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世界漫游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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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世界漫游指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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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紧摸出书来,翻开盒子拿出卡片,上面果然已经非常智能地显示——

  两个好像是在骂我的字。

  天真。

  在两种情况下,我们说人家天真,在一,嘴角上扬,在二,嘴角下倾,在一,温柔敦厚,在二,鄙夷不堪,在一,七岁以下,在二,十岁以上。以我高龄,如蒙天真之誉,本意其实是:“你找死啊……”

  所以我坚决不能接受这本书对我的侮辱,无论它是不是足够专业。

  正要挽起袖子和人理论一番,天真两个字在卡片上渐淡去,接着出现的是一个词条解释:

  扬基巨人:非人一种,肌肉男型,心性极为单纯,惯于模仿,一天到晚给人家骗。

  噢,原来说他天真,我隔壁王二不曾偷地松了一口气,看最后一句,显然暗藏唏嘘,这词典的编撰者不知是谁,虽然脑筋二百五,倒还是个善良之辈。想我也常常被人家骗的往事不胜慨叹,叹了一会抬头,发现那位扬基巨人已经慢吞吞爬去了洗头台上,正被毛毛兄这一下那一下的伺候着。

  我凑过去观摩,毛毛兄满脸喜色,跟刚才发现我脑袋上冒求知的表情一样,可见天真也是奇货可居。扬基躺下之后,我终于可以近距离看到他的头,坚硬硕大啊,跟古代石头炮弹有一比,当年迦太基横扫欧洲,用的最重型武器就跟这个差不多了,但是那头发呢,就好像重型武器好久不用上面长了毛,软软细细的,而且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明黄果绿粉紫,你好好一个巨人不去森林抢三剑客,跟街上的朋客少年抢什么风头。

  毛毛兄在拿一种泡泡超级多的洗发水给扬基洗头,那些泡泡可忙了,在上面滚来滚去,跳来跳去,好似一群小蜜蜂,毛毛兄慢条斯理地说:“看见没,这是非人界最畅销的一款洗发水,全手工制作,采用疯狂植物园出产的爆破粘滞玫瑰精油,一上头,不洗够你二十分钟,拿钳子都钳不下那些泡泡来。”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不要欺负我土人。本着眼见为实的标准,我伸手就去扯一个泡泡,结果——靠,被咬了一口。你是狗吗?

  我悻悻观察自己被一个洗发水泡泡咬出来的伤口,问:“这么剽悍为虾米,洗个头嘛,要不要这么执著啊。”

  他不以为然:“哪里,我等一下要剪天真,里面要是杂了愚蠢,剪下来就不纯了,你知道纯净的天真一盎司和含千分之一杂质的一盎司价钱差多远吗?说出来吓死你。”

  哼,我怎么死都不出奇,想吓死我就很难说了。说白了这玩意跟燕窝一样啦,你当我没吃过一口一嘴渣子那种吗。

  一人一毛斗斗嘴,那些泡泡终于功成身退,纷纷从头上一滑而下,争先恐后落到了过水池里,消失不见,十步洗一人,千里不留行,是多么的大家风范啊。

  现在,扬基的头发比刚才的更细更软,散发微微玫瑰气味,颜色娇嫩如许,仿佛来到了春天的伊甸。我神往地在上面仔细搜寻,想看看天真到底长什么形状,是逗号呢,还是句号呢,还是省略号呢……

  毛毛兄对我的有眼无珠摇摇头,指示扬基去理发椅上坐下,耐心地对我说:“那些美丽的颜色,就是他的天真啊。”

  他一边说,一边竖起了他的尾巴,也就是他的剪刀,不过形状和剪我时候颇有不同,那个毛尖尖分成了无数道,每一道的尽头都有一个小小的卷钩,其锋利程度,连空气都要被它割开两个小口子。

  我抽着凉气瞻仰那把剪刀,对非人理发师应用工具的神奇技巧,当真是五体投地,只见毛毛兄将尾巴一抖,架上了扬基的头,出于职业谨慎,还各位多问了一句:“@##@¥¥%?”

  看不出他还是个语言巨匠,见人说人话,见巨人说巨人话,我赶紧把指南书拿出来,卡片上乃翻译道:“真的要剪吗?想剪多少。”

  巨人说:“¥%¥#&)HT”

  意思是:“留下适量足够我用就可以了。”

  这对话一完,则大势已去,就算顾客临时反悔,也没足够时间表达要求,毛毛兄的剪刀,从耳朵上一掠而过,横扫整个头颅,其势快如闪电,还带出乌色微型霹雳,简直叫人眼花缭乱,绕场一周之后,风平浪静,他把尾巴竖起来,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看了许久,频频点头,似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

  我压根没看出他到底干了些啥,但我看出来,扬基头发上的颜色,都不见了。

  精确的说,是那些很鲜嫩的颜色,都不见了,留下的是深蓝,墨绿,暗红,乌金。

  扬基巨人看着镜子,我觉得他看到的东西和我看到的,可能会不大一样,只见他本来平和温顺的脸孔上,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以人类的语言来看,大致是怅然若是加如释重负。

  头发理完,扬基站将起来,好不顶天立地一条汉子,毛毛兄暂时放下自己尾巴不管,上前给了他一个小皮袋子,好似个信封般,扬基从袋子里拿出一张金色的纸张,我在下面抬头偷窥,隐约可见:“珍谷通行兑换”几个字样,不知道金额多少,也不知道非人界的货币单位,是刀是磅还是RMB。

  扬基看了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无须翻译,以我多年的经验,我立刻知道那意思是:“孙子玩我呢,你给少了。”因为毛毛兄眼睛眨了眨,立马又补了一个袋子,这一遭天真剪完,外面不少奸商要倒大霉了。

  做罢生意,总该送客出门了吧,我瞄着那扇一直没打开过的门,心想这外面是什么地方,趁机瞧瞧才好,谁知毛毛兄重演故伎,将扬基巨人化为一阵烟,藏在尾巴里送出门缝外去了。

  顺便一拉我:“看我去炮制天真。”

  我大喜:“好啊好啊好啊。”转身就把要出门看看的念头忘个干净——如此看来,其实我脑袋上的天真也该不少。

  炮制天真,据说比剪那一关还要麻烦,对技术要求很高,就我看来,也真和择燕窝差不多。毛毛兄在一个台子前坐下,还慎重地铺了张白布,尾巴翘起来,它全神贯注地观察每个倒钩,渐渐那个钩子就直起来,一些轻飘飘的东西落在白布上,如烟如雾,如梦幻泡影,一吹仿佛就会不见。等所有钩子都消失,毛毛兄的尾巴就解放了,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镊子一样的东西,开始在那堆缥缈之物中勾勾选选,不时挑出一两丝或灰或黑,丢到水池里。

  他挑得开心,顺口问我:“你是和去移民试验组那群人一起过来的吧。”

  咿,这个你也知道,他瞥我一眼:“我也去过一段时间啊。”

  我大为意外:“怎么没见你?”

  他摇摇头:“不好玩。本来我想一天到晚剪那些犯人,没什么意思,不如去人间看看,结果那里更不好玩。”

  人间的理发店,的确没什么好玩的。毛毛兄空有一身断人三千愁绪,万般烦恼的好功夫,想必没用武之地。他频频点头赞同:“可不是,我第一天跑去上班,那个女孩子脑袋上的桃花运都长成桃花劫,马上有血光之灾了,我说给她修理修理,她说我是神经病……”

  毛毛兄耿耿于怀地看着我:“我憋好久了,问你,什么是神经病啊。”

  我给噎了一下,只好说:“就是脑子不大好。”

  他更郁闷了:“我脑子很好的,我以前是班上第一名呢……”

  郁闷归郁闷,他爪子一点不停,快手快脚,把白布上的天真都整理干净了,顺出一个水晶瓶子来,一点点往里装,一边对我普及:“看到没,质地清透,色泽纯净鲜嫩,一等一的天真啊,得来不易。”

  我傻看半天,其实啥也没看不出来,只好说:“这玩意有谁买啊。”

  他乐呵呵地:“多了,钱多到没地花的阔佬蚨啊,要细致保养皮肤和心情的社交蝶啊,做设计的那票啊,多了。”

  干完了手里的活,他到处拍拍自己,自言自语地说:“去吃点东西来。”一边就往里面跑,跑了两步叮嘱我:“哎,别去开那扇门啊。很麻烦。”

  传说中可以杀死猫的,除了高跟鞋以外,还有好奇心。传说中好奇心杀死的,不但有猫,还有蓝胡子大叔家好多个新娘子。

  要是比吸引力,我和比前两者显然不在一个档次,但我自有不凡之处,那就是更加坚强。

  当年我住公寓,一楼C座的鬼谷子,没事就在上班前跑来跟我说:“今天千万不要去东城啊,切记切记。”

  倘若以非人世界漫游指南的解释,人类就是你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的一种贱人,无一例外,则鬼谷子一番苦心,必然白费,就算今天东城下刀子,也有人专程跑去被插死,死得不可谓不光荣。幸好,我就是那个例外。

  被那瓶洗发水洗得一清二白之后,我更是例外中的例外,所以毛毛兄叫我不要开开门,我就绝对不会开开门。

  除非。有人在门外,更大声地叫我开开门。

  我才会跑去开开门。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条条大路通罗马,对交通工具不必太过追究。

  我开了门,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堵墙。

  雪白的墙,玉石一般质地,上面分布着细密的红色裂纹,墙中心镶嵌着一溜往下好多颗椭圆的黑色珠子,这堵墙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探头探脑探了半天,硬没搞明白谁在叫门,于是嘀咕了一句:“有人吗。”

  就听答道:“有。”

  有,那你出来了。

  那人翁声翁气地说:“不在你跟前吗。”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往上一看,看到高墙之上,有一排奇怪而熟悉的东西:卷翘,纤长,黑亮,浓密……

  睫毛。

  这堵墙,原来是一只好大的眼睛。

  遇到怪事,好习惯是去翻书,急忙拿出我的指南,输入大眼睛三个字,卡片上一阵乱闪,出来八千多个词条,光字母索引就挤满了三张卡片,我要是有这个功夫看,我能多写一篇索引学论文了。闭着眼睛随便一指——

  大眼睛——神演医学研究所新的开发项目,针对所有功能与外貌上缺乏眼睛的对象,进步之处,主要体现在可以任意选择开凿眼睛的部位,譬如屁股,脚趾,以及眼睛本来部位以获取复眼效果。

  屁股上长一个眼睛……嗯,这个想法好,不过坐凳子的时候要不要挖一个洞给眼睛透光呢,否则可能造成眼压过高……

  瞎琢磨半天,面前这只眼睛不耐烦了,忽地一声眨下来,那排够漂亮的睫毛满地下一扫,根根打在身上都像飞鞭子,扫得我周身骨疼。

  我怕睫毛再打人,忙往后蹦回理发店,毛毛兄听到动静,飞了出来,看到我打开的门,凄惨地大叫了一声。

  就算只是一根毛的模样,那表情我也很熟悉——每当我在微波炉里放入金属制品,在不通风的房间里大开煤气,每当一辆卡车超速行驶,刹车失灵,离我只有0。5米,小二就会跟超人一样从天而降,带着一模一样的表情,告诉我:你要倒大霉了……

  之所以那些大霉我最后都没有倒上,因为小二在给我看过脸色之余,顺便也会救我一条狗命。

  今天如果出什么事,小二不知在哪里。我真想念他,我有点饿了。

  毛毛兄大叫之后,先没功夫谴责我,而是一个箭步蹦出去,准备关门,但他的企图很快被人家识破——那么大一只眼睛,想识破什么都很容易啊——于是满天睫毛乱舞,跟下刀子似的,一举将毛毛兄的企图击破,他恨恨地抱怨一声:“装修时就说这门别往外开。”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对着门外那只眼睛喊话:“别闹了,你的头我们没法剪啊。”

  人家立刻怒了,嗡嗡嗡嗡发表了一大通感言,语速太快,我一点听不明白,但毛毛兄可能习惯了,还是好声好气地说:“我没有歧视你啊,我一向主张器官平等的……你是只有眼睛大一点没错,我还只有一跟毛呢。”

  这么牺牲自己的形象,人家都不买账,真是情何以堪,因此毛毛兄最后就真的毛了:“我不是不帮你剪,关键是,你头都没有,我怎么剪头发啊?”

  击中要害,就是这么重要。大眼睛立刻哑然。看那眨巴眨巴的瞳仁里渐渐要充满泪水,我的同情心油然发作——怪事,怎么这个没给洗发水洗掉,大概不往脑袋上面长的?

  于是上去,试图找个可以摸的地方摸摸,劝慰一下曰:“俗话说的好,此处不剪头,自有剪头处,处处不剪头,我跟野人住。头发养养也好。”

  不摸这下,今天也就算了,一摸,果然倒了大霉——大眼睛被我感动,那颗含了好久的泪终于砸了下来,人说美人落泪,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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