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策·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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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策·合璧-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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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倾斜的背脊,在槐枫的眼前无限地放大,扎得他眼眶生疼。

  眨了眨眼,紫渔凌乱的大包小包不屈不挠地跃进槐枫的眼眶去。她大小姐正盛气凌人地指示劳动力们做这做那,兴师动众的阵势,惊扰了四周的师兄弟们,人们从房里探出头来,躲在窗边墙根里,冲这这边探头探脑。

  各色的目光打在槐枫身上,迟钝如他,也难免不安起来。

  “快走吧。”

  槐枫拎着属于自己的小包,穿过总舵下山的石板路。

  记得六年以前,刚从分舵被调上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拎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包,跟在楚云身后,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缓缓地走上山。

  后来有了楚云的行李。好像从第一次出门去参加巡回剑会开始,楚云就不曾自己拿过行李。说起来,楚云那个购物狂,哪一次回来,行李不是大包小包箱子压箱子,而槐枫,竟也没觉得重。反而现在,只这样一个装随身物品的小包,就压得槐枫喘不过气,连手臂也酸疼起来。

  究竟是老了呢,还是……

  槐枫木然地转过头。

  意外地——抑或这在意料之中地,看到的不是楚云粉红的鼻子尖,而是紫鱼纷繁复杂盘根错节的发型,一瞬间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情也没有了,只奇怪这才八月呢,怎么冬天就到了,天竟黑得那么早。

  回到家……也就是那个样。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吃饱睡足了,就被人拉出去,像是珍禽异兽一样展览出去,围观起来。家里的人流,像是泛滥的黄河,汹涌而混浊。看着父母和紫渔兴高采烈欣欣向荣的脸,槐枫的却强迫症似地,回放着决战结束时,像从水里捞上来般的楚云,和他脸上的那一片茫然的空白。

  紫渔。

  对了,紫渔。

  她已经正式地、豪迈地、光明正大地,入侵槐枫的家,盘踞在槐枫的房间里——就算她的前o流氓o老爸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地哭求她“注意未婚女性身价”也没有用。不但搬了进来,而且还开始了大刀阔斧的“住房设施改造计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全不把自己当个外人。

  对此,槐枫的父母最开始是不习惯的,确也发过一点以“还没过门的女孩子……”为开头的牢骚。

  可不多时,看到自家的居住环境果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还不花家里一分钱,就不在纠结挣扎了,反而时时劝着槐枫,让他快把事情办了。加上紫渔三天两头的问“我们俩的事情你看什么时候才能办起来”,这个屋顶下,一时间就充满了催婚的声音。

  “这婚,你到底准不准备结!?”

  ——对于父母和未婚妻或直白、或隐晦,见缝插针,坚持不懈地催婚,槐枫始终保持着不同意、不反对、不回应的“三不”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终于,在假期的第七天,紫渔耗光了一切耐性,拍案而起,爆发了争执。

  “这个……”槐枫犹豫,偷眼看父母——二老一个望天,一个看地,全然置身事外,“我……”

  “我不管,今天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紫渔筷子一摔,腾地站起来。

  “……这个事,我得去问问楚师兄。”

  情急之下,槐枫脱口而出。

  本来的用意,不过是随手拉楚云当个当即安排,不想这一说,紫渔竟整个人炸了起来,饭也不要吃了,一把扯住了槐枫的衣襟:“你结个婚,关他楚子桓个屁事!他是你的谁啊他!”

  “他是我师兄,又是搭档……”槐枫见她恼了,心里过意不去,手忙脚乱的解释,“……要是我结婚了,那他得来帮忙不是——再说,双剑是两个人的项目,等于未来是拴在一起的,总不能……”

  一急,连舌头都大了,脸憋得通红。

  “哼,”紫渔冷笑一声,双手环抱在胸前,斜眼觑着槐枫,“这就‘未来是拴在一起’的了?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我看你们俩,就是不清楚!我最看不惯就是你楚师兄那个样的,明明是个男人,却……”

  “住口!”

  槐枫猛地拍案而起,厉声怒喝,声音大得在窄小的饭厅里都有了回音,震得房梁簌簌地抖。

  父母和紫渔显然都没想到,八杆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槐枫,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分贝,一时间都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表情。

  槐枫也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拧着眉,“哼哧哼哧”地,像一只过负的老牛般,撑大了鼻子,喘着气。

  “……我说,贝贝啊……”

  许久,符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槐枫回过头去看着他,他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了,只得拈着须尴尬地“咳”了几下。

  “爹,”槐枫垂着头,声音闷闷的,“这毕竟是我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双剑是两个人的项目……话是怎么说来的,我这里牵一发,他得动全身……唔,总之,结婚也不是个小事,若真要操办起来,这中间得有多少麻烦?下帖子、摆酒席、收发贺礼……就连伴郎的活,他多半也躲不过去,我怎么能不先和他商量?”

  这么多年了,里外都是楚云拿主意,这种影响人生轨迹的大事,又怎么能不和他商量……

  ——当然,这句话,槐枫没有出口。

  符父盯着儿子看了一阵,又悠悠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想摸摸他的头,却只够到了肩膀:“你也大了,凡事知道分寸便是。”

  “是,爹,”槐枫点头答应着,回过头,对被吓得靠在墙上的紫渔,“楚师兄的修养人品,别说是松派上下,就是放眼江湖,也再没有人指摘得出不是来!——今日的混帐话,我当没有听到,然则下不为例——若再有第二次,也不必多说,你自己收拾包袱回家就是,我符家庙小,供不起乱嚼舌根的大佛。”

  说着,衣袖一甩,饭也不吃,独自回房去了。

  紫渔滞在原地,进退两难。半晌,一跺脚,哭出声来。符家二位紧忙上前安抚,可未过门的媳妇面子上到底挂不住,一怒之下,连夜跑会娘家去了。

  槐枫听闻,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只是把紫渔留在自己房间床上的被子掀下来,把自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被窝挪进屋里去。

  “你……不去追她回来?”符母到底忐忑,试探着问。

  “由她去。”

  槐枫连眼都不眨,平静得无比坚决。

  接下来的几日,十里八乡的邻人们依旧络绎不绝地前来参观“论武大会”的次席。槐枫本以为,这次的突发事件,会给家里带来几日难耐地低气压。不想被七大姑八大姨那么一闹,父母忙着炫耀尚且嫌时间不够,恨不得多长一张嘴,好把自己家里好容易出人头地的儿子夸上天,哪还顾得上想什么别扭、什么矛盾、什么冷战?

  等人流终于稀下来,槐枫的假也完了,得赶着回总舵去。

  父母二人赶着他上车的当口抓着他,嘱咐到总舵之后,可赶早地把婚事商量商量定下来。槐枫点着头,满口答应着心不在焉,估算着楚云听到这消息时的脸色,掂量着若是他不同意,又该如何。

  车很快。

  抑或者槐枫破天荒地有了很多事要去想。

  小屋子淡青色的琉璃瓦屋顶,赫然出现在槐枫眼眶里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子的门半掩着——楚云已经回来了?

  几乎是一路狂奔,槐枫一头撞进屋里,门板反弹在额角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正要咧嘴叫唤,却看到半截藕色的小腿踢着一片青色的衣角,荡到自己身边。

  “你回来啦。”

  绵和的吴地口音,带着江南特有的水气和青草气息,软款地缠绕上来。槐枫一时疼也忘了,东西也忘了,连怎么说话也忘了,只是呆呆地定在原地,盯着面前的人:

  不过是半月未见,却恍如隔世。

  楚云刚洗完澡,一头半湿的长发搭在肩上,水淋淋的染着雾气。青色的浴袍裹在身上,藏不住肩头胯边的凸骨——这么久了,还胖不回来。槐枫别开眼去,一半为了心疼。

  削瘦的脸颊上,倒是略添上点肉,终于抚平了过分锐利的棱角,摆脱了形销骨立的范畴,更添飘逸颀长的风流——眉眼依旧是水墨晕染似的,淡淡的眉,细长的眼,不过一点笑意,便眯得像一只刚偷吃了鸡的欢乐笑狐狸,仿佛整个华朝的春天都堆到那张脸上去,下一刻就能开出整树的灿烂桃花似的。

  槐枫就这样看了很久。直看得楚云侧过脸去挑起了眉,才惊觉似乎……不是太好,咳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我回来了。”

  一肚子戾气怨气,便再也看不到。

  楚云接了他的行李,帮他一件件摆好,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今天天气如何,晚上吃点什么之类无聊又白烂的话。

  槐枫捏捏楚云的肩膀问他穿那么少冷不冷。

  楚云白他一眼,说这才几月份,你真当我老弱残兵半只脚在棺材里了?

  槐枫哽了片刻,话没出口,就被楚云踢屁股赶去洗澡,只得灰溜溜地躲进浴室里。

  很自然。

  很生活。

  接下来的半个月,在槐枫的记忆里,浓缩成一片无限接近暧昧的温情。

  仔细想来,那不过是再平凡没有的日子,和之前、或者之后的许多日子,也病梅有什么不同:早上起床,他叫楚云,或者楚云叫他;一起吃早饭;习剑;吃午饭;习剑;吃晚饭;洗白白;睡觉。——可就是这样,像一潭死水一样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死循环,却让莫名地让槐枫心平气和,熨贴而安宁。

  ——或许,是那紧贴在它之前,和紧跟在它之后的日子,实在是像过山车一样耸动地混乱着,才会让这段难得的平静,美好得近乎于不真实了吧。

  欢乐不知时日过。

  转折总是来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一个和平时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晚餐时分,楚云吞下了最后一口青菜,忽然悠悠然地来了一句:“贝贝,你要结婚了?”

  槐枫一梗。听到自己心底有一台走了调的钢琴,揍出混乱的下行音阶:“子桓……我……”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先通知一声。”楚云吃饭素来慢,他吃完了,往往饭堂里已没了别人。今天也不例外。两百多平米空空如也的大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槐枫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云的脸色:招牌式的微笑,像面具一样挂在他脸上,无论怎样眯起眼瞧,也看不清那底下是否藏着其他情绪——但凡楚云真想要瞒他什么,总还是能瞒得住的。

  屋子里很安静,偶尔闪过窗外的虫鸣。槐枫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噗嗵”、“噗嗵”,沉重而清晰,战鼓一般,催得人嗓子眼发干,连呼吸的频率,也跟着紧凑起来:“那个,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没出口,先把舌头给咬了,忙乱中口不择言,“子桓,你生气了?”

  “啊?”楚云脸上堆起了惊讶了不解,鲜明得充满了表演性,“我为什么要……生气?”

  “……”

  槐枫哑口无言——甚至还来不及找点话题把这片刻的尴尬岔开去,楚云便已经又作兴致勃勃兴高采烈状,接过话头往下滔滔不绝:“结婚是再好没有的事情!是喜事啊——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嘛,早办不如晚办,啊,不是,那个啥……晚办不如早办……”

  楚云的语调一味地兴致盎然,竟连高低起伏也没有,且开了头就像凿开了泉眼一般停不下来,槐枫听没两句,便走了神——想把注意力集中过来,却怎么也办不到,盯着楚云京剧脸谱般写明了“高兴”的笑脸,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清差错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楚云停下来,扯着嘴角看槐枫——那个不协调的僵硬微笑,像锐利的针尖一样,滑过槐枫的胸口,在上面留下“嘎吱嘎吱”刺耳的音效:

  “子桓。”

  槐枫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楚云“嗯”了一声,扬起一边眉,征询似地看着他。

  槐枫在心底把语言组织了一次,又调整了一次,再梳理一次,终于鼓足勇气,深吸口气:“子桓,你要是觉得……我现在结婚不合适或者……”偷眼边瞧着楚云的脸色——可惜,那张沉静的脸没有给他任何提示,“……或者,你不喜欢邵小姐的话,那我……我就不结了,我说,婚。”

  楚云的眼底微妙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采,随即,恢复了墓地般的沉静:“傻孩子,说什么傻话,结婚的是你啊!”

  “不,我是说,”槐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又或者在害怕什么,只是隐约地觉得仿佛有一股浓厚地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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