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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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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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川骤然一愣,莫须有的污名,他一向不屑于辩解,只是这次,却突然变得有些难以忍受。至于被戳破身分,明明不过是迟早的事,之前只嫌太迟,不知为何真到了这一刻,却有些郁郁难平……

他正想辩解,就听见半空中有人喝道:「玉帝有敕,扫荡九州岛!若有不顺,缚下五岳!」

话音刚落,六道火柱破土而出,把整座凉亭都罩在火光之中。

华阳红着眼睛,冲陆青川狠狠地呸了一声:「你这妖怪!」

陆青川愣在那里,片刻过后,顺着他的话头,又默默咀嚼了一遍:「你说……我是妖。」

亭中火星缭绕,满眼都是猩红的颜色,熊熊火光之外,一道清冷如水的剑光横亘在天幕上。

「是谁跟你说的?」陆青川眯着眼睛,眼里倒映着暗红色的火海:「他?」

华紫渊乘着剑,双手负在身后,冷冷地望着脚下。

陆青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华阳,低低笑了:「小道长,你过来。」

华阳被他慑人心智的眼睛盯着,不见驯服,反而声嘶力竭地骂起来:「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陆青川笑得有几分认真:「在陆家血案上,我没有骗过你。」

说话之间,六角凉亭外的火势更盛,满园芳菲顿成修罗道场。陆青川困在亭中,见华阳丝毫不信、满脸怒容更盛,心底一瞬之间真有几分恨得牙关紧咬,表面仍装得不动声色:「华阳,你心里怕我。」

华阳怒极反笑:「我顶天立地,不像你心中有鬼,我怕什么!」

陆青川嗤了一声,人站在冲天火光里,袖袍翻卷,眉宇之间除了凛然华贵,更有一股逼人的桀骜。

「你不怕我,便不会把所有想不通的血案,都看成是我做的。」

华阳颤声说:「你还想狡辩?」他心神大悲大恸之际,一股血气上涌,说话反而流畅起来:「不错,陆夫人一听我提起柳娘就动手,以她的反应来看,夫人生前确有可能是被柳娘害死的。」

他说着,死死瞪着陆青川:「然而你逃出白云观、为隐蔽行踪、吸尽青川三魂七魄,借体成形,害陆老爷昏迷不醒、柳娘亡故、几房姨娘香消玉陨!你敢说这些血债,都与你全无瓜葛?」

陆青川轻声道:「其一,顾姨娘死的时候,我和谁在一块,正在为谁上药?」

「是为……」华阳倒吸一口冷气,竟是愣在那里,许久才结结巴巴道:「谁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术!」

陆青川嗤笑起来:「其二,你和陆夫人斗过法吗?」

华阳有了底气,高声道:「自然斗过!我来的第一天,就和她拼了个你死我活,身上还挂了彩。」

陆青川又问:「能让道长见红挂彩,岂不是要有几分斤两?」

「自然……」华阳刚接过口,就害怕起像刚才那样落入他话里的圈套:「你究竟要问什么?」

华紫渊在半空嗤笑了一声:「邪魔外道,枉费唇舌。华阳,你还不动手?」

陆青川不怒反笑,六条火龙盘踞在亭外铜柱上,只烧得漫天血染:「小道长,既然陆夫人厉害,为什么凶手每次动手她都在场,却救不下一个人来?她为什么不和杀人凶手拼个你死我活?」

这句话落在华阳耳中,倒像是轰轰的雷鸣。华阳愣了半晌,才怔怔地问:「她和我都斗过,为什么不和凶手拼出个死活?」

陆青川看着他,放柔了语气:「你有没有想过,杀人凶手是她的至亲?」

华阳脑中一阵空白,顾不上想,先愣愣地跟着念了一遍:「杀人凶手是她的至亲,她才对凶手屡屡回避……」他说着,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你刚才说,至亲……」

陆青川笑了笑:「我方才说,杀人凶手是她的至亲。譬如陆老爷,譬如陆青川。」

华阳气得浑身发抖,半天才骂出一句:「你胡说!」

陆青川和颜悦色地看着他:「我猜,你一定在想,青川已经死了,陆老爷又是废人一个。」

华阳想说的被他先讲了一步,只能喘着粗气。

陆青川扬眉笑道;「事实并非如此。」他说着,手指轻叩着雕栏,仍像漫步闲庭一般,笑盈盈赏着这一场盛世烟火:「不错,我是妖。被人剥了皮、剜出内丹的妖。」

华阳听了,呆立半晌。

华紫渊在半空冷眼旁观,见火势忽然一窒,当即喝道:「华阳,退后几步。」

陆青川轻声笑着:「避什么。我是虎落平阳,没了爪牙……」

他越是这样说,火势就越是稀微。六条火龙被困方圆,火柱之间,隐隐露出一线生机。

华紫渊冷哼一声,手掐法诀:「玉清始青,真符告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

顷刻之间焰舌又活了过来。随着这一声喝令,云层血染,电光隐现,如龙行沧海,自有一番睥睨威慑之力。

陆青川眯着眼睛,看着满天雷云,轻声说:「孰是孰非,小道长,我要你看个明白。」

话音未落,一道天雷从空中劈下,打在芳草萋萋的坡地上。陌上似锦繁花,被天雷烧成旱土。

华阳浑浑噩噩之中,见了这等天火滔滔,造化之威,又是一阵心悸。

还未回过神,第二道天雷轰鸣而下,雷生风,风生火,劫火如潮,有泱泱之势,几可斩断万象。陆青川站在亭中,衣袡翻飞,恍如浴火修罗。

眼看天雷劈落,那人忽然张嘴,吐出一股赤红色的妖气,被风一吹,化作一朵华盖大小的牡丹,花上又生出无数枝蔓,藤叶相缠,再结出一朵更为硕大的花苞,于红莲火海上缓缓绽放,正好接住那道天雷。

雷火被妖气一阻,像是银瓶乍碎,在半空中进射开来。刹那间云斜天倾,火星四溅,落地即燃。

华紫渊袖袍翻滚,食指往下一指,喝道:「破!」那朵开得妖异的牡丹被打得枝残叶落。

华阳颤声说:「紫渊师兄,府里还有人!」

整座陆府已经陷在火海里,华阳连叫两回,华紫渊仍是毫不动容,只说:「生死之数,自有因果。」

华阳喃喃接了一句:「我就去看看陆老爷。」

他正要走,忽然被一根结着花苞的枝条绊了一跤。那根枝条牢牢缠在他脚腕上,华阳扯了几下,枝条却纹丝不动。

陆青川嘴角含笑,笑意却未落在眼底:「小道长,你安心看戏便是。」他五指轻轻收拢,那条花枝又在华阳脚上缠了几圈。

华紫渊微蹙眉头,从长剑上一跃而下,踩着飞檐翘角,那柄长剑光芒大盛,化作纷纷剑影。

几乎是同时,其余三道天雷轰然而至。



府里的家丁仆妇,原本在担水救火,煌煌天雷一落,把他们吓得挟起细软往府外逃去。一时间树倒猢狲散,雕栏画栋都付之一炬。

眼看着陆老爷住的养心斋被火舌吞噬,天忽然暗了下来,冷风阵阵像是刮骨钢刀,风里传来凄凄的歌声。

青春已老,

红豆未抛;

昨日遥遥,

今日渺渺。

华阳像是坠在梦魔里,一半是热气蒸腾的火场,一半是阴气袭人的鬼城。打斗声隔着千山万山,只听见女人的啼哭一声声逼近,片刻工夫就近在眼前。

华阳再一次看见这张满脸血污的脸,心里像是开了调料铺子,酸咸苦辣,独独没有甜。

离得近了,才发现女鬼生得和陆青川有五分相像,眉梢眼角气韵内敛,细细看时才看得出秋水氤氲流光那一转。

华阳一时恍惚,仿佛见到了死去的陆公子,声音里带着哭腔,一个劲地说:「青川,我来晚了。」

那妇人恍如未闻,她身上除了熏人欲呕的腐臭,还带着淡淡的脂粉香,花容月貌,到头来不过是红粉髑髅。这道猩红的影子一步不停,血染的裙裾,慢慢地从华阳身上穿过去。

华阳打了个寒颤,突然惨叫起来,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统统涌进脑海,惹得眼泪夺眶而出。

华紫渊嗤了一声,正要出手,就看见华阳猝然静下来,目光呆滞地瘫坐在地上,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远远的,女鬼已经进了养心斋。门前两幅金匾被烧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中间露出漆黑的门洞。这妇人流着清泪,被烈火烧着,步履匆匆。堂中那座佛龛正对着大门,观音坐像宝相庄严,满目都是刺眼的佛光。

她忽然踟蹰起来,眼睛里渐渐地全是血泪:「老爷,老爷。」

她流着泪,从佛前走过去,每走一步,就变一分模样,等到了床前,把帐子挂到左右的床钩上,已是温婉淑静、头绾兰钗、脸上薄薄抹着脂粉的旧时容貌。

陆老爷还卧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极不安稳。直到这妇人执了他的手,才忽然舒展了眉头。

妇人呜呜地哭着,只说:「我也只能帮你这几回了。从前你总到陇上来听我唱曲,之后结为夫妻,十几年了,虽然彼此嘴上不说,心里未必没有情意。」

她轻轻扯了扯那人的手:「老爷,我们走吧。」

不知怎么,陆老爷在睡梦中,一点点露了笑。他闭着眼睛,慢慢翻身坐起来,摸索着穿了长靴,随这妇人一道朝门外走去。

这一对夫妻,一个满脸的血泪,一个却笑意盈盈,两人手牵着手,摇摇晃晃地从火场里走出来。

华阳仍在扯那条缠脚的花枝,直扯得满手血痕,看见他们出来,先是咧嘴要笑,渐渐地笑不出来。

一座偌大的陆府,坍塌声此起彼伏。这妇人牵着陆老爷的手,自从被佛光照过,身影就淡淡的,眼看要灰飞烟灭了,嘴里还在呢喃:「嘴上不说,心里未必没有情意,既然如此,又何苦。老爷,你往后一个人……」

院子里的鬼气忽然散了,只剩下满眼火光。

陆老爷脸上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闭着眼睛,做着梦,满脸的笑,浑然不知身边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走了。

华阳看着他枯瘦如柴的身影,想起他梦里梦外的炎凉,忍不住眼眶一红,猛地惨笑起来:「你要我专心看的,就是这些?」


第五章

听见华阳破口大骂,陆青川侧着头,平心静气地说:「还只是皮毛。」

他正要说下去,华紫渊一声长啸,悬在半空的那柄长剑一化二,二化四,转瞬之间方圆十丈尽是纷纷剑影。华紫渊手掐太清诀,道袖一卷,诸天剑芒挟带风声落了下来。

陆青川听见亭外风声呼啸,这才把视线从华阳身上移开。他双手微抬,一身血染似的外袍登时被妖气鼓满,缓缓向上升去,像一把猩红宝盖,把整座凉亭团团罩住。

剑雨落在袍上,一如泥牛入海。

华紫渊见了,连说了三声「好」,脚在檐上一点,掠入剑阵之中,抓过阵心三尺青锋,再一招鹞子翻身,朝那件锦袍刺去。

陆青川披着素净的中衣,缓缓捏了个法诀,手腕一翻,暗红色的瞳眸随指尖一转,眼中杀机陡现。

好一件锦绣华袍,在半空暴长数十尺,把华紫渊裹进布里,慢慢绞紧,那柄长剑从空中跌落,当地一声,斜斜插进池边石缝。

华阳吃了一惊,奋力挣扎起来。只听华紫渊一声断喝,红袍应声爆裂,碎布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猩红血雨。

陆青川眯着眼睛,左手虚握成拳,轻轻一扯,那条缠在华阳脚上的花枝一下子活了过来,拽着华阳向凉亭挪去。

华阳脸色惨白,胡乱扑腾起来,在地上一拖,蹭了满身的灰。

陆青川阴沉不定地看着他,轻声说:「我其实待你不薄,你从前那样对我,我都未曾计较。」

华阳破口大骂:「龟儿子,我恨不得扒你的皮,抠你眼珠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刚骂了两、三句,就被扯到亭前。华阳吓出了一身寒毛冷汗,两只手死死扒住亭前石阶。

华紫渊轻嗤了一声,一跃而下,几步上前,揪住了华阳的后领。陆青川眼中红光一闪,那束花枝陡然一绕,连华阳的手腕一起牢牢缠紧。

华阳闷笑了两声:「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招式,尽管使出来!」

陆青川淡淡地落下一句:「冥顽不灵。」

华阳猛吸了一口气,大声喊着:「我过去是冥顽不灵,可我现在擦亮眼了!」

陆青川轻声说:「华阳,你看,陆老爷醒了。」

华阳惊疑不定,那几条花枝忽地一抖,把华阳提起来,倒挂在亭前。

颠倒的视野里,原本呆站在院中的陆老爷,果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在日头下晃了晃,好一会,一双浑浊的眼睛才迟疑地看向这边:「两位道长是?」

陆青川悠然道:「这两位是白云观的道长。」

陆老爷喉咙里谑谑有声,半天才说:「是了,我给白云观的人写过信。」

华阳倒悬在半空,血气不畅,只听见陆青川从容不迫地引着那人说话:「陆庄主,两位道长听闻陆家出了命案,特来助你除妖。」

陆老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除妖?我先前也以为是妖,后来才知道是人。两位道长请回吧!」

华紫渊看了华阳一眼,见他面白如纸,嗤道:「华阳,久病之人胡言乱语,你也信。」

陆青川倒像是意料之中,朗声说:「人?看来庄主知道真凶是谁了。容在下一猜,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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