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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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香-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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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毕业时,还算幸运,我分到了市区的一个解决户口的单位。单位薪水一般,而且还无住房,但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年,能找到一个有省会城市户口的正式工作,已经不容易了。
  为了省钱,我只好在郊区租了一间农民房子。那幢房子掩映在一棵很大的树下,满墙的爬山虎,肆意蔓延,将它进一步掩藏得严严实实。这是很老的平房,外墙上的老砖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十分古旧,似乎整栋房子,都在摇摇欲坠中幽幽地喘息。而那些爬山虎,就象一块块砖头在喘息时伸出的舌头,阴冷而潮湿,带着青苔的味道。 房东是一位老婆婆,姓刘,对我很和善,只是不爱说话。
  确切地说,这儿属于城市与郊区的交接地带。西面不远处,便是连绵不断的高楼大厦,意味着这座城市的浮华。东面则是无边无际的平原,放眼望去,村庄的周围全是菜地。城郊的农民大多以种菜为生,这年头,菜比粮食贵得多。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来,突然看到许多农民围在菜地边上,指指点点着什么。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原来是有人在挖地时,莫名其妙地挖出来一些脱落的头骨,牙齿之类的东西,白森森的,夹杂着一条条的蚯蚓和一些乱发。那些蚯蚓本来仿佛在沉睡,此刻,遇到空气和阳光,顿时微微地蠕动起来,那景象说不出的恶心。我心里一惊,正要转身离去,迎头撞上房东刘婆婆。
  只见刘婆婆左手拎着菜刀,右手提着一只断颈的大花公鸡。鸡血正成串地往下流,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我冷不丁吓了一跳,说:“您这……是干什么?”刘婆婆半眯着眼睛,神态似乎稍微有点尴尬,口齿不清地说:“听老辈子的人说,挖地时挖出这些东西,很邪乎的……要避邪咧,得用鸡血泼……”我听着,忽然感到头皮微微一凉,对这位先前一直感觉很慈祥的老人,乃至对周围刚刚熟悉起来的一切,竟然又感到陌生起来,连忙走了开去。
  2
  夜晚,冷风轻飘飘地从菜地那边卷过来,然后晃晃荡荡地吹过村庄。凄清的月光下,天上的乌云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乌云缓缓飘移,地上的阴影也便跟着缓缓挪动,无声地趟过平原。平原里的村庄显得如此瘦小,在天地之间,如同一个巨大布景下的小玩具,由于农村电压不稳,整个村庄灯火微弱。我所租住的那间平房里,灯光尤其昏暗。飞蛾在顶灯的光环里扑腾旋转,它们的影子落在地上,暗斑忽隐忽现,配合着墙上壁钟的滴答声,仿佛是世界尽头的光影与声音。
  说实话,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我多少觉得有点害怕,好象闻得到死亡的气息。特别是今天,黄昏时看到的那些尸骨和蚯蚓,不断在我眼前晃动,它们那无法言喻的气息,仿佛已经飘进了屋里……这时,一串轻微而零散的脚步声,夹杂着苍老的咳嗽,由远而近。“哐,哐,哐”,敲门声响起。这声音由清脆到沉闷,自门上一直延伸到我屋里每一个角落。我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决定开门。 “吱嘎”声中,门开了。刘婆婆蓬着头发,眼神飘忽不定地望着我……
  “今天你看见我泼鸡血,可能觉得婆婆有点好笑……其实,婆婆不是神经过敏,只是有件事情,婆婆确实怕了……”刘婆婆稍微犹豫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收你的房租,的确是很便宜的,因为,这房子,原本是我那死去的儿子住的……”夜色沉沉中,刘婆婆讲起一些往事来……
  刘婆婆命苦,很早的时候,他丈夫就突然抛妻别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虽说她丈夫是个酒鬼,过一两天就要大醉一次,每当醉的时候,就要打刘婆婆母子俩,让她苦不堪言。但家里真没了成年男人,剩下她一个女人,日子的确也不好过。好不容易,把独子拉扯大了。看着儿子成了亲,随后又抱上了孙女,似乎要过上好光景了。可是,他的儿子却老是做起怪梦来。梦中,一片黑暗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微微地,微微地,向他靠过来,说,“咱爷俩背靠背,咱爷俩背靠背……”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月,他的儿子,就瘦下去了,最后瘦得皮包着骨头,眼窝象两口深井……就这么,瘦死了。
  “儿子才死,他老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连女儿也不要,就跟别人跑了……又只剩下我一个老婆子,拖着个小孙女,哎,难啊……”刘婆婆正感叹着,门突然“嘎——”地响了一声,仿佛有什么就在门外。我感觉自己的心蓦地一跳,差点跳出口腔。好不容易,稳住神,我赶紧说:“刘婆婆,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房歇着吧,下次聊,下次聊……”
  

蚯蚓(2)
3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每天夜晚,我也开始做起那个怪梦来了。在梦中,一片黑暗里,也总是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微微地,微微地,向我靠过来,含混地说着,“咱哥俩背靠背,咱哥俩背靠背……”
  一个深夜,我再度进入了同样的这个梦境,那个背影,不断地向我靠近,看不到它的脸,看不到它的正面,只有那比夜色还黑的背影,无声而诡秘地靠过来,我感觉一股凉气自床垫下面直袭而入,令我猛然惊醒。
  没有月光,四周一片漆黑。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嚎般的犬吠。院里更是一片死寂。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它为何会跳得如此激烈?仿佛要崩裂我的胸膛……我摁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顺着冰凉的背,蚯蚓一般无声地爬下来,凉溲溲的。这时候,“呜,呜……”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个少女的哭声,这哭声似乎就在我的屋里……我打开灯,披上衣服,循声找去——那哭声,分明来自屋角的柜子里!
  这是一个旧式的衣柜,一早就摆在这间屋内,因为过于宽大,简直就无法搬出去。而我反正没有自己的衣柜,于是就把它里面收拾了一下,凑合着用来作了我的衣橱。这个柜子,怕是有一百年了吧,原本大红的油漆,早已斑驳,柜门上的铜环,也已经掉了,剩下两个灰黑色的圆圆的洞,象是骷髅的眼窝。
  “谁?谁在里面?”我大着胆子问。
  哭声嘎然而止。
  “谁?快出来!”我的声音在发颤,有些色厉内奸。站在柜门前,感觉柜子里面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盯着我。犹豫着,我把手进“骷髅的眼窝”……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用力一拉,“啊——”我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柜子里,除了我那简单的几件衣服之外,还挂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蚯蚓那种颜色的女式棉袄,在轻轻地摇晃……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四周没有一点人的气息,我奔出门,跑到隔壁刘婆婆的房门口,使劲地擂着门。“刘婆婆,刘婆婆……”敲了好久,门终于开了,一阵阴冷的风,从她黑洞洞的屋里,飘到我的脸上,刘婆婆从门缝里探出她那白发遮掩着的头。
  “我那屋里有点不对劲,柜子里……居然有人哭,还多了件从来没有见过的棉袄……”我说。
  “不会吧?”老人突然笑了起来,“小伙子,肯定是你听错了。要不,我跟你去瞧瞧。”她说着便向我的屋走去。
  我才离开一小会儿,屋里却变得一片漆黑。我刚才明明是开了灯的呀。“谁把灯关了?”,黑暗里,我能听到我的声音回荡着,却没有一丝回应。我摸索到床边,拉开灯。才发现,我刚刚打开的衣柜的门,竟也关上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大步上前,拉开柜门,然而,那件刚才还在晃荡的棉袄,却不见了……“衣服呢?衣服呢?”我徨然四顾,莫非那真的只是我的错觉?莫非刚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莫非在这间古旧诡异的老屋里,真实和幻觉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刹那间,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4
  “可不,是你看花眼了吧!我的孙女倒有那么一件蚯蚓颜色的棉袄,不过……”刘婆婆说着,也走到了衣柜边。
  “您的孙女?”
  “是啊,我的孙女……”一提起她的孙女,刘婆婆的话就多了起来。我坐在一旁,心想,反正也睡不着了,而且,在这样的夜晚,身边有个人,胆子总要大一些,既然刘婆婆一提起她的孙女便忍不住絮絮叨叨,我也乐得房里多一个人好壮胆。于是这次我便没有打断刘婆婆的话,听她讲她孙女的故事……
  刘婆婆的孙女叫小黛,本来是个活泼的女孩,话多得不得了,给老人带来了不少欢笑。可是,去年的某一天起,她却开始不太爱说话了。有时,就算不得不说几句,也总是声音怪怪的。
  “小黛,你到底怎么了?”有一天。刘婆婆忍不住问。
  “没事儿,不要港我(管我)”小黛说,象婴儿学语似的,咬字不稳。就仿佛她的舌头突然短了一截。
  刘婆婆开始也没怎么在意。但是没多久,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小黛说话,越来越口齿不清,以至于后来,几乎没人听得懂小黛说的话了。同学们都开始嘲笑她,而她,也就无论如何不愿再去学校了。
  与此同时,刘婆婆家的后院,莫名其妙地,蚯蚓一下子多起来,爬的到处都是,弄得她们家里,全是蚯蚓的痕迹,无论怎么清洗,都没有用……
  又过了一段日子,小黛几乎整天不出屋门了,躲在被子里,什么人也不见。刘婆婆只好请来医生,可小黛一看见医生,就全身发起抖来,惊恐地大叫:“仇(走)开……波要各来(不要过来)……”小黛的声音,完全变了,大长着嘴,而她嘴里,竟伸出一条极大的蚯蚓来——小黛的舌头,变成一条大蚯蚓了!她痛苦地说:“蚯(救)蚯(救)我……蚯(救)蚓(命)啊……”,那哭叫声,说不出的凄厉,刘婆婆吓得目瞪口呆。这时候,还是医生先清醒过来,他拿起剪刀,冲过去,大声说:“没别的办法了,忍着点,剪掉它!”
  

蚯蚓(3)
“喀嚓……”剪刀脆响一声,那条大蚯蚓断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鲜血溅了一地。小黛惨叫着,昏了过去。然而,她的嘴里,马上又长出一条新的蚯蚓,速度快得惊人。“蚯(救)蚓(命)……蚯(救)蚓(命)啊……”,小黛又喊了起来,那条越来越大的蚯蚓,邪恶地扭动着。
  蓦地,医生突然想起:“蚯蚓最怕盐了,我们弄一大盆盐水,把小黛泡在里面,不怕那些蚯蚓不死……”
  刘婆婆赶忙泡好了一洗澡盆的盐水,把小黛慢慢抱进去,浸在了盐水里。
  一分钟,二分钟,小黛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
  五分钟……,声音终于小了起来……
  十分钟……
  小黛不再叫了,那条大蚯蚓,渐渐缩了回去。
  “是不是太久了?”刘婆婆忍不住问。
  医生也不敢确定,他试探着走过去,用力想把小黛抱出来。可是,一把抱去,却是空的,竟然只有衣服而已。
  “怎么回事?”刘婆婆发疯似的去抱小黛的头,但是,小黛的头也象一个气球一样,是空的了,头发一扯就掉了下来,从头皮下的毛孔里,钻出一条一条的蚯蚓……
  5
  刘婆婆讲完孙女小黛的事,终于可以听到鸡叫的声音了。从窗口往外望去,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背后悄悄露出窃笑着的脸,正向天边滑去,橙黄橙黄的,悬浮着,象是一个裹着尸衣的老太婆。而月光,象水银一样无声无息地倾泻在平原上,使远处的菜地银光闪闪。月光还在城市与天际交接的地方,做出戏剧舞台背景一样的光亮效果,让高楼、水塔以及其它一些建筑,仿佛燃烧着的幽蓝火焰,又象是皮影戏中的剪贴一样,轻飘飘地晃动……
  自此以后,我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平凡的村庄,而观察得越仔细,我越发觉我根本就不了解村庄,村庄似乎有一种历史悠久的诡异。甚至在我印象中向来喧闹的鸡鸭猫狗之类的家畜,其实也是悄无声息,鬼鬼祟祟的。我惊讶地发现,每只鸡走路其实都探头探脑的,而我们素来以为很忠厚梗直的狗们,其实也很明哲保身。至于那些本来就胆小怕事的猫们,则更是小心翼翼了,它们总是试探着迈动着四肢,柔软无声,好象生怕踩着了一条蚯蚓……
  在这平原里的村庄,每到清晨,总有浓白的大雾,象成群接队的白衣无常,无声地出现,挤满所有的角落,遮住人们的视线。而一到夜间,整个村庄乃至整个平原,总是静悄悄的,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沉浸在熟睡当中,只有冰冷的空气,从菜地那边一直游荡过来,在我们四周徘徊……
  而我,每天晚上,一躺到床上,总是感觉头昏眼花,似乎身处梦与非梦之间。那时候,总有那个逐渐熟悉却又似乎永远陌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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