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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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个故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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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线索,仿佛不曾有过中断。   

  〃人们总是对自己身上的丑陋之处习以为常,而忘了它们在别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最后,我在纸张的中间写道,然后我在纸的左边描写了一下温特小姐用另一只手护住受伤之手的样子。   

  我在最后一行字下面划了两道线,伸了伸懒腰。在窗户的另一边,另一个我也在伸懒腰。她拿起笔尖已被写钝的铅笔,一支一支地把它们削尖。   

  哈欠打了一半,她的脸开始发生变化。首先是额头正中突然变模糊,像生了一个脓包。另一道痕迹出现在脸颊上,接着痕迹又出现在眼睛下面、鼻子上和嘴唇上。每出现一道新瑕疵,都伴有一声闷响,一个越来越快的敲击声。几秒钟内,她的整张脸似乎就分解了。   

  但那不是死亡的结果。只是下雨。期盼已久的雨。   

  我打开窗户,淋湿自己的手,把雨水抹在眼睛和脸上。我打了个冷战。该上床睡觉了。   

  我让窗户半开着听雨,雨声节奏平稳、轻柔悦耳。我听着雨声,脱衣服,看书,睡觉。雨声伴随着我入梦,就像一台没调好的收音机,整晚都在播放模糊的白噪音,隐约可以听见一些外语和陌生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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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我们就此开始了……(1)         

  我们就此开始了……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温特小姐召我去,我就去藏书室见她。   

  在日光下,这间屋子显得很不一样。百叶窗是折起来的,天色很浅,光线透过大大的窗户倾泻进来。由于昨晚的倾盆大雨,在晨光中隐约可见的花园依然显得很潮湿。屋内窗边充满异国情调的植物似乎在朝窗外比它们勇敢、潮湿的同胞致意,一张蜘蛛网架在树枝之间,横在花园的小径上方,固定窗玻璃的精致窗框看起来也不比蜘蛛网上闪光的蛛丝牢固多少。与昨晚相比,此时的藏书室显得稍微小一些、窄一些了,仿佛是出现在潮湿的冬日花园里的海市蜃楼。   

  与淡蓝色的天空和乳白色的太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温特小姐,她身上的颜色依然是那么鲜艳,犹如一株珍奇的温室花朵出现在北方的冬日花园里。今天她没有戴墨镜,但是涂着紫色的眼影,画着埃及艳后式的浓重眼线,睫毛也和昨天一样又黑又厚。在清晰的日光里,我看见了昨晚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沿着温特小姐金铜色卷发中的笔直头路,窄窄的发际处的头发却是雪白的。   

  〃你记得我们的协议吧。〃我在位于炉火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便开始说道,〃故事的开局、中局、结局,都按正确的顺序排列。不许作弊。不许超前。不许提问。〃   

  我很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张陌生的床,我醒来后感觉脑袋里有一支乏味、节奏缓慢的曲调在嗡嗡作响。〃你爱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开始吧。〃我说。   

  〃我从头开始说。当然,开局永远不会在你认为在的地方。我们的生命对我们而言是如此重要,所以我们倾向于认为人生故事始于我们的出生。起初,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出生了……可是,事情并非如此。人的生活不是一段段的绳索,可以被一个结一个结地解开,然后笔直地摊开。家庭是一张网。不可能在触及它的一部分时不引起其他部分的振动。不可能在对整体没有概念的情况下理解它的一部分。〃   

  〃我的故事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它是安吉菲尔德的故事。安吉菲尔德村庄。安吉菲尔德宅子。以及安吉菲尔德家族本身。乔治和玛蒂尔德;他们的孩子,查理和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的孩子,埃米琳和艾德琳。他们的住宅,他们的财富,他们的恐惧。还有他们的鬼魂。人们应该始终关注鬼魂,对吧,李小姐?〃   

  她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有看见。   

  〃出生不一定是故事的开局。我们的生命一开始并不真正属于我们自己,不过是别人故事的延续。就以我为例吧。现在你看着我,会认为我的出生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是吧?你会以为我的出生伴随着奇怪的征兆,我受到女巫和仙女婆婆的照顾。但事实并非如此。一点也不。事实上,出生时,我只是故事的次要情节。   

  〃但是我又怎么会知道在我出生前的故事呢,我知道你在思考。故事从何而来?来源在哪里?在安吉菲尔德这样的宅子里,消息都是从何而来?当然,是从仆人们那里。尤其是从夫人那里。并不是全都从她嘴里直接听来的。有时,是听她讲的,她会坐在那里一边清洁银器,一边回忆过去,而且说的时候仿佛会忘掉我就在旁边。当她想起村里的流言和当地的闲言碎语时,她会皱眉头。事件、对话和场景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在厨房的桌子上再现。可是迟早她会碰到故事中不适合孩子听的部分……尤其是不适合我听……接着她便会突然意识到我的存在,说到一半就停下来,并开始拼命地擦拭餐具,好像要把过去一并擦去似的。不过,有孩子的宅子里永远不可能有秘密。我用另外的方式把故事拼凑起来。夫人和园丁在喝早茶时会聊天,看似无关紧要的谈话有时会突然陷入沉默,我学会了诠释这种沉默的含义。我表现得很不经意,但我注意到某些词语会将他们两人带入沉默。当他们以为没有别人在、可以悄悄谈话时……实际上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在场。我用这种方式弄明白了我的生世。后来,当夫人变得与以往不一样,当她又老又糊涂、口风松动时,她说的话证实了我花几年时间才推测出来的故事。正是这个故事……这个我根据暗示、眼神和沉默推测出来的故事……现在我要把它翻译成语言告诉你。〃   

  温特小姐清了清喉咙,准备开讲。   

  〃伊莎贝拉·安吉菲尔德很古怪。〃   

  她的声音似乎正在离她而去,她停下来,大感惊讶。当她重新开口时,她的口气很谨慎。   

  〃伊莎贝拉·安吉菲尔德在一场暴风雨中降生。〃   

  又来了,那种突然的失声。   

  她太习惯于隐藏事实,真相在她的体内已经萎缩。她说了一个虚假的开头,然后又说了一个。不过,就像一个才华出众、却多年没有练习的音乐家,当她再度拿起乐器时,她终于摸对了路。   

  她对我讲了伊莎贝拉和查理的故事。   

  伊莎贝拉·安吉菲尔德很古怪。   

  伊莎贝拉·安吉菲尔德在一场暴风雨中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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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我们就此开始了……(2)         

  这两件事情是否有关联,不得而知。但是,二十五年后,当伊莎贝拉第二次离家出走时,村里人回顾过去,想起她出生那天雨下个不停。一些人记忆犹新地想起,那天河水泛滥、冲垮了堤岸,医生被洪水耽搁,来晚了。其他人确凿无误地记得脐带绕住了孩子的脖颈,险些导致孩子在出生前便窒息而亡。是的,那确实是一次艰难的生产,因为当时钟敲响六点,正当小孩出生、医生按门铃时,孩子的母亲不就去世了、从这个世界走进另一个世界了吗?假如天气是好的,医生来得早一些,假如脐带没有阻碍孩子的呼吸,假如孩子的母亲没有死……   

  假如,假如,再假如。这样的想法是没有意义的。伊莎贝拉就是伊莎贝拉,这就是关于此事所能说的一切。   

  那个婴儿,暴风雨后纯洁的幸存者,没了母亲。而且从一开始,实际上,她就像也没有父亲一样。因为她的父亲,乔治·安吉菲尔德变得越来越衰弱。他把自己锁在藏书室里,干脆拒绝出来。这种表现似乎是过分了;十年的婚姻通常足够磨灭掉夫妻之间的感情,但是安吉菲尔德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他就是那么怪。他爱他的妻子……他那懒惰、自私、坏脾气的漂亮妻子玛蒂尔德。他爱他的妻子,甚于爱他的马,甚至比爱他的狗还要爱。至于他们的儿子查理,一个九岁的男孩,从未进入乔治的脑袋,乔治没有思考过自己是更爱查理,还是更爱玛蒂尔德,因为事实上,他压根就从没想到过查理。   

  丧妻之痛几乎把乔治·安吉菲尔德变成了半个疯子,他整天都坐在藏书室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晚上,他也待在那儿,躺在躺椅上,不睡觉,只是红着眼睛凝视月亮。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个月。他苍白的脸颊变得越发苍白;他变得更为消瘦;他不再说话。人们从伦敦请来专家。牧师来了又走。狗因为缺乏关爱而憔悴,狗死的时候,乔治·安吉菲尔德几乎都没有注意到。   

  最后,夫人受够了这一切。她把小伊莎贝拉从育婴室的婴儿床上抱出来,抱到楼下。她大步走过男管家的身边,不顾他的抗议,没有敲门便走进藏书室。她走到书桌旁,一声不吭就把婴儿塞到乔治·安吉菲尔德的手中。然后,她转身走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男管家想进房间,抱回婴儿,但是夫人竖起一根手指,嘘声说:〃你敢!〃他大感震惊,服从了她的安排。家里的仆人都聚集在藏书室外,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可是夫人的威信让他们都不敢动弹,于是他们便什么都没做。   

  那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最后,一个女仆奔到育婴室,说:〃他出来了!老爷出来了!〃   

  按照平时的做法,夫人迈着惯常的步伐走下楼去听发生了什么事情。   

  仆人们已经客厅里待了几个小时,他们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还透过钥匙孔偷看。起先,他们的老爷只是坐在那里,表情呆滞、困惑地望着那个婴儿。孩子扭动着身体,咯咯地笑。当仆人们听到乔治·安吉菲尔德咕咕、咯咯地回应小孩时,他们惊讶地互相看来看去,但是让他们更为惊讶的还在后面,他们竟然听到了乔治唱摇篮曲。孩子睡着了,屋里很安静。仆人汇报说,孩子的父亲,一刻也不曾把目光从自己的女儿脸上移开。接着,女儿醒了,饿了便开始哭。她越哭越厉害,越哭调门越高,最后,门终于猛地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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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我们就此开始了……(3)         

  我的祖父抱着孩子站在那里。   

  看到仆人们无所事事地站着,他盯着他们,声音低沉地说:〃一个婴儿就要在这幢房子里忍饥挨饿了吗?〃   

  从那天起,乔治·安吉菲尔德便开始亲自照管他的女儿。他喂她吃饭,帮她洗澡,还有其他等等,他把她的小床搬进自己的房间,以防她夜里因为孤独而哭泣,他做了一只背婴儿的袋子,这样他就能带着她外出,读东西给她听(商业书信、报纸的体育版和爱情小说),与她分享他所有的想法及计划。简而言之,他表现得就好像伊莎贝拉是一位懂事而可爱的伙伴,而不是一个无知的野孩子。   

  可能是她的长相让她的父亲爱她。查理,那个被忽视的九岁孩子,那个比伊莎贝拉年长的男孩举止粗鲁,面色苍白,一头红发,有着一双大脚,表情迟钝。但是伊莎贝拉却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她的父亲和哥哥的头发都是深棕色的,她的头发却是鲜艳、亮泽的金棕色。安吉菲尔德家族的白皮肤很衬她优美的法兰西轮廓。她继承了父亲好看的下巴和母亲漂亮的嘴巴。她有着玛蒂尔德那样的乜斜眼睛和长睫毛,但她睫毛下的眼睛却是令人惊讶的翡翠绿色,那正是安吉菲尔德家族的象征。她……至少从外表看……是非常完美的。   

  一大家子人都适应了这种不同寻常的状况。他们遵循着一种默契,都表现得仿佛一个父亲溺爱自己的小女儿是一件完全正常的事情。仿佛他始终把女儿圈在身边不是一件娘娘腔、缺乏绅士风度或愚蠢的事情。   

  但是查理、女婴儿的哥哥是什么样子呢?他是一个迟钝的男孩子,脑子里只想着几件他感兴趣的事情,无法说服他学习新的事物或有逻辑地思考。他忽略婴儿的存在,也欢迎她的到来带给全家上下的变化。在伊莎贝拉出现之前,夫人会向父母双方汇报他的不良行为,父母双方的反应均不可预知。他的母亲是一位不竖定的纪律维护者:有时候,她会因为他不听话而打他的屁股;但是有时候,她仅仅是一笑了之。他的父亲,尽管严厉,却心不在焉,经常忘记实施对儿子的惩罚。虽然看到儿子时,他会隐约意识到自己应该改正儿子的一些不良行为,于是就会打孩子,他认为就算当时不该打,这也可被视作提前实施下一次的惩罚。这给了男孩一个彻底的教训:他学会了待在父亲的视线之外。   

  随着伊莎贝拉的降生,一切都改变了。妈妈走了,爸爸则忙于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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