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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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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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我没办法慰藉他的孤寂和悲伤? 



我在鲁高因广场找到他,他正蹲在地下卖东西。都是他穿过和用过的东西,垂著头坐在那里的姿势好象一个老人,可是其实他比我还要小三岁。 

我在他的摊子上翻翻,看到他很喜欢的一条腰带,只卖一千五百索,简直就是一个放弃一切的价格。 

“反正不玩了,半卖半送,白搁著太可惜了。” 

我没说话,默默的把身上穿的装备什麽的都脱下来,又开了仓库,开始和他一起摆摊。 

“你也不玩了?” 

“对。” 

鲁高因是个游戏中的沙漠之城,大风吹过脸颊,干热的象粗糙的砂纸一样,那种微麻的痛感是这个城的特色所在。 

我和悦朋都没有说话,根本找不出什麽话可以安慰开解他。 

更何况,他的样子,也并不需要人去安慰。 

他从来没有钻过牛角尖,纯澈的笑容下面是比任何人都淡泊坦然的心。 



“仙剑好玩吗?” 

“挺好的。” 

“唔,”他拉拉我袖子,小声说:“其实我也申请过仙剑的帐号,不过一直没有玩。你现在是不是练的很好?我去跟你混好了。” 

我意外而惊喜:“好呀,你过来,我包钱包药包练级。你叫什麽?” 



他嘻嘻一笑:“叫小迷。” 

他在这个游戏里没有做任何美化,所以显得特别文瘦,手臂细细的,手腕更是象一用力就会断掉一样。 

“对了,下个月他们结婚,我就不去了。你帮我送件礼物吧。”他忽然说:“替我……说恭喜。”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口象压了块石头一样沈沈的喘不过气来,很艰难的答应了一声:“……好。” 

他痛快的把曾经珍爱的装备都卖掉了,然後到系统的银行那里去把金币兑成人民币。 

看著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始终带著恬淡的微笑,我却觉得呼吸困难。 



也许……悦朋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了。 

律超也会恋爱,也会结婚,到时候,我可能没有悦朋这麽潇洒,这麽坦然接受。 



“一笔小财。”他看著转帐单子笑:“能买样不错的礼物。你觉得金表好不好?” 

我揉揉他的头:“钻表更好。” 

他做个鬼脸:“钻表啊……这点钱大概够买表带吧……” 



我陪他走到王宫後的刑场拱门下头。 

他笑:“好了,我要去自杀了。你也来吗?” 

我说:“好兄弟嘛,当然是同生共死了。” 

他笑著走到刑架下头去,我看著那巨大的锋刃朝他劈下去,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了地上。 

再过一分锺他就会完全在这游戏里消失。我走过去看他。很多的血,从被斩成两断的身体里流出来。 

缓缓流淌的深红液体迅速被沙地吸干,只留下一片暗红的涸渍。 

在现实中流不出的眼泪,现在全部化做鲜红从他的身体里倾泄出来。 

头顶寒意冲下,我抬起头来,巨大的砍刀朝我落了下来。 

悦朋,我们是一样的。 

怀抱著世俗不容的爱情,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把自己杀死埋葬。 



身体似乎感觉不到痛,但是一瞬间就从游戏中弹了出来。 

GAME OVER。 





我摘下头盔,端起一边的水杯喝了两口水,律超站在一旁看著我:“怎麽了?” 

我觉得有点脱力:“没什麽。”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在我眼下面擦了一下,然後伸给我看:“你哭了。” 

我愣愣的看著他,还有他指尖的水光。 

是麽? 

我哭什麽呢? 

这应该是悦朋的眼泪,只是他没有流出来,而我替他哭了,仅此而已。 



“谁哭呢。”我懒懒的笑:“是用眼过度,有点疼。” 

他注视我一会儿,说:“少玩会儿吧,明天还有个谈判。别太晚睡。” 



我发了一会儿呆,重新把头盔戴上,登进仙剑游戏。 

登上游戏就看到飞来的信息:“你在什麽地方?” 

我笑著报了座标过去。没等太久,就看到远远的一个瘦小子跑来,一跳跳上来抱住我的脖子:“呀,小剑小剑小剑……想死我了,你还是这麽打扮好看。” 

我把他托住,手摸上去简直是一把皮包著的骨头,不动声色的说:“你练的什麽?法师?咒师?” 

他赖在我身上活象只猴子:“我是咒师。” 

我把他抓下来,他居然把相貌设定成这个样子,不要说找不出什麽他的原来特点,简直就是面目全非……眼睛又圆又大,嘴巴却缩的只有黄豆似的一个小红点,再戴顶尖帽,就可以去马戏团扮猴子了。 

“啧,一看你现在就是有钱人。快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哥哥我今天要吃大户了!” 

我笑著拉起他:“好,放马过来吃吧。” 

他一副十足的新人样,呆呆的看什麽都新鲜。我付了城费,领他进了苏州城。 

“饿吗?” 

“饿!”他老实不客气,指来指去:“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要,给我包一包。” 

我一边付钱一边笑话他:“你小心撑死。” 

他一皱鼻子:“这些东西算什麽,了不起撑个半死。” 

他穿著件新人袍,头发乱糟糟的,居然还光著脚。我把食物买下来让他拎著,先拉他去後头的店面。 

“喂,去哪里。” 

“你不是要打劫吗?我这就去开门贡献,省你的事儿。” 

他笑著跟在我後头。 

我把店门关上一半,进柜台里找东西:“你坐下歇会儿,先吃点东西。那边桌上有水……” 

他左顾右盼:“啧,我知道你的钱都哪里去了。你真够投入,公寓都卖了,盘这麽大家店。” 

我笑笑没说话。 

“位置不错啊,其实你眼光满准的,过一段时间可能这地段还要涨,你就算不开店,把门面全租掉,收入也很不错了。” 

他拿著个包子坐在椅子里,盘著腿大口咬下去,然後眉开眼笑:“咦,是蟹肉的!我喜欢!” 

我拿了衣裳走到他跟前去,先递了袍子给他:“换上吧?” 

他咬著包子,把身上的破布扯下来,七手八脚把袍子往身上套。 

这个游戏很真实,进入游戏时候的扫描也很反映身体状况的。 

我站起身来帮他,他的手臂伸进袖管里,瘦的骨节看的清清楚楚,手腕更是细的象火柴棒。 

“悦朋。” 

“嗯?” 

他的头还罩在衣服里没有钻出来,我心里酸的厉害,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唔唔……”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挣扎起来。我把衣裳向下拉,他的头从领口伸了出来,包子全塞进了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我倒了杯水给他,看他仰著脖子抻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 

“喂……大哥,你是不是母鸡情节发作啊。”他白我一眼,那个大眼睛快要瞪出来,分外滑稽。 



游戏里的天黑了下来,屋里的四个角上都点著灯,小朋趴在桌上翻一本咒术进级书,一边喃喃自语的念咒。我只能听懂是火系咒语,但是却听不懂具体是哪一种咒术。 

手里的镯子渐渐成型,铜胚上面缠绕著金丝,刷上瓷釉,然後准备把蓝色的琢好的水晶颗粒镶上去。 

那边念咒的声音突然停了,小朋趴在桌上不动。我轻轻喊了他一声,没应答。 

走过去低下头看他,手轻轻拂开他额上的头发:“小朋?” 

“唔……我没睡著。”他小声说:“只是看累了,歇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有浓重的不容忽视的鼻音,我当做没听到,拿元气丹给他:“靠休息回复体力太浪费时间了,吃药比较快,立竿见影。” 

他没抬头,含糊的说:“你也真有钱……一般人都是靠休息啊,虽然慢一点,但是很省钱的。” 

我揉揉他的头发:“好了,你不是说要跟我混吃我的用我的,那还客气什麽。” 

我坐回去,重新开始对付那只镯子。 

忽然听他叹了口气:“剑平……” 

“嗯?” 

“相濡以沫到後来……是不是总会走到相忘於江湖那一步呢……” 
 
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呵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剑平,你最渴望得到什麽?” 

我笑笑,这问题真是…… 

“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幸福。”我淡淡的说:“但是这样东西常常求而不得,於是退一步,渴望得到有缺憾的幸福。虽然有缺憾,但毕竟还是可以尝到一点幸福的滋味的。” 

“有缺憾的幸福?” 

“嗯,虽然最渴望的东西得不到,但是生活并不是特别的不幸运不顺利,还有许多朋友,还有事业,还有健康,还有美食……” 

他笑出声来,虽然嗓子依旧低哑:“对,还有健康,还有美食。” 

我爱怜的拍拍他的背:“城里开了一家满香楼,酒菜第一。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 

他抹把脸,抬起头来,虽然眼睛微微发红,却已经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好,我要吃穷吃怕你!看你下次还充有钱人!” 



满香楼的生意的确好,虽然是虚幻的仿真游戏,但是既可以满足口腹之欲又不担心身材会因为摄入太多营养而发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有许多人进入游戏,甚至就是为了吃些美食而已。 

味道当然不如现实中真正的食物,可是色香俱全,味道差一些,还是可以让人接受的。 

小朋点了整整一桌的菜肴,还要了一小坛酒。 

我看他拿大碗倒酒,有些惊讶:“这个……没酒味的。” 

“我知道!”他说:“不过有菜不能没酒的。就算当样子,喝著玩也好。” 

游戏里的酒没有酒味也没有酒的效果,并不是游戏公司开发不出这个功能来。而是受到许多规则界定,痛感不许太真实,触感也不能太真实,当然这种会有麻醉或是快感的东西,根本就不能够存在。因为在仿真游戏刚出台的时候,就有毒品交易渗透进来,在游戏中让人得到吸毒的快感。当时这一消息一爆出来,所有仿真游戏都被下令停运接受审查和整顿。後来一系列的规定出台,方方面面都做了约束。 



“来,干一杯!” 

我笑著和他碰杯。酒有些甜甜的味道,只象是稀释果汁。 



“这个鱼……唔,鱼味儿还是很真实的!” 

他称赞那块鱼肉,然後整个儿吃下去:“嗯嗯,还有刺的感觉,不错不错,真的很仿真。” 

我笑著帮他夹菜。 

谁能说这一切全是仿真的呢?明明是如此真实,温度,香味,口感…… 

现在沈迷於游戏的人越来越多,现实中的不满不足,都到游戏中来找弥补。 

然而我和小朋,要找的东西,却是在这里也找不到的。 



我的空虚,他的失落。 

可是他正在猛吃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眼睛看著盘子里的鱼。象是突然失去了电源的电动玩具,极动和极静那麽分明。 



我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又在想那句话。 

水竭时相濡以沫,水满则相忘於江湖。 



他揉揉眼,又舀了一勺汤,汤的热水升腾起来,掩饰了他眼里在蕴集的水气。 



“剑平,你干嘛不吃?” 

我笑笑,冲香菇扒菜心伸出了筷子:“秦浩他们现在……到处在找你。” 

他哦了一声,把嘴里的汤咽下去,慢慢说:“我大概下周就回去。” 

我愣了下:“你不是不参加婚礼了吗?” 

他笑笑,可是那个笑容却让人心酸:“姐姐的婚礼,我怎麽能缺席。就算没钱买礼物,人也还是得去的。你……帮我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因为接个工作所以不得不离开,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麽滋味,百感杂陈,叹了口气:“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你和他们说……” 

“总不能一辈子再也不见面了。”他笑著,但是低下头去:“我收拾一下,明後天就动身。” 



说完这些话,饭菜再吃到嘴里也没有香味了。我看著他只觉得无力,为什麽人生有这麽多无可奈何,走到哪里也避不开。悦朋把那没有酒味的酒喝了大半杯,脸上微微发红。这应该不是因为酒。 

“我曾经想过,要是我没有出那次车祸,要是我追到德国去……又或者,他们没出国……一切可能不是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的一只手抓著桌上铺的绸缎桌布,指甲尖尖的陷进布料里面去。我轻轻握住他一只手,没有说话。 

“可是想一想,姐姐她和浩子情投意合,能相爱相亲,互相陪伴扶持,其实是件大好事。”他慢慢的连耳朵都红了,声音低低的说:“他们幸福就好。” 



他头埋在我胸口,气息有著明显压抑的哽咽。 

曾经相濡以沫,却终究不得不相忘於江湖。 

小朋的心里,现在该是一片什麽样的光景? 

我甚至找不出一句话来可以安慰他这种失去一切的悲伤,只能无言的抱著他,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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