微有些挑,下面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飘荡着些让人心动的雾气。女孩随随便便穿着件黑色的T恤,下摆掖在了一条牛仔短裤里。黑T恤映衬出她皮肤的白皙,牛仔短裤更是将她修长的大腿展露无遗。这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孩,同时,身上也集结了许多矛盾之处。比如她化了浓妆,衣服却穿得随便,好像就是从街头地摊上随意买来;她的模样看着新潮时尚,但坐在那里却安静极了,好像身上不沾染丝毫红尘中的浊气。
  京舒看得呆了,就在那一瞬间,他坚信自己的生活从此必将被改变。

桃花山上的邂逅(1)

  六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黄昏,音乐厨房。
  天实在太热了,这个夏天是我遭遇过的最热的夏天。城市的白昼因为酷热进入了一种休眠状态,从上午十点钟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街道上罕有人迹。你站在高处观察外面的街道,会发现街道上方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这城市看上去多了些不真实的感觉。到处都是白晃晃的,空旷街道上零星散布着一些小贩,他们只穿内裤躲在遮阳伞下,不管你什么时候看去,他们都在倒头大睡。城市里原本随处可见的骑自行车的人变得稀稀落落了,出租车生意出奇的好,往往打辆车你得等很长时间。这城市几乎所有房间的空调都打开了,源源不断的热气被释放出去,城市变得更加酷热难当。
  音乐厨房里冷气开得很足,我坐在临街的一个座位上,不消片刻,湿透的衬衫一片冰凉。
  在我对面,坐着京舒和安晓惠,他们这时候已经俨然一副热恋中的模样了。
  安晓惠果然有着炫目的美丽,这晚不知她是否刻意修饰过了,坐在她对面,我只觉得音乐厨房所有的色彩都黯淡下去,只有面前的女孩是灰暗中惟一的鲜艳。而安晓惠坐在那里却是安静的,她的神色平静得像是高原上的一汪湖水,丝毫没有常见的时尚女孩那种招摇的气息。
  几日不见,京舒的气色也有了奇妙的变化,他坐在安晓惠的边上,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神里也带上了些淡淡的不羁。
  看着京舒的变化,我仿佛看到了几分他昔日的影子。我真心为他高兴,同时,惊叹爱情的力量。如果还有什么能让京舒重新振作,那一定就是爱情了。身处爱情中的京舒与安晓惠显得那么般配,倒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要生活在一起似的。
  我微笑着端起面前的“爱情”,为他俩祝福。
  音乐厨房的调酒师据说来自法国,那个金黄色头发、吊马尾巴辫子的彪形大汉技艺高超,他调出来的鸡尾酒在海城市非常有名。现在,摆放在我们面前的便是他精心调制的作品,“爱情”便是它的名字。
  今天京舒约我到音乐厨房,本来就是要向我展示他的爱情。
  京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带女孩子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心里隐隐意识到,京舒生活中又起了新的变化。于是,像以往一样,我缠着京舒讲一讲他是怎么认识安哓惠的。京舒微笑着说:“我们怎么认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竟然认识了。”
  我忍不住嘲笑他:“酸不酸啊!”
  京舒见我如此,居然像个孩子似的急了:“真的,你不知道,晓惠原本不是海城人!”
  说完,他求助似的摇了摇安晓惠的手。
  安晓惠看了我一眼,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是16岁那年才来海城的。”
  在16岁之前,安晓惠一直生活得很平静。她有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家,父母虽然是一对普通工人,但每月那不多的收入他们会安排得井井有条。漂亮的安晓惠一直是这个家里欢乐的源泉,父母节省下来的钱大多花在了女儿身上,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打扮得再漂亮些,这样,当黄昏时,女儿在中间挽着他们出去散步,他们心里便会生出更多的骄傲。
  那时安晓惠还不在海城,她跟父母生活在北方一座大城市。那城市是中国文化经济的中心,而且,那城市还以顽固的自我优越感享誉全国。
  16岁的时候,安晓惠还在上高中二年级,骤然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此后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母亲在单位一次例行体检中被查出患了绝症肝硬化。起初还只是肝脏边缘有一些硬化,但随后不久,便发生了大出血的情况。母亲躺到了医院里,接连一星期的急救,终于让她保住了性命,但危险并没有过去,她还需要长期住院观察。家里的钱都交到了医院里,但每天昂贵的医药费仍然成为一块压在安晓惠与父亲肩上的重荷。安晓惠找到了一个曾经追求过她的男生,那男生的父亲在一家医药公司工作。安晓惠从同学父亲那里,买来了批发价的“人血白蛋白”,那是一种补血的特效药,价格昂贵,医院里卖到三百多块钱一针剂,而批发价只要190元。就算这样,家里还是很快家徒四壁了。
  父亲为了不影响安晓惠学习,每天还是让她按时到学校去,只在晚上去医院里陪护母亲。因为加不起床位,晚上她只能睡到外面的长条椅上,每夜都要起来许多回,看母亲有没有异样。那是她这辈子最辛苦的时候,她迅速削瘦下去。
  然而,真正的灾难还远不止这些。安晓惠还记得那个初秋的早晨,她搀扶着母亲去洗手间,母亲的惊呼让她的心骤然收紧。她冲进去,眼中只看到一片血色。母亲又开始出血不止。
  医生们来了,忙碌过后,母亲被送进了急救室。安晓惠急切地在外面来回踱着步子,满心都是惶惑与恐惧。那时候,她多么希望父亲能快些到医院来,这样,她就能靠着父亲宽阔的肩头,让惊惧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母亲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她就打了电话回家。父亲那时已经准备了早餐,正要送到医院来。接了电话,他更是不敢懈怠,即刻出门。
  那天,安晓惠一直等到中午,父亲还没有到。安晓惠更惶惑了,家离医院不算太远,父亲骑车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可是,现在四个小时都过去了,父亲为什么还没有到呢?
  不祥的阴影渐渐笼罩了安晓惠的心头。
  中午的时候,母亲被推出急救室,她的气息那时已经很微弱了。安晓惠顾不得上前查看母亲,惶急地拉住医生,询问病情。
  医生脸色凝重,缓缓地摇头:“让病人家属来见最后一面吧。”
  泪水瞬间溢出眼眶,安晓惠需要拼命抑制才能让自己走回母亲身边。母亲眼睛睁开了,似乎从女儿脸上显露的悲痛中明白了什么。她拉住女儿的手,居然能在脸上现出一个微笑:“晓惠,你爸呢,你爸怎么还没来?”
  安晓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母亲憔悴得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她的泪终于急涌而出。她扑倒在母亲的身上,哭得那么伤心,哭得整个身子都瑟瑟抖个不停。这时候,她像母亲一样,对父亲也生出那么多迫切的期望。父亲是家里惟一的男人,他一定会坚强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父亲再也不能见到他的妻女了。他在来医院的路上,遭逢一场车祸,两辆相撞的汽车失去控制,其中一辆打横撞向人行道,父亲被车尾扫中,当场死亡。

桃花山上的邂逅(2)

  他死前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他死后,为妻女准备的早餐就泼洒在他的鲜血上面,他的眼睛还睁着,盯着医院的方向。
  安晓惠母女直到傍晚时才得到父亲的死讯。在这之前的整整一个下午,母亲握着安晓惠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映射进来,落在母亲身上,母亲那一刻安静极了,像一个即将飞赴天国的圣母。安晓惠知道母亲在等待什么,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父亲,那个与母亲相依相携度过一生的男人,他在哪里?
  父亲的死讯传来,安晓惠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得呆了,她只觉得脑袋里一片轰鸣,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向她倾倒下来。她想到自此之后,自己就将一个人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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