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湖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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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湖十局-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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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近专门统计过,从计划杀死一条大龙,到最后擒获成功,大龙足足有三十次逃生或做活的机会,而要杀死它,却只有一次机会。可见,杀大龙是一件概率极小的事情。一心一意杀大龙,反而得不偿失。只有条件具备时,才能出其不意杀掉大龙。大龙被杀,往往是对手的警觉性不高,或是计算失误造成的。



    普泰说“算死对方”,只适用于他那个级别的对局。



    “一算到底”,才是华安安这个档次的。



    华安安的整个灵魂都沉浸在棋局中,思维的触角无比舒畅地以棋线为弦,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随意拨弄。他不断发现棋盘下面的奥秘,穿透一层浅溪又是一层迷幻的舞台。那是晶体的、飞旋的、灵动的,变化着世界上最复杂,最难以形容的色彩。穿过这层华丽的表象,他的视线洞穿了棋盘最底层的奥妙。木质的棋盘离地悬浮,被它遮盖的是一片抽象的蓝色海洋。蓝色的水在网格状的水槽中汩汩流淌,循环不息。这里纯净、自然,波澜不惊,不含任何杂质,这里是纯思维的产物。



    华安安的灵魂停留在这里,被奇异的新世界所吸引,徜徉其间,久久不能自拔。



    鼾声。这神奇的世界里怎么会有鼾声?



    华安安渐渐从沉思中醒转过来,火盆里的碳火快灭了。门缝中透进一丝寒风,黄幔在轻轻摆动,红烛的火苗摇曳了几下,他打了一个寒噤。



    普泰和尚盘膝坐在他对面,老僧入定,整个身子萎顿下来。鼾声是普泰的。



    马修义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回去睡觉了。



    佛堂里烟香弥漫,气氛沉寂的像三百年不闻人间喧哗。



    鸡叫了。刚吃完晚饭,才走了几步棋,鸡怎么叫了?



    华安安艰难地爬起身,原来双腿已经麻木。他给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碳,揉了揉腿,一转身,噢,天已经麻麻亮了。



    他难以置信,自己考虑一步棋的时间,竟然过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拉开门,启明星在天边低垂,随着天光放亮,渐渐隐没了。



    华安安回到棋盘跟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棋局,一瞬间,成千上万个变化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其中最有效的手段,像蓝色水流流淌在水槽中一样精致、清晰。



    他信手落下一颗棋子。



    清脆的敲击声使普泰的身子震了一下,但他没有醒,反而向一旁歪倒。



    华安安连忙扶起普泰。普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华安安。“下棋了?”



    华安安轻声说:“不下了。我扶您回去睡觉。”



    安顿好老和尚,华安安把佛堂整理干净。他没有丝毫的困意,思绪仍然在那蓝色的奇异世界中畅游。那世界带给他一种特异的感觉,晕晕的,暖暖的,如醉如痴。



    他强迫自己回到炕上,但迟迟不能入睡。他要把那感觉体验透彻,固化成可感知、可触摸、召之即来的实体,以防一觉醒来,它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下午,华安安醒来,感觉身上轻飘飘的。他明白自己完成了一次化茧成蝶的华丽蜕变。他已经达到自己所期盼的新境界。所有的事物在他眼中,都那么清新可人。他现在是用一种全新的视野观看这个世界。



    他知道这是长期思考的突然爆发,由量变到质变的一次升华。也可能是在佛堂对弈,佛的一次小小的点化的结果。从不信神的他,偷偷给佛上了三炷香,以示感谢。



    普泰误了早课,痛心不已。但他没有怪罪谁,反而觉得可笑。



    晚上再下棋的时候,马修义和普泰都惊觉华安安的棋大变模样,攻势凌厉,锐不可当。攻击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攻击点来自四面八方,令人防不胜防,徒唤奈何。两人合伙研究,仍然连连惨败。这是华安安让他们五子以来,他们第一次输棋,也是华安安第一次赢棋。



    华安安从晚上的对局中,终于看到了自己棋力大涨的现实收获。



    临睡前,他从包袱里取出那几局残棋,略加思索,就发现这四局残棋中,有两个残局有问题。一个是劫杀中,在劫材中竟然藏有鬼手;另一个也是在劫杀中,暗含着一个三劫连环。难怪自己一直找不出漏洞,是因为自己的思路一直浮在表面上。另外两个残局没有任何问题,纯粹是费保定的计算失误。



    华安安心满意足,睡了一个多年来最踏实的觉。
第六十八章 一缕青丝
    一过破五,天气日渐暖和。寺庙里的香客多了起来,大都是农村的老太太,挎着竹篮,牵着孙子,或是祈求平安,或是烧香还愿。还有的人家做法事,请普泰拿着法器去念经。



    普泰一出门,马修义就在庙里支应。主要是怕小孩顽皮,损坏佛堂里的器物。



    华安安把残局反复审阅了多遍,对自己的进步非常满意。他又翻出和扬州老叟的对局谱细细研究,从中发现了自己的许多不足。主要问题是计算不精,只忙于抢占大场和要点,对对方的棋没有施加有效的压力。现在看来,尽管自己的围棋理论是先进的,但由于实力欠缺,这些占领要点的棋子都显得苍白、单薄,只能迷惑对方,却很难顶住对方的冲击。



    他不明白,刚一进入中盘,扬州老叟只落一子,就判定自己输了。他为什么这么自信?难道他的中盘就强大到有移山填海的神力。



    华安安换成扬州老叟的思路来考虑最后那一手。他的思路以这颗子为基点延展开去,研究了几乎所有的应对方法。最后,得出结论,这手棋只能引起乱局,并不能一子定乾坤。大概,扬州老叟看了自己和唐爷的对局谱,对自己后半盘的力量嗤之以鼻,因此,不愿再和自己继续纠缠。这手棋本身并没有多么高明,而是可以/无/错/小说 m。qulED。COM把棋局引向有利于扬州老叟发扬棋力的乱局而已。



    华安安心想,以自己现在所取得的进步,如果有机会再和扬州老叟对弈,这老头恐怕再也不会这样藐视自己了。



    他的棋艺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他现在和马修义、普泰的让五子局,那两人都是胜少负多。于是,他要求继续给自己加压,现在对局都是让六子,勉强能下成平手。因此,他判断,自己的棋力长了一个子。当然,即便达到九段水平又能怎样?相比围棋,他更看重自己在科研项目上的成就。而且,从目前的处境来看,能不能返回自己的时代都玄之又玄。



    初十这天,艳阳高照,晴空如洗。马修义对华安安说:“王员外闲时也爱弈棋消遣,听说你是马家园出来的高手,想和你下几局。”



    华安安从不和香客、村民打交道,也尽量避开他们。但人们渐渐也知道,寺庙里住了位进京赶考的书生,是马先生的外甥。



    华安安来了兴趣,问:“这王员外棋艺如何?”



    马修义呵呵一笑,说:“若是真刀真枪的干,我能让他九个子。只是这乡绅好面子,吃他一个子他就脸红。我向来都是应付他,哄他开心。”



    两人从小路走进村里,来到一个高墙大院的人家。门口一只柴狗拦着不让进去。村里的小童见马老师被狗咬的发慌,就抡着棍子把狗赶跑,两人这才进了王员外家。



    院子宽敞整洁,院角有两棵枣树,枝头还挂着零散的枯叶。院墙下摆放了一溜串农具。院中是两排青砖瓦房,灶房的烟囱还冒着轻烟。



    华安安心想,这是什么员外呀?不过是个家境殷实的小地主罢了。



    王员外招呼两人进了堂屋,他老婆端上苦茶,一人一盅。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王员外搬出棋具,摆在八仙桌上,和华安安交上了手。



    华安安心想,这是围棋爱好者,不能打击他的热情。而且,顾着马修义的面子,还不能下手太重。



    和王员外这样的水平下棋,无滋无味,无聊透顶。华安安一不小心,吃掉了对方三个子,只见王员外咧了一下嘴,脸涨得通红,窘迫极了。



    华安安觉得好笑,就故意让王员外吃了自己一大坨棋子。王员外复仇似的提掉华安安的棋子,狠狠地把棋子一颗一颗砸进棋盒里,脸色不那么红了,但还有些悻悻然。



    华安安看马修义有些紧张。心想,今天赢了这位爷,就凭他的器量,回头肯定要给马表舅穿小鞋。干脆,让你吃个痛快。



    于是,他不停地做出大愚形,专门给王员外喂子吃。即便被提过子的地方,他也仍然摆进去,像哺育一个低能儿。一会工夫,华安安的棋子都进了棋盒,王员外的棋子摆的密密麻麻,手上都没有棋子可用了。



    马修义挑起大拇指,连声叫好:“员外高人,员外高棋啊。”



    王员外斜了华安安一眼,问:“请问令外甥,我王某人要是去马家园下棋,结果如何?”



    华安安嬉皮笑脸地说:“那恐怕他们都要抢着排队和您下棋了。”



    王员外非常得意,对马修义说:“老马,令外甥是实诚君子,棋艺也算高手,我和他一见如故,真是相见恨晚。”



    三个人互相吹捧一番,马修义见王员外对今天的棋局非常满意,就告辞回燃灯寺。



    一出王家大门,马修义挑起大拇指说:“厉害、厉害,没见你这么作弄人的。”



    华安安笑着说:“赢他有什么趣?我是怕他回头给你找麻烦,故意逗他玩。”



    一回到寺庙,马修义先去灶房准备晚饭,普泰和尚从殿前转出来,对华安安说:“刚才有个女施主找你,见你不在,给你留下一个包袱就走了。”



    华安安一愣,女施主找我?开玩笑。他脑子一转,瞬间醒悟过来,是香香。一股电流掠过他的四体百骸,浑身轻飘飘、麻酥酥的。



    “是谁?是什么样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普泰歪着嘴,做嘲弄状,说:“我没注意。不过,她刚走一会,你要是跑得快,兴许还能追上。”



    华安安兴奋地怪叫一声,跳下台阶,飞快地跑出寺庙。旷野上,稀稀拉拉有几棵大树。远处小路的尽头,有几个渐行渐远的人影。



    他一路飞奔,追上那几个人。那些人听见脚步声,都停下来回头看他。那是几个刚在庙里上完香的村妇。



    华安安感到疑惑,难道普泰师傅说的是这几人?他继续往前跑,一直来到三岔路口的柿子树下。他向大路上眺望,路上的人群络绎不绝,都是从北京城里游逛回来的。



    他从人群中找不出香香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放弃了追赶。或许,并不是香香。可是,如果不是香香,又会是谁?自己可不认识什么女施主。直到那几个村妇从树旁走过,他才带着疑问回到庙里。



    他没有注意到,寺庙门外的一棵大槐树后面,一双婆娑泪眼,正呆呆地窥视着他。



    他也想不到,通向城里的大路上,费保定混在人群中,正向五里沟匆匆走来。他一脸焦虑,东张西望,苦苦寻找香香的踪影。



    华安安一进庙门就冷静下来,觉着自己一时冲动就不顾一切地狂奔,可能会给普泰留下一个轻浮浪荡的印象。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普泰站在佛堂门前,正眼巴巴地等着华安安。



    “普泰师傅,我没有追上。我想可能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姓费。可能是他给我捎东西。我朋友也是棋坛上的高手。”华安安语无伦次地解释说。



    普泰和颜悦色地指了指华安安的房间,说:“我把包袱放在你炕上了。”他回到佛堂,嘴里念叨着:“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春天到了。”



    华安安一进屋,一眼就看见兰花布包袱。果然是香香送来的。这么说,她从山西回来了。既然来了,干嘛不等我回来就着急走了?



    他坐在炕沿上,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细棉布肚兜。这肯定是香香亲手为他缝制的。华安安心里甜滋滋的。孤苦无依这么久,毕竟还是有人在惦念着他,他的心都醉了。此时此刻,费保定如果让他明天成亲,他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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