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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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砂-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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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泪流满面的看着他。

  在刚刚攻陷天理会,打开这个秘密的暗门时,甚至连见多识广的他、都被眼前所看见的情景所震惊!

  这就是天理会……这就是那个一向标榜正义的天理会!

  黑暗肮脏的真像,让他这个经历过那么多江湖风浪的人都在瞬间瞠目结舌。

  高梦非忽然想起了方才紫陌说起那个孩子的幼年故事,心中一冷,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睛看向坐在碧梧下,眼色寒冷的楼主——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却居然有如此冷酷的洞察人性弱点的能力。

  听雪楼的二楼主,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这种寒意,或许成了他日后反叛听雪楼,离开这个武林传奇的最终原因。

  “紫陌,你发觉了么?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的眼睛很纯澈——”萧忆情看着密室的方向,仿佛期待着什么,喃喃自语,眼光复杂莫辨,“在黑或者白之外,没有任何颜色。”

  “啊?”不大能明白公子的意思,紫陌脱口应了一声,正准备问下去,却听见密室方向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呜咽和嘶喊。

  已经很远了,隔了重门传出来的声音已不可辨,却仍然让所有听见的人心头一震。

  那是难以言表的震惊与痛苦,夹着崩溃般的痛哭。深入骨髓。

  毁了,似乎是已经毁了……

  旁人还都没有明白那一声呜咽的原因,只有听雪楼主蓦然拂袖站起,眼光闪亮如电。萧忆情疾步沿着属下让出来的路走了过去,一直沿着廊道,走向那个半开着门的暗室。

  在改名为“黄泉”,成为听雪楼司掌刑法的四护法之一以来,他的武功与历练都与五年前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他始终无法再次直视萧忆情的眼睛。

  自从那一日,十五岁的他跪倒在楼主脚下痛哭之时开始,他再也不敢直视那一双冷酷而洞穿一切的眼睛。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不知方向的狂奔逃命、在道路尽头推开那扇命运之门,也不记得自己是用怎样的声音对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做出反应——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只是一片空白。

  在白衣的楼主推开密室之门时,只看见十五岁的孩子仿佛被雷击一般,眼神呆滞而空洞的看着前方,手里抓了一把堆放在密室里的赃物,怔怔的坐在地上,甚至对屋角捆绑着的女子的哀哭都木无反应。

  萧忆情推开暗门,缓缓踏入室内,看了看这个充满了肮脏证据的房间,又低头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仿佛被房间里沉闷的空气所迫,微微咳嗽了一声。

  少年盯着地面,不动,眼眸是暗淡的灰色,涣散的直视着眼前的一切东西。

  听雪楼主叹息,声音里有极度复杂的感情,然后,在少年面前停下脚步,低下头去,将手递给那个孩子:“起来吧。”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少年似乎有一些反应,然而却是迟钝的,茫茫然的抬头,视线停在白衣公子脸上,然后,慢慢凝聚,定住。

  “起来。”萧忆情的手伸过来,停在他的眼前,“即使是在面对不愿意看东西的时候,也要站着正视它……”

  视线慢慢清晰起来,对方的眸子是那样冷漠而飘忽,仿佛刺穿一切,却依稀带着一种悲悯的温暖。似乎是受不了这样洞穿一切的目光,一直顽强反击着的孩子蓦然将头扭到了一边,崩溃般的痛哭起来。

  “啊!啊啊啊啊……”无意义的音符从十五岁孩子的咽喉中激烈的吐出来,在敌人的脚下,他再也没有力气保持什么尊严,只是猛烈的用头撞击着地面,撕扯着那些天理会暗中敛来的赃物,低沉的咬牙嘶喊……

  那一瞬间,对于片刻前还为之浴血奋战的天理会,几乎厌恶到了疯狂的地步。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泛起了整片的灰色,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该死……该死的!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混蛋!……”咬牙诅咒着,撕扯着手中的东西,他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同样的痛恨,却在转瞬间转移到了此前还拼死保护的同门和帮会身上。

  说着说着,声音又淹没在一片痛哭声中。虽然过了那么多年,他此刻的心情却和当年看见老马死时一摸一样!

  “你想要的是什么?正义?公理?保护弱者?”

  忽然,那个声音在头顶上方慢慢传来,不急不缓,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透过他疯狂纷乱的思绪,一直渗透到他十五岁的心里。

  “然而,无论你要维护什么,你都需要力量——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将这种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想借助别人的手,你难免要失望。”

  “力量要靠力量来获得,然,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什么都无法保护。而且,这个世上除了黑和白,还有第三种、甚至上千百种颜色,你将来会明白。”

  “不过,如今眼里只能看见黑与白的你,对我来说,反而是个很难得的人才……”

  那个带着寒意的声音淡淡说着,不惊轻尘然而锋利入骨。

  他伏在地上,痛哭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手指用力抠住了地面,一直插到硬实的土中,指甲被拗断,指尖流出血来。然而,少年的眼睛渐渐亮如电光。

  “起来吧。”

  看着地上的少年渐渐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听雪楼主再次说了一句。他的手一直微微低垂着,手心朝上,停在少年的眼前,仿佛召唤着什么。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却不敢再看眼前这个人的眼睛。

  那个孩子的眼神是极度虚弱且颓唐的,无力而黯淡,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只修长苍白的手——腕骨很细,指骨修长,腕上还系着一条淡蓝色的手巾,看上去完全是书生型的手,无力得很,不象是练过武功的样子。

  然而,藏在这只手袖中的,却是那一把横空出世、令天下武林为之惊叹的夕影刀。

  听雪楼,本来不过是洛阳一个创立不到十年的小组织,虽然开创以来影响与日俱增,但是在开创者萧逝水英年早逝之后,接任者却只是萧老楼主不到弱冠年龄的病弱儿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组织不过是江湖上昙花一现的景象而已。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在短短几年里,听雪楼在这个病弱公子的带领之下召集了如云高手,几年内拓地万计,以洛阳为中心、把势力拓展到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

  听雪楼,如今已经隐隐有武林霸主的架势了……而听雪楼主萧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了江湖中诞生的又一传奇。

  似乎无力从地上站起,少年凝视着眼前这只伸过来的手,许久,目光变幻着,他终于抬手拉住了萧忆情的手。忽然,又僵住,没有抬头,冷冷问了一句:“你借我力量……要我怎么回报?”

  他的手放在了听雪楼主的手中,指间流满了血。看着少年变得灰暗的眼睛,萧忆情淡淡笑了,手用力握紧:“来帮我把这个江湖握到手心里来吧……然后,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武林的规则……如何?”

  少年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灰暗的眼眸都奕奕闪亮,终于,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起来吧……”萧忆情笑了一下,微微用力,将这个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少年知道,他是将他的所有献给了听雪楼和这个武林的传奇。

  “我要去杀了那些天理会的余孽!”

  站起来后,少年第一句话却是如此,带着恨意和血腥。对于片刻前还拼了性命维护的东西,他如今的语调却是冷酷之极:“附近还有一个秘道,说不定还有一些天理会的人从那里逃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萧忆情看了他一眼,仿佛被暗室中的空气说窒息,复又咳嗽了起来。

  秋天,听雪楼中多了一个叫“黄泉”的少年,阴郁而沉默。

  那一年,紫陌加入听雪楼已经满一年。碧落、红尘依然在不知何处。

  那一年,离听雪楼另一个灵魂人物舒靖容的出现,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命运之轮缓缓转动,星辰变幻着,让所有人的命运轨道在某一处重叠。

  那个地方,以“听雪楼”三字而名。 
 
   
 
   指间砂·紫陌 
 

  第二篇紫陌

  她的故事,本来无关于江湖。

  然而,只因跟随了那个人的步伐,紫陌这个名字,却成了武林中一个神秘的传说。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九成九的新闻旧事、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各种绝密的情报,都汇集在听雪楼中一个叫岚雪阁的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处理着各种资料,向听雪楼最高层传递着最急迫讯息的,是一个叫做紫陌的女子——那个奇异的女子,聪颖而博学强记,对如山堆积的文牒和纷繁复杂的江湖关系、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

  听雪楼四护法中负责情报消息的,紫陌。

  她的本名是紫黛,一个浓郁的令人沉醉的名字。

  那不是好人家女孩儿的名字。父亲说。

  然而,他还是按照妻子的意愿给了她这个名字。她的母亲死于生她那一晚,她的父亲一生清高桀骜,听不进任何人的不同意见,然而,终归还是听了一次妻子的话。

  七岁,再次被贬官的父亲,抱着她在潮州寓所的花园中散步。海上夏季的风暴刚过,外面是满目的废墟,即使在这个县衙的后花园里,也是一片凄凉景象。

  有一丛蔷薇因为没有及时架起来,被狂风吹倒了,藤蔓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残破的枝叶和零散的花瓣,在暴风雨后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父亲闲的无事,便指着蔷薇,要女儿就此景做两句诗来。

  眨了眨眼睛,她脱口说了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然而父亲却在刹那变了脸色,严厉的看着她,直到孩子被吓得收敛了笑容,怔怔的看着父亲,不知道哪里出错。

  “小小年纪,便做这种诗……必为失行妇也!”

  七岁的她并不明白,失行是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按着眼前情景,说的实话会让清高严厉的父亲动那么大的火气,并从此不再向以前那样的疼爱她。

  一直到了十六岁,紫黛之名成为洛阳城风月场中的人人趋之若骛的招牌,每次笙歌散后,微醉初醒的她,才明白过来,那是父亲对她一生做出的预言。

  然而,尽管父亲一生谏言多不被纳,他这一句话,却偏偏被上天应验了。

  父亲为人桀骜鲠直,所以宦途多不顺利,终生郁郁。唯一有些盼头的时候,也就是从潮州被召回京城洛阳,在礼部等待补缺的那段时期。

  当时礼部侍郎谢梨洲,几次暗示父亲要得肥缺,经营活动是少不得的——然父亲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往礼部衙门跑,只是一味的等着那些大人开恩下命。

  洛阳米贵,生活不易,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清苦而安然,日子倒也平静。母亲死后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在很多事上,父亲是死心眼的——后来她发现,这种脾气,似乎分毫不差的被她继承。

  她一直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不是綺罗满身,却也是深闺碧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向世上大多数好人家女子一样,等待着被父辈们安排日后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六岁,已经明白了当年父亲口中“失行”对于女子来说,是什么样严重的罪名,然而,生性恬淡羞涩的她,持身严谨,远远与那两个字沾不上边。

  她家租了一个小天井,独门独户,对着洛阳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条街上,另有一处深宅大院,高大的门楼和森严的守卫,平日进出的都是一些带着危险气质的人物,身上经常闪烁着刀兵刺眼的冷光。

  父亲曾皱着眉头说: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乱党——多怪现今朝政混乱,官府影响力衰弱,才会让那些江湖人士出来紊乱世道。

  以武犯禁的乱党。她有些害怕起来。

  因为家中清贫,使唤不起下人,经常要她出头露面,甚至不得不从那个大门前每天经过。经过那个大门时,她总是低着头,生怕那些江湖人士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然而,却一直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直到她在那个地方碰见了他。

  很久以后再回忆,即使是命运转折的那一天,看起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刚刚下过了入冬第一场雪,外面滴水成冰。然而,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来,去街道那一头桑树下的老井里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铜钗松松挽着头发,她提着木桶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

  天刚刚亮,灰蒙蒙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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