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年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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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年马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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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面的五官上。然而,他无论怎样开心的放声大笑,那狭窄的尖头的前额上因笑堆砌着皱纹的地方,看上去却始终是哭的模样。



报会序的李安臣(李卫东)看着这欢庆不息的场面急得来回踱步,他知道下一个内容气氛就该变了,大约等了有四五分钟,他不得不出来转移听众的情绪了,他走到话筒前,敲了几下麦克风,大家开始静了下来。



“下面请造反派战友们严肃起来,以战斗的姿态准备向敌人进攻。进行大会下一项,宣布清河水库工程局第一批走资派和坏分子名单和罪行。专政队员请注意,听我的口令:把走资派和地富反怀右分子带上台来。”



很快,一个个被揪上台来,挂上牌子,没有一个漏网。



这些人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还是来参加大会的革命派,转瞬便成了束手被擒的地富反坏右叛特走。当他们一个个被专政队员揪上台来挂上牌子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王八驴球球,怪不得笑呵呵通知我来开会,原来是……



明白了,也掉进了冰缝。



“下面请斗批改小组组长、大联委副主任王文革同志来宣读第一批走资派和坏分子的罪行。这里说明一下,王文革同志就是我们子弟中学的王玉明老师。”



一位挺斯文的容貌走到麦克风前,但在八百度近视镜后面透出来的却是一种投笔从戎者杀气腾腾的凶光,这股凶光向台下环扫一周,然后把手中的一摞稿纸展开,面向台下的造反派高声地宣读起来:



“最高指示:



造反有理;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王文革象给学生上课一样,环视一下讲台下面。



“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下面我就公布清河水库工程局走资派和坏分子的罪行名单。”



他把目光集中到他的一摞稿纸。



“一号最大的走资派——旧局党委书记李彦。”



王文革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台上挂着大牌子的李彦,专政队员马上会意,把李彦向前推出几步,千百双目光盯上了这位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他的罪行是疯狂抵制毛主席革命路线,不支持革命群众的造反行动,不支持夺权斗争,阻挠我们落实毛主席关于‘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最高指示,公然出来保护象郝正贤这类的三反分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彦,别看他是苦大仇深的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战士出身,但他头脑中的封建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在他把持局党委的十几年里,开党委会时他经常引用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董仲舒的话来散布封建余毒。这奇怪吗?现在看一点都不奇怪,用毛泽东思想照妖镜一照就会现出原形,我们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群众早就看透了他的本质。从历史根源看,李彦在给周恩来总理当喂马饲养员的时候,放跑了他那在押伪军俘虏的表哥。当时在延安就要枪毙他,后来周恩来总理说情才免了死罪;从社会根源看,他有个给日本鬼子做勤劳奉侍的伯父和日伪军表哥,他一直受着影响和毒害;从思想根源看,他从小念过三年私塾,封建意识在头脑中占主导地位。所以我们确定他是第一号的死不改悔的走资派…………”



“二号走资派旧工程局长王泽农…………”



“三号走资派,反动技术权威孙楷…………”



“四号走资派旧工程副局长刘海泳…………”



………………………………



王文革施展着他那职业教师的才能,最佳的发挥着他那三尺讲台口若悬河的功底,信口雌黄地罗列着一个个的罪行和罪名。他自觉得他就是人间的十殿阎王,手里握着生杀大权,怏怏一种‘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的派头;他又觉得自己如给牛鬼蛇神封侯的姜子牙,说给谁定什么等级就定什么等级。他满嘴跑舌头足足讲了近一个小时,鼻梁上的汗星把他那八百度的眼镜往下滑,他念上几句就用手指向上推推眼镜。一派的斗批改最高指挥官的风度。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一个中学教师,什么时候享受过阎王爷判官的感觉,这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要是没有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怎么会一步登天坐上了权利的宝座。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上万人听他的报告去欣赏他的文笔和演讲才华,他把他精心准备的材料读得朗朗上口,词汇措得鲜明有力,当时不乏算是一篇好文章。



但是,就在他在台上夸夸其谈的时候,台下有一些人对他的反常表现很不理解。文章虽好但这可不是观摩教学课呀,这是在宣判走资派的罪行啊,而且这些人都是为中国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立下赫赫战功的人呀。王玉明你怎么啦,平时关系都挺好的,甚至对这些老革命常怀着敬佩的,运动一来就反目成仇了呢?你王玉明先进教师的大红花不就是李彦书记给戴上的吗?奖状不也是李彦书记发给你的吗?文革前你王玉明不还把李彦书记的平易近人不搞特殊的生活作风写成散文在报纸电台发表广播了吗?怎么现在又心安理得地宣判他的罪名呢?



在清河水库工程局三千七百多职工队伍中,一提起局党委书记李彦没有一个不伸出大拇指敬佩的。他是红小鬼出身,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跟着他的红军叔叔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他的叔叔是飞夺泸定桥十八勇士之一,是“大渡桥横铁索寒”的大无畏战士。叔叔牺牲以后李彦就被周恩来抚养,给周恩来做个喂马的马童。他十六岁那年,他的一位在伪军里当兵的表哥被八路军俘虏,他不想再当兵了,决心改邪归正回家务农,但他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偷偷地告诉了李彦。按着当时陕甘宁边区的政策是发给两块大洋可以回家的,李彦把他表哥的事向周恩来副主席汇报了,周副主席同意了李彦替他表哥的请求,就这样李彦给他表哥开了路条,又给了他表哥几块大洋送走了。不知情的人误认他表哥当了逃犯,而且误认是李彦帮忙逃出去的告到了军事法庭,在法庭上李彦如实说了情况,经过到周副主席那核实真相大白。这件事在档案里早就有了结论,却被以王玉明(现在叫王文革)为首的斗批改小组捞到了批判定罪的稻草大肆上纲上线,成了第一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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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的批判斗争,大多数职工和干部对这位“老李头”就是恨不起来。这个“老李头”衣食住行言谈举止太让人佩服了,你就是坐在家里挖空心思去想,你也想不出这位领导的坏来,你可以发动群众随便找他的毛病,只要你良心放正了,任你数叨也数叨不出来坏来。都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可在老李头那里抠出来一些疤瘌疖子什么的实在是难。



咱们先说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离不开他那身又白又旧的黄军装,夏天单的冬天棉的,一色的整套黄军装,都不是新的,全是旧的,有的还带着补丁。衣服有延安时期的,有抗日战争的,解放战争的,还有抗美援朝的。最新的就是五六年整编后的水利二师集体专业的那几套军装。他这些服装既是民服也是官服,在家里,在工地,去省里开会,去北京见朋友都是这套发白的黄军服。用他的话说就是:“只要还能穿,我就一直穿到炼人炉。”



再说食,老李头身为省军级企业的党委书记,又享受着国家规定的红军待遇,本身又是九级高干,在衣食住行上都有很多特殊待遇的。全细粮供应、蛋鱼肉供应票视需要发放,其他的家庭生活需用品只要老李头写个申请,或者打个招呼说一声组织上立即解决。可是老李头偏偏不去享受这些特殊待遇,他每天中午都在职工食堂吃饭,用他的细粮票和工人换粗粮吃。天天与工人坐在一个餐桌吃饭。你看这位红军小老头,和职工一样排队买饭(局里规定他是可以不排队),从买饭口里端出饭菜就找个工人吃饭的堆里一扎,他每次至少买两个白面馒头,走到工人吃饭的桌上一放,从谁的手里拿过来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就吃,然后把白面馒头给人家吃。他笑呵呵的操一口江西口音说:“咱两个换换口味。”一开始工人师傅们都非常拘谨不习惯接近大领导,后来看这位红军小老头天天如此这样没有架子又平易近人,反而都巴不得这小老头走到自己餐桌来吃饭。他们并不是希图换个馒头吃,而是感觉这位有说有笑的小老头不像个党委书记一把大领导,和一个老工人师傅没有什么区别。都愿意接近他唠唠职工的心声。每天中午来职工食堂吃饭这是李彦给自己下的硬性规定,目的也是借这个接近职工机会听听职工的心声,职工们每天都在想什么?都在关心什么?在职工食堂吃饭中都能听见。他常年这样做中午不回家吃饭也影响其他的一些局领导向他学习,都感觉不错,在密切联系群众上有了新的收获,干群关系也比以前融洽多了。



要说到行和住,老李头做的更是人人称赞,国家配给他的私人专用的华沙骄车他从不专用,更不私用。家里人要想沾光坐轿子更是没门。他规定这台轿车做应急用,需要应急坐车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派上用场。要说住就更少见了,一个享受高干待遇的人,全家住的房子比职工住的还破,是泥坯墙油毡纸房盖的干打垒土屋。这几年局里盖了很多栋职工家属房,局里行政处多少次动员李书记搬进新居,他执意不搬,理由是:“只要还有一个工人师傅住着油毡纸房,我老李头就陪着这个工人住到最后。”当时工人们听到这些都感动的流下泪来,纷纷都发自内心的来到李书记面前求他搬进新居:



“李书记,我们骨头贱,抗折腾,多住几年油毡纸房没关系,你不行的,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健康,长征又吃了那么多苦,要保住革命本钱,为大家伙您也要先搬进新房。”



“工人同志们,你们不知道我老李头有个怀旧的毛病,这干打垒住惯了就舍不得离开,我住这挺好的,比睡草地那阵子强多了。大家回吧,心意我领啦!”



感动啊!真是感动啊!这不正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聚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现实写照啊!



可是,这样的好人成了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被揪上台来批斗,谁又能真正理解了呢?



规规矩矩站在台上的地富反坏右叛特走们,他们都是“五十而知天命”的人员,他们经历了多次政治运动的洗礼和锻炼,似乎都成了运动场上的运动员、教练员、裁判员。那些个新定的叛徒、特务、走资派们,在过去的政治运动中也都是领导者,也都是运动场上的裁判员和教练员,凭着他们在多次政治运动中扮演过的多重运动角色,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面对的造反派头头都是指鹿为马的狂相赵高,在这种人面前既不能争论也不能辩解,只能任凭发落。他们更清楚,每次政治运动的初期到来都是矫枉过正的,最后多数会平反的。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运动一开始,发热的革命者都不会有具体情况来具体分析问题的沉稳冷静态度,而是会把毛泽东思想、毛主席的指示做成一个个面团,根据自己的需要任意的揉来揉去,这些革命者怎么说怎么有理。这些荒唐的事情,自己过去也曾作过。今天的下场难道是对自己青年时期放荡的回报?看来,青年时期的放荡是晚年的汇票,几十年以后就会需要加上利息支付。这也是咎由自取啊!尽管有的在这样自责,但他们还是都坚信一条:你只要咬牙挺过去了,到运动后期我党还是会给他们一片蓝天。所以,他们都温顺的站在那里,一个个像没有牵动的傀儡立在那里,显得呆滞、木讷。



“进行大会下一项,革命群众揭发批判开始。”



李安臣(李卫东)的公鸭嗓哇哇叫着把会议推向下道程序。



上台揭发批判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找几个革命干部亮相,中层干部揭发批判局级上层领导;妻子揭发丈夫当场宣布离婚;朋友批判朋友揭露坏人坏事;儿子背叛老子彻底划清界限。等等这一切都是为烘托大会的气氛而设计的。这场节目安排,斗批改工作组要首当记个大功劳。



安排第一批上台批判的自然是对着第一号走资派李彦开炮,先是斗批改小组成员根据李彦的档案材料和外调材料画蛇添足的胡乱瞎说一通,找不到新的犯罪事实就大作历史文章去上纲上线,台下的听众也就任其他们瞎说,都是钻山沟修水库工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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