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牧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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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牧云录-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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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婵,你也别瞧我今日什么都没打回来。其实只是运气不好。等会儿我得看看黄历,今天应该是不宜出猎。反正你放心,我箭法其实很准,只是弓箭不趁手而已。等明儿我得去村里转转,找些形状齐整的鸡毛来仔细绑好箭羽!”

    “嗯,挺好的……”

    虽然这晚少年这么说,之后的七八天里月婵也没见他去找鸡毛去打猎。转眼便到了四月里,正是春光明媚,草木葱翠,四月洞庭湖畔的乡间到处烟笼绿罩,姹紫嫣红,一派勃勃生机。四月的春光中,到了初五清明这天,张牧云也备了些果品酒水,带着月婵去西南野地里的父母坟头拜祭。野草萋萋的坟前,他匍匐跪拜,虔诚祝愿双亲泉下安息,祷祝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自己财大吉。

    清明左右,又是踏青的好时节。祭祖完毕,经牧云建议,他二人也未着急回去,学着那城里人踏青游春的气派,也在这长满青草野花的原野中游逛起来。闲走了一时,看遍了春光,得到归去时,那天上云边忽飘起如丝的细雨,大一阵小一阵,如疏密不一的白雾笼罩了罗州大地。春雨渐起,笼烟惹湿,张牧云便除下自己的外衫,覆在挎着空篮的少女头上,拉起她的手儿一起往家奔去。青葱的乡野中,无边的丝雨里,奔跑着这两个少年男女,一前一后,偶尔并肩,脸上沾满雨珠,睫毛都是雨水,似乎睁不开眼,却是一脸的无忧无虑。踏青时节的春风花雨中,以前素不相识的二人如同两尾溪中亲昵的鱼儿,在新涨的春水中尽情嬉戏。

    云天飞雨,阡村雾蒙,也许小小的罗州乡野这样无拘无束的雨中嬉戏,与那浩大辽阔的天地九州中正生的事情相比,不过是微如芥子不值一提。但此刻对那两位正在雨中奔跑追逐的少年男女来说,这样的自由时刻,已抵得上世上所有的欢乐。



………【第十七章 室有芝兰】………

    月婵来张家村生活的这一个多月,不得不提及她的容貌。可以想见,普通乡村来了这么个姿容出众的女子,自然会引起轰动。月婵刚开始抛头露面的那几天,几乎吸引了所有村民的目光。虽然平日她只是一身朴素打扮,包头巾,陋纱裙,窄弓的黑布鞋,装束即使过誉也不过是小家碧玉,但所到之处仍然人人驻足,个个观瞧。

    不过,这样情形与其说是惊艳,不如称做惊奇。惊奇了没几天,大家也就恢复了常态。月婵的到来,就如在静潭中丢入一粒石子,除去开始荡起的几圈涟漪,过一时便又重归平静。

    有这样局面,倒不是村人不晓得审美,或是月婵姿容简陋。细究其因,与坊间评判货品相似,论及世间女子的容色,若想推许嘉赏,便需对比帮衬。比如,若中人之姿想获美名,便寻一陋,一起招摇过市,见或称貌美。稍有姿色,则可与前二人为伍,定称妍丽。如此类推,即使那貌比无盐丑似嫫母,只要能觅到丑更甚,便也能安心出入。

    不过这只是一般常理。若到了人间绝色、天下无双之时,却不是貌不如便能映衬。此时须与姿容端丽风格秀曼为群,种种出尘意、风流意、靡曼意、清绝意、灵慧意,只有和差相仿佛的美人于肌理态致幽微处细细对比,这才能月旦妍媸,将种种只有人间罕伦的绝色才有的胜处靡察无遗。倾城在侧,佳丽失色;灵葩蕊,万花无颜。到了绝代风华的程度,不单是“美丑”二字能够区别。月婵便属这样情形。她须丽色衬托,方显出万中无一的风致;而乡野之间,何尝真有美人!乡民们整日所见,尽皆高声大嗓、面黑肤黄的健妇;看看月婵,再和她们对比,便只知这姑娘生得好看,模样儿俊。到底如何好看?她比东街杀猪大嫂温柔,她比北村制陶媳妇白净,她比二丫高,比胖婶痩,还比王三奶奶年轻——所以大伙儿惊奇了几天,也渐渐安之若素,种种议论自然寝息。

    当然,即便如此,村民们也知这女娃儿确实很美。特别是那位张青的媳妇赵二姐,其后几天真个秉着丈夫之命,借着将一罐自己酿制的蚕豆酱送给张牧云之际,跟月婵张家长李家短七只碟子八只碗地好一顿闲唠叨,暗自将少女容貌身段瞅了个饱。结果,等回去之后,二姐便跟她那位一心撮合好事的丈夫说,这回事儿还是不成。据她打探,那月婵姑娘如花美貌、身段风流,绝不是头无片瓦的穷乡少年所能匹敌。

    二姐如实说出结论,开始那汉子张青还有些不信。等后来月婵跟张牧云出没村中次数多了,他也偶尔瞧见,结果一看便是一声叹气,后来再没跟浑家提起这事。

    叙到这里,倒有一事须说明。其实人生天地间,皮相外貌如何,只是天生,不必纠结。外相妍丽俊雅固能让人赏心悦目,世间绣花枕头也实多。天道公平,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高矮肥瘦不论,只要有志有气节,照样顶天立地受人尊敬。女子姿色平常亦各有缘法,所谓红颜祸水,红颜薄命,色相往往自迷,皮相绝伦常常自恃,反惹出无数灾祸;最后孰良孰劣,孰胜孰败,到底是何下场,还属未定之数。

    略去闲言,再说这流落民间的少女。来到张家村中短短一个多月,月婵已仿佛在小村中生活了很久。为了掩人耳目,张牧云后来对外宣称,说她其实是远来投靠不幸落水的远房表妹。结果现在有些弄假成真,月婵越来越觉得自己确和牧云大哥如一家人一样,她把这暂住的小院当成自己的家。她悉心打理内外,将三间茅屋收拾得整洁干净,又将小院的菜畦瓜棚整理得像模像样。张牧云再去戳鱼,她也同去;他执叉,她提篓;他起鱼窠,她满地捉鱼;以前少年走街串巷帮人贩卖农产,最多不过挑一对箩筐,现在娇滴滴的女子竟也挎着装满的大篮,快步如飞,几乎赶得上壮健男子。收留了月婵,最开始的负担慢慢变成生活的助力,原本紧巴巴的日子越过越宽松,本来寂寞的小院现在多闻笑语。

    乡村的春日就这般生动而平和地流逝,直到将近月中的一天,就在傍晚掌灯时分,黄昏月色里忽从村西小路行来一位黄裟老僧,策杖托钵,悠悠走到张牧云家门前时,忽然止步不前。



………【第十八章 三千贝叶,飞来都作青蚨】………

    “阿弥陀佛!”

    慈眉善目的黄裟老僧在张牧云家院篱外站定,宣了一声佛号,便朝里面问道:

    “张小檀越在家吗?”

    此时张牧云正坐在厨房里,和在灶下升火煮粥的女孩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听到这老僧声音,本来靠着墙懒洋洋闲坐的少年立即跳了起来,跟灶下少女说了一声:

    “是我东主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闪身奔到门外。

    “东主?”

    听张牧云这么说,那坐在灶下正添柴的少女便有些纳闷。

    “奇怪,没见牧云大哥在哪处当什么伙计呀。怎么会有雇他的东主?”

    再想想刚听到的那个苍老的声音,语气明明是个和尚,如何会做少年的东主?心里奇怪,月婵便把灶膛里的柴火往里面推了推,拿火叉将灶膛口扫净,便站起来,整了整围裙拢了拢耳边的头,便也去门口那儿躲在门里听声。

    再说牧云。几个箭步奔到小院柴门,本来他满脸喜气;不想到了门关处借着天上月光一瞧,那上门的老僧人手里竟托了个铜钵儿,朝前伸着直奔自己面门——原来是刚才奔得急了,离老和尚太近,不免这化缘的铜钵几乎要伸到鼻子底。

    见得如此,张牧云顿时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地道:

    “智光老和尚,你也是位方丈,一寺之主,怎可这般没见识?”

    他两手叉腰义愤填膺道:

    “你看看我、可像能化得缘来的?”

    “咳咳!”

    见他摆出这番嘴脸,那白眉白须的智光老和尚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听得“哗棱棱”一声,他便已拿锡杖在张牧云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小泼皮,亏老衲还没开口,已吃你这番雷烟火炮。若真跟你开口化缘时,还不知怎么将人打出十里!”

    老和尚痛心疾,转身拔腿便走。一边走时,一边将那锡杖上的铜环摇得稀里哗啦乱响,口里念念有词:

    “罢罢罢,本来老僧大慈悲心肠,要带挈你赚几十两银子。好好好,既你与这些白镪俗物甚无缘,那我也只得另找他人……”

    这番如同唱诵念经的话语声音未落,便蓦然只听得“呼”一声风响,还没等摇头晃脑的老和尚反应过来,便见得眼前已多了一人。

    “东主!”

    少年高叫道:

    “你怎地不早说!”

    刚才如怒目金刚的少年现在已笑得一脸稀烂,如同一尊弥勒佛,死乞白咧地拦在老和尚前,字字带着笑音儿埋怨:

    “智光大师,天色也不早,你怎地有闲心跟我开这般玩笑!”

    一边阻拦智光去路,张牧云一边朝院里叫道:

    “月婵,月婵!快去碗橱陶罐里摸索些上好薄荷叶儿,赶紧冲碗凉茶给大师喝!”

    “哎!”

    屋里脆脆地应了一声。不过这时智光和尚却谢道:

    “不须,老衲也不口渴。牧云啊,你少出这些妖魔,听我赶紧把事说了,免得再晚回寺走山路跌跤。”

    “那好。我听着呢!”

    于是这之后智光便将心中之事娓娓道来。听智光一说,张牧云这才知道,原来此事关联着罗州城南乡间那位大财主“祝百万”。祝百万,真实名姓一般人已不知,只知他家资巨富,号称有家财万贯。祝百万是位五十来岁的长;据张牧云当年在罗州城跟那些泼皮破落户混事时听说,这祝百万祝员外当年积攒家财时,许多钱也来得不干不净;据说,他还跟绿林道上有些不法好汉颇有勾连。不过这些都是前事。现在他年岁愈长,心境便大变,不仅去了原先的吝啬狠辣,还一心向善,赢得个“善人”之名。

    据张牧云曾听眼前这智光方丈宣扬,大概八年前,祝百万听了自己劝诫,便常散家财,修桥补路,恤老怜贫,为自己来世往生极乐积攒功德。而祝百万为人又至孝,家有一位遐龄高堂;眼见着她今年七月便要过七十大寿,谁知就有个不开眼的云游僧人上门,说什么祝宅中老人寿止今年六月出头。听得这般耸人听闻之言,要换在当年,那祝百万早将这乌鸦口的僧人打成烂泥。不过他现在已佛迷心窍,当时一听此言竟着了忙,赶紧跟和尚讨教破解延命之法。结果,那和尚便指点一法,恰带挈了张牧云生意。他说的是:

    祝百万老母本该到八十高龄善终,只因她儿子行事损了阴私,便过不得今年夏暑。本来这是天命,更改不得;但近来祝百万多结善缘,此事便有了转机。要想老母延寿,他须早去那玉池山中云台峰上千年古刹宝林禅寺中,舍千两纹银,求手写《延命地藏菩萨经》百部。若能赶在五月前求得全经,他母亲到八十以前便再无灾厄。

    当时僧人说出这法,原本一脸紧张的财主便笑了起来,跟僧人说道:

    “原以为甚么登天摘月之事,不过千两纹银而已!”

    祝员外“千两而已”的白银,虽已够普通人家赚上百年,对他来说确实只如九牛一毛。当即他便好生打了那僧人,赶紧亲乘快轿赶到那罗州东南玉池山中的宝林禅寺,跟方丈支持拜托此事——而张牧云口里的“东主”智光,正是这宝林禅寺的方丈住持!

    这便是今晚老和尚智光来张牧云家的因由。因为以前张牧云也曾去过宝林寺中为寺中录过法牒经文,和合寺上下处得极好,这回这老住持便也特地来带挈这知趣少年的生计。

    这便是智光去城里化缘特地经过张牧云家的缘由。不过,他这番好心,那少年却还有些不敬。听老方丈说完,他有些怀疑地问道:

    “老东主,莫非祝百万家那和尚是你派去的?”

    “哗啦!”

    小后生话音未落,老和尚“哗棱棱”一记禅杖又落到他头上。

    此后,这一老一少二人就在这柴门小院前开始了紧张激烈地讨价还价。

    “二两!”

    “五百文!”

    “一两半!”

    “五百八十文!”

    “一两!”

    “六百八十文!”

    “一两!!”

    “七百八十文!”

    “一两!!!”

    “……好个狠人,成交!唉,真不该让你知道工期紧……”

    没压下价的老禅师正是后悔不迭!

    于是,张牧云最终就这样以一部一两的价钱接下这抄经活计。而此时,洁白的月色中,那位张牧云明明觉得是他占了便宜的老奸僧,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跟自己摆出一副苦瓜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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