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堂前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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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谢堂前燕-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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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姑娘用得着胭脂么?”谢琬娇俏的望向她,随即垂下纤睫,眼神低低流转,勾唇一笑,“好的,先留着吧。”



她轻轻拍了拍手里沾上的鱼食粉末,去净了手,一面轻轻在象牙镂空香炉上捧了会儿,一面漫不经心说道:“我去仲兄那儿转一趟回来,你就不用跟去了。”



听姑娘说是去找二公子,阿荷不疑有他,便点头应声。



谢琬穿过银杏林子,绕开翔云楼,由小道来到东角楼附近,踩着石阶慢慢往上爬,又不断低头隐隐向身后觑视。眼角扫到角楼那边晃动的人影,她抿唇轻轻笑了笑,加快了脚步来到墙角,垫着坞堡戍卫操练的兵器登上墙头。



“姑娘,危险!”听到戍卫担忧的声音,她装作没听见,仍然固执地往前移了两步。



“姑娘,快下来。”那男子见谢琬没听见,纵身一跃飞上了墙头,碍于礼俗,落在谢琬十步之外。



谢琬沿着河岸向西望去已看见一个青色黑点,便知那是郭诚如约而来,在她墙外等候了。她轻轻一笑,故意踩滑,轻声惊惧地叫了一声,脚下用力一蹬,身子向墙外倒去。



戍卫眼疾身轻,见她失足,跃身向她飞去,将她接住,踩在蜀桧上正欲借力返回墙头,谢琬恼羞的瞪了他一眼,戍卫面红羞愧,马上落地,将她放在平地上,屈膝谢罪:“在下冒昧,望姑娘恕罪。”



谢琬紧紧抿唇,忍着得逞的笑意,假装生气的哼了哼。



你不救我难道还眼睁睁见我摔死墙头?就是知道你们不敢袖手旁观,本姑娘才想出这法子的。她在心里默念着,回头又望了一眼那道高墙,今日才觉这坞墙确实太高了些,早知当初就该偷偷求仲兄教些武艺的,看来明日之事还是要费神了。



清了清嗓子,她刻意重重甩了甩衣袖,怒道:“本姑娘要回府,你远远跟着。”



“谨诺!”戍卫低头领命,而谢琬已经西行远去。他想说东侧门路近,却因刚才的失礼而愧疚的闷在心里,只得慢慢跟着。



郭诚负手而立,青衣低低飘卷。



谢琬欣喜的往前奔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颊一热,偷偷向后望了一眼,那戍卫果真远远的跟着。她吸气定了定神,纤纤碎步上前,微微福身,“郭……郭公子。”她突然犹豫着该如何称呼他才好。



“谢姑娘!”郭诚回过头来,儒雅淡笑,微微揖礼。



谢琬心绪激动而忘言,又因他复而生疏的称呼而心有所失,低着头更不知所措。



两人静默了片刻,郭诚的浅笑有些挂不住,两手在博袖之下摩了摩,问道:“姑娘约在下所为何事?”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那天我没能赴约的事生气?其实那天不是我不来,是……”



“谢姑娘!”郭诚紧张地打断了她,理由他早知道,其实他也早该猜到这样的结果的,是他痴心妄想了。



谢琬看着他激动的情绪心里一时百味尘杂,最后竟是被他果断的语气愣住了神。



郭诚见她面色突然沉了下去,一时心软,“谢姑娘,我相信你。”



“真的?”谢琬心里喜悦,问道,“你那天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那已经不重要了。”郭诚偏头看向了别方。不重要了……家仇未报,他怎么会动了儿女私情?可是一想到她要嫁给他的仇人,他的心里又恨又痛。



不重要了。她在他心里也不重要了,是吗?还是她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重要过,否则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谢琬心里异常酸涩,可是她既然已经来了,不把话说开,闷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舒坦。



“我……我父母兄嫂要我嫁与王家,王家后日便会纳征。可是……”她润唇委屈紧抿,眼睛水汪汪的望着郭诚。



郭诚的眼里闪过一丝无言的失落和痛,此刻听着她的语气,他的心内得了些许的安慰。



“我们……走吧。”看见他的痛苦,谢琬鼓足了勇气说出这句话,然后定定的望着他。见他眉头紧锁,又不敢知晓答案,移步柳下,摘了枝枯柳在手里掐着……消磨等候的漫长。



“郭家乃败落之户,郭某……岂敢高攀,承蒙……”郭诚忍着心内的绞痛一字一句,谢琬闻言后欣喜的回头望向他时,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父兄对你有误会,可是我相信你,初见时你便能坦诚自己的家世,我相信你。”谢琬诚挚的望着他,郭家的事在蜀都人人知晓,“郭”这个字是个屈辱的烙印。初见那日乍听到这个名字时她也是心内一惊,可随后而来的更是由衷的宽慰,他并无隐瞒她。



“你真的相信我?”郭诚眼里闪着流动的光亮,嘴角激动的努着。



“是。我相信你,从一开始我就一直相信你。”谢琬点了点头,融融一笑。



郭诚心头一热,双手紧紧抓在一起,眼神坚定地看着谢琬,“好,我们走。”



“好,明日人定之时,城内双飞楼,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都是私奔惹的祸



谢琬准备好了丝缎,将其牢牢结好,等到天黑的时候,她趁着阿荷睡熟了之后,蹑手蹑脚的来到墙头,将丝缎一头紧紧绑在墙边的一颗大树上,将另一头丢到墙外,她先爬上墙头,然后顺着丝滑的丝缎滑下墙根。



“啊!”刚刚滑下墙角的那一刻,她的脚崴了一下,低低地哼了一声,稍微揉了一下脚,拨开蜀桧丛,一路小跑来到约定的双飞楼。



楼下四面透风,她有些冷,不停在地上绕圈跺脚,紧紧将包裹抱在身前取暖。包裹里面藏的尽是谢敏由外地给她带回来的珍奇异宝,足够她与郭诚安安乐乐过一辈子了。



她一面向四周翘盼,心里还在激动,不觉咧嘴傻兮兮的灌了一口凉风入喉。自认识郭诚,她做了这许多疯狂的事,比出去赛马狩猎刺激多了!



秋风越过凉湖,越来越冷,她不觉打了个哆嗦,躲在柱后稍稍避风,她这才看时有些紧张。约定的时间已过,他什么时候才来?



再向四周望去,月色朦胧,湖堤的柳条随风乱舞,白日看去金晃晃的颜色,此刻不停摇摆,时而泛白,时而隐黑,像是鬼魅。



谢琬越来越怕,蹲着身子缩成了一团,捂着头靠在膝盖上,鼻子一抽一抽。他不会不来了吧?那她一个人怎么办?



不会的。他的箫声那么真切,昨日的态度又是那么真诚,他一定会来的。



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向外望去,却并无人影,心里一顿失落。



又再细看,远处似有黑影颤动,又像是柳影招摇,再想到传言中的鬼魅,她又抱头缩成了一团。



“阿琬。”听到有人像是在叫她,她将头抱得更紧,扁着嘴欲哭无泪。



“阿琬。”来人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啊!”她跳起来连忙甩开了,跑到对面的柱子去。突然忆起刚才搭在肩上的温暖,可据说鬼魅是冰凉的,她呵呵了一声,欣喜回头:“你来啦。”



来人迎着月光,谢琬一转头便清晰的认出他的脸孔,嘴一撅,委屈的扑上去,“仲兄。”



谢敏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近日所为虽是荒唐至极,见她这样他却不忍责备。



“好了,回府。”听到身后伯兄愠怒的声音,谢琬一惊,抽噎而上的声音哽在喉间,回头见果真是他。她手一软,包裹掉在地上,一阵清越的声音向四面传去,在静夜听着令人心悸。



谢敏拾起包裹,没想到竟这么沉,敢情她是将他送给她的那些宝贝都带上了?这一阵不绝耳的清响,怕他费尽心思从各地网罗得来的许多美玉、珠宝已经遭殃。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揽着她的肩,对兄长说:“人没事就好,先回府吧,阿父阿母还在着急等着我们消息呢。”



谢杰叹了口气,见阿琬哆嗦的样子,将自己的深衣脱下罩在她身上,“回去吧。”



谢琬没想到向来严苛的伯兄不但没怪罪于她,反而是这样宽容关切,她含着眼泪,一时懵了神,木然地跟着他们回府。



可能是被风吹得太冷了,没有心痛,只是心里一直灰落落的。谢琬被兄长领到父亲屋前,门房正欲开门,从屋内传来谢父和蔼的声音:“老夫预祝郭公子步步高升。”



只看到堂内两个重重的人影印在琉璃窗上,久久未有人再说话。谢琬的心被针扎了一下,那一片刻的疼痛过后,她只是无言的垂泪,有些事不用说,她已经明白了。



“兄长去告知阿父阿母说阿琬平安回来了,她今夜受了惊吓又受了寒,我带她先回去。”



谢琬被谢敏拥着回到了仙葩阁,她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眼神呆滞的静坐着,整个人似被掏空了灵魂。



谢敏一时心痛得不知如何安慰她。阿琬年幼天真,即便郭诚真带她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城里城外都是靖王的兵,长彦兄一声令下,不过几柱香时间便能将二人搜带回来。郭诚天明便将去兵营赴任,他这样做是存心让世人看王谢两家的笑话吗?真是想的太简单了。只是他也没料到竟是郭诚自己前来报信告知阿琬去向的。父亲刚才的话让阿琬听见了也好,总算也能让她看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好累。”谢琬低低说了一声便倒在床榻上,拉了被子将人整个盖住。



谢敏避退出去,吩咐了下人一些话,愁闷离去。



次日,王家纳征下聘,谢家堂前热热闹闹,而谢琬却仍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对任何人也不言不语地闹别扭,她的嫂子谢陈氏劝了她一早上,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她也一句话也不搭理。



“阿琬。”谢陈氏拉了拉谢琬紧紧抓着的被子,轻声唤她,“阿琬,你再这样蒙下去可会生病的,昨日已让父母着急担心了,今日还要他们更操心么?”她知道这个小姑虽是娇惯了些,可还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最是孝顺父母,既然她不听劝,只得搬出了公姥来。



谢琬在锦被下又捂着沉思了一会儿,便微微钻出头来,素日红润水嫩的脸颊此时憋气得红扑扑的,惹人心疼。她嘴唇憋屈的扁了扁,转过身去接着装睡。



“阿琬,快些起床梳洗了,女儿家这样成什么样子了?”谢陈氏见软硬兼施都不管用,伸手来拉她,厉声将她喝骂起来。她刚嫁过来时阿琬是个多娴静懂事、心灵手巧的姑娘,这几年长大了,都让小叔私带出去玩野了,竟敢连私奔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幸亏没出什么事。深谙礼教的谢陈氏见她这样是既心疼又无奈。



谢琬坐了起来,却还是那副木然的样子。她的一片真心换来了郭诚的完美欺骗,她情何以堪?而今日谢家的人却要将她卖给王家了,她的心情,有谁想过?



谢陈氏见她往日的灵气都消失殆尽了,摇了摇头,将她的手轻轻拉了放在膝盖上,苦口婆心地说:“阿琬,昨日之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何苦再为一个不值得的男儿劳神呢?阿嫂的表兄是个难得的好男儿,你嫁与他错不了的。”她的母亲是王琰的亲阿姑,表兄妹常聚,对王琰的品行清楚得很,这门亲事她是极力撮合的。



“世间男儿皆薄幸。”谢琬嘴里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谢陈氏愣了会儿,想明白后扑哧一笑。这姑娘年少轻狂,哪懂什么真情,对那郭公子,也不过一时迷恋罢了,向来心高气傲的她如今这样子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被人欺骗的事实,浸在自己的幻梦里绕不过弯来。



她又偷偷笑了笑,决定拉谢琬去做点什么事,让她消磨时光,否则这么静坐着尽会胡思乱想,便说:“小姑前阵新绣的那批图,织室里还有些姑娘不明白,劳烦小姑去指导一二可好?”



“不去,本姑娘没心思。”谢琬杏眼傲慢一扫,汲了丝履,移步窗前。



窗外杏叶飘飘洒洒的坠落,树干已渐渐光秃,原来还是有鸟雀子在林子里飞来飞去的。



她款步出门,百无聊赖的将手伸出去,任杏叶打在手心,又被秋风吹散,她的头发也被秋风吹乱,丝丝缕缕的扫在脸颊上,分外恼人,两月后及笄了便将它盘起来。可是一想到及笄后又要嫁给王琰,她更是懊恼。



谁也不嫁,她谢琬谁也不想嫁。



转眼间,手里的杏叶已被她撕得粉碎。脚下被绊了一下,脚趾踢得生疼,她咬牙切齿的烦恼着,狠狠拍了拍裙裾,稍稍提起来,踏上玉阶,竟已来到水榭琴台。



无心地在琴弦上拨了一圈,音符凌乱,她的心颤了颤,软绵绵的蹲坐在琴前蒲席之上。



自己并无洒逸之怀,怎会想到吹箫?郭诚既无真情之心,又何苦相合呢?



谢敏刚踏入仙葩阁时被水榭传来的狂乱琴音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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