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已经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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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已经落幕-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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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家的死(1)
“演员已经落幕,观众也都离席,就连当时的三千二百万美国人,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

  ——《刺杀林肯之谜》

  《刺杀林肯》一书的作者对于一个世纪以前的谋杀案的调查显得一筹莫展,因为所有的目击者和当事人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线索也无法确证。最后一名目击者也已经于1965年以105岁的高龄去世了——他在5岁的时候由祖母带到福特剧院看林肯总统,亲眼目睹了那场震惊世界的刺杀案。

  不知道为什么,在没有灵感的时候我总是想起这句话——这句话是《刺》书作者对于手中的线索一筹莫展时的心理最好的写照了。

  但是我还是比较幸运的,作为一个从事名人回忆工作的专栏作家,我的工作是从活人的嘴里套出线索,再加以加工和艺术化,然后就可以呈现给翘首以待的读者们。

  即使说得不一定正确,我也无需负上太大的责任。因为我所写东西都是直接来源于当事人,其他的无非是经过一些当事人首肯的艺术加工。

  譬如某龙头企业的总裁明明是豪门出身,非要我让他的童年在黑煤窑里度过,然后忆苦思甜号召年轻人不要怕贫穷,只要有志气就能闯出大事业;另有一位离过两次婚的女星,在我的笔下,她的手只被初恋情人拉过,直到现在还没有献出初吻;还有位知名导演是靠走私发家致富,当导演后祸害了不少良家少女,但是我的读者们一致认为他品德高尚,从没拿过任何一分不属于自己的钱,当然也从没有潜规则过任何一个与自己没有婚姻关系的女性……

  对于一个掌握太多秘密的人,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即使这些秘密的价值并不足以让自己被杀人灭口,人间蒸发。

  但是每天都要欺骗那么多信任自己的读者,每天都要祸害那么多无辜的心灵,尤其读者中有那么多以自己喜爱的名人为偶像,立志向他们学习做大事的年轻人,一开始我就感觉自己在犯罪,被拖出去枪毙一个小时都不为过。

  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不以为耻了。请不要以为我不知羞耻,想一想医院里的大夫见到濒死的患者和家属是什么表情?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都是木无表情,不是因为他们冷漠麻木,而是因为见得太多。

  5月11日,一个很特殊的日子,电话已经响了四次,我从被窝里伸手按下免提:

  “找死啊,都晚上了还不起床。”电话那头伴随着地铁里嘈杂的人来人往声和申兰的吵吵嚷嚷。

  “你好,请问你是谁?”我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

  电话那头出奇地平静,让我想起暴风雨前的安宁。

  “你马上从被窝里给我滚出来,再装死我就让你真死。”电话的喇叭已经有些受不了,开始出现“刺刺”的声音。

  “好的,好的,女皇,我遵旨还不行吗?”无可奈何我爬了起来,看了看钟,“可是现在才六点,我们可是约好七点见面的哦。”

慈善家的死(2)
“你这个猪头,现在是晚上六点。”申兰的怒吼再次响起。

  “啊?”我有点头晕了,晚上六点?我看了看窗外。“今天几号来着?”

  “现在是5月11日晚上六点,我们约好七点在‘小情人’吃烛光晚餐的,因为今天是你女朋友我的22岁生日,如果我没有准时收到礼物,以后每年我的生日就会和你的忌日一起过了。”申兰一字一顿地在电话那头重复。

  电话那头申兰大声喘着气,而她旁边的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我很想看一看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心里应该也一定在想象我的表情。

  呵呵,人和人真的很有意思,也许有一天我会和他们中的某个人见面,却觉不会认出对方,但我们曾经在一个相同的女人的怒吼声中互相同情着对方。

  放下电话,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打好领带,带上礼物。飞奔向“小情人”。当初选择这么一家餐厅作为庆祝生日的地点我是深思熟虑过的,最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家餐厅离我家很近。对于爱睡懒觉的人来说,出门真是个苦差事啊。

  优雅的环境,昏暗的灯光,很适合“小情人”这个名字。连申兰这样野蛮凶悍的女性,来到这样的环境中也像一只被驯服的小猫一样偎依在我不算太宽广的肩膀上。

  “你今天白天睡觉怎么睡那么死?”申兰问道。

  “嘘。”我轻轻捂住她的小嘴,“你生日,不要说‘死’字。”

  “那好,你白天为什么睡得像猪一样?”申兰不依不饶。

  “你知道吗?人过生日的时候,嘴里提到的最多的动物是什么,你下辈子就当什么。”我吓唬她。

  “很简单,下次你过生日的时候,逼着你说一千次‘猪’,下辈子陪我一起当猪。哈。”她总算是不再追问了。

  “先尝尝猪排再说。”我切了一小块递给她。

  “最近你又采访了谁?”她问道。

  “一个很有名的慈善家,他16岁出门谋生,26岁开办自己的企业,36岁拥有亿万身家,他举办的各项慈善活动捐款总数已经达到10亿,简直是个传奇。”

  “哇,那不是有很多故事可以写。”申兰瞪大了眼睛。

  严格来说,申兰属于那种乍一看很不怎么样,但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舍不得把眼睛挪开的那种女性。配合她野蛮的性格,因此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很糟糕。但是粗中有细的做事风格以及实时透露出的新闻女性的职业病,使得长期接触她的男性无不对她产生好感。

  尤其是她露出惊叹表情时的那双眼睛,天真中透着狡猾,简直可以把人迷死。因此我总是说一些让她很惊奇的故事,而她似乎也意识到她这个招牌式表情对我的威慑力,很配合地瞪大了她的两颗水晶球。

  “兰兰,我们先亲一个好不好。”我有点控制不住。

  “不要,把慈善家的故事说完。”申兰让我继续说。

  “我怕我说完了,你可爱的表情就浪费了。”事后想起来,我那句话肯定是08年十大《酸语录》之一。

  “不要,把慈善家的故事说完。”申兰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边,这是她动手的前兆。

  “嗯,好。”我有些惧怕家庭暴力在大庭广众下上演。

慈善家的死(3)
忽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总编发来了七个字:赵文雨死了,速回。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脑浆像搅拌机里的水泥一样被搅得乱七八糟,不成人形,当然它们本来就不成人形,现在更加不成人形,两眼迟迟不能从手机屏幕上回来。

  旁边的申兰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忙扯了扯我问:“出什么事了?”

  我木然地回头,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个慈善家死了。”

  ******

  当我风尘仆仆赶回报社时,办公室已经忙成一锅粥。

  总编的“二蜜”彤彤一见到我就拽着我忙说:“赵文雨死了,你知道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我就是因为这个被老总扯回来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彤彤还没来得及回答,总编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拉开,老总光亮的脑袋伸出来怒视着我,大声喊道:“邵秋云,怎么才来。给我滚进来。”

  彤彤给了我一个“祝你好运”的表情,就把我推进了总编室。

  总编歪坐在老板椅上,脸上的表情异常地兴奋。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打断我说道: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给你答案。一个小时之前,车祸死的,他自己开的车被一个闯红灯的大货司机撞了。他老婆也在车上,都是当场死亡。你是不是要问这些?”

  我木然地点点头:“好像您的表情还挺亢奋的。”

  总编佯怒道:“死小子,你就不能用‘兴奋’这个词吗?”

  “我的采访对象夭折了。赵文雨平时那么低调,我们与他沟通了一年才得到这次采访的机会。现在他忽然去世了。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您还那么高兴?”

  “所以说你们年轻啊。”总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我问你,你采访了他几次?”

  “两次。”

  “你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什么信息,关于他自己的?”

  “得到很多啊,他的生平,包括他的16岁出门谋生,26岁创立了东远,36岁时身家已经过亿……”

  总编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我,然后递给我一张报纸——《时评》。

  “好好看一看第四版。那是《时评》的专栏作家丁妙思上个月写的采访赵文雨的报道,你给我读一读。”

  我的心中充斥着不安,翻开第四版,有一个醒目的标题是:怒海行舟的舵手——东远集团总裁赵文雨。

  文章的第一句话就是:他16岁出门谋生,26岁创立了东远,36岁时身家已经过亿……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天啊,赵文雨同时接受了两家的采访,他自己当然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影响。《时评》的名人专栏是豆腐块式的一天一个章节的登出,而我们《飞翔》的名人专栏是以周记的形式把一段时间内譬如一周的采访内容整合好之后再登出。这样我们的专栏内容较全,线索清晰,而《时评》的专栏虽然写得相对粗糙,但内容新颖迅速,如果是采访同一个人则极有可能由于《时评》先登出相似的内容而把我们的阵脚打乱。

慈善家的死(4)
但是《时评》和《飞翔》至今为止未出现撞车的现象——因为现在的社会真的不缺名人。

  “《时评》的杨总怎么了?忽然向我们发难?”

  “这个……”总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还记得林晓风吧?”

  我恍然大悟,林晓风是《时评》的资深体育记者,他写的报道几乎占据了《时评》体育明星报道的半壁江山。因为不满《时评》的待遇被我们报社挖了过来。

  “杨总已经开始反击了。”总编得意洋洋,“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的报道刚发了一篇人就死了。哈?”

  我心里有些难受,既为老总的幸灾乐祸,更为他的冷酷无情。

  总编继续说:“《时评》的报道是夭折了。但是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我一愣:“我们还有什么工作?人都死了。”

  “笨死……我问你,就算赵文雨活着,咱们采访到的东西跟《时评》*不离十,人家已经先发了,咱们怎么办,抄袭?但是现在人死了就不一样了,《时评》现在肯定乱成一锅粥。我们的机会来了。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赵文雨这个人说简单也不简单,为人低调,几乎不接触什么大的媒体,这次我完全是靠一个朋友帮忙才得到采访他的机会的。不过他给我们和给《时评》的信息也没有多少新闻价值。换句话说,《时评》登出的那些内容并没有怎么吸引读者,你明白吗?”

  我感觉我有点领悟老总的思路了。

  “现在他死了,人死了之后他的生*而成了最能赚钱的工具。

  人活着,他自己能代表自己说话,别人谁也代替不了他。瞎编肯定会给他告诽谤。

  人死了,别人就能代表他说话了。小邵,你就是赵文雨的那个‘别人’。你明白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您是要我去给赵文雨写传记。”

  “猪头,怎么才明白过来?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你采访他两次,已经熟门熟路了。现在就去攻他的家人,你不适收买了他的仆人小威吗?我见过那个小伙子,二十多岁,正是想发财的年龄;而且他有个妹妹在大学念新闻,许个愿,说毕业后弄到咱这里,给副主编的位子,让玩命给咱们挖内幕,来争取挖到赵文雨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第三者第四者,走私贩毒,夜不归宿随地大小便等等等等。”

  “副主编?老总您这可是下了血本儿啊?”

  “赵文雨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肥羊啊……”老总强调,“更何况是副主编职位,没说副主编待遇。”老总狡撷地说。

  “那咱是过了爆炸新闻的瘾,可是万一他的家人告咱诽谤呢?”

  “告!让他们告!告了咱们边应诉边写续集,对诉讼进行实时报道。发行量大得保证能把咱报社的老爷车电脑弄死机不计其数次。哈哈,老杨啊老杨,你还怎么跟我斗?”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总编办公室。外面依然是忙乱异常。彤彤见我面色不善,小心地安慰我说:“没事吧?小云?”

  “没事。”

  我来到自己的格子间里,努力想把思绪理清楚——

慈善家的死(5)
眼前这位传奇企业家静静思索的样子也无时不透露出智慧的光辉。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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