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 四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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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四部全-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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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颜忽然破冰浅笑,令人微醺,像是揭去了呆板的面具,活灵活现勾画出倾城之貌。他声音婉转,如玉磬流音,“何必急于一时?一场邻里街坊,我今夜特地来看望孤稚院伤者。”
    照浪目不转睛,攒眉道:“你说什么?之前我请你,你不来,现下由我玉观楼和各医馆打理伤者,没你的用武之地!”
    “谁说的?”长生唐突地喊出声,见众人一齐看过来,胆气一壮,“各位熟知医理,今日他们初伤不久即易容,火毒易攻脏腑,这圣手先生偏胡扯易容面皮即制痂良药,企图蒙混过去。纵然他技艺非凡,如此妄为违背医理,简直是草菅人命!我们就是要来看看,免得救人反成杀人。”
    “放肆!”圣手先生身后四个徒弟异口同声道。
    圣手先生漫不经心地端起一杯茶,缓缓用盖子拨去浮末,镇定微笑道:“师父妖颜惑众,徒弟牙尖嘴利,我算是明白紫府诸人混世之道了。”
    “你……”长生恨不能捡起案上小香炉砸去。
    众人尴尬地置身于纷争中,有医师赞同长生的话,议论起圣手先生的所为,易容师则多为其辩护,局面如同乱蜂嗡鸣。
    “不许喧哗,成何体统!”照浪冷冷地瞥了眼圣手先生,向众黑衣童子打了个手势,“先领紫先生去房里探视,再做计较。”
    紫颜不理会众人,径自去了。济世堂谭大夫领头紧随其后,其余人等也跟了上去,长生在踏入房门前回首看了一眼,厅堂内仅剩了圣手先生师徒和照浪。
    早间经圣手先生医治修容过的有两人,一为潜火队的官兵,一为孤稚院的妇人。其余伤者多半周身化脓水肿,数个黑衣童子正在为他们换药调理。紫颜走到那两人的床铺前,凝视他们的伤势。
    两人外貌与常人无异,仅剃去了头上的长发。那官兵见到紫颜,微张了嘴,发出一声惊叹。俗世中能见到这般样貌,他像是忘了自身伤痛,怔怔出神移不开目光。
    紫颜用手指点住他的额头,柔声问道:“不痛么?”那官兵摇头道:“痒得很。”不禁又搔了搔。他努力蠕动嘴角,始终弯不起上翘的弧度,想微笑却是不能。
    紫颜召长生一起查看伤口。长生暗想,圣手先生并无此人画像,幸他伤得不重,所用面皮顺了肌体骨骼贴附,自然能还原本来面目。紫颜道:“长生你说说看。”长生来前有查询医书,知紫颜考问,斟酌半晌,指了那人的鼻梁说道:“他火毒未清,被草草易容,明早就会毒发,届时颜面当从此处烂起,伤势犹胜于前。”
    那官兵慌乱地用手摸脸,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下个月就要娶媳妇,好容易说成的亲事,要是毁容没了脸,我可就……救救我……”他扯了长生的衣角哀求。
    长生心直口快,忘了顾忌病人的想法,当下一惊,按住他的手安慰道:“莫怕,有我家少爷在此。”
    他好言说了几句,又去看那妇人。曾经在街上见过这妇人,容貌确如从前,可惜张在脸上的皮膜将伤口牢牢覆住,看不真切。紫颜一指发际线,长生俯身下去,瞥见浅色的腥臭汁液洇湿了双耳。
    “轻伤者本应暴露伤口,待干燥结痂,半月至一月后再行移除瘢痕。重伤者则需防病为上,保全性命,以免并发高热、神昏、动血、厥脱诸症,远不是妄用易容术之时。”紫颜语气平缓,长生只觉心酸,望了那妇人伤感。
    “镜奁。”
    长生即刻返回楼外,从车驾上取来了镜奁,聚集在玉观楼的易容师与医师登时喜出望外。照浪闻讯,着人搬了一张铺了锦垫的躺椅,舒服地坐了观赏,又为其余人等各搬进一个绣墩。想凑前去看的人不敢造次,挨个伴了照浪坐下。
    圣手先生在门边露出半张脸,眉毛急促地抖动了一下,唇角飞出一记冷笑。
    待长生为妇人喂下醉颜酡,紫颜用陌刀割破妇人肌肤,众人屏气息声,仿佛置身刀光血影的沙场。火烛光亮中,血珠一滴滴从揭开的面皮下涌出,纵是见多识广的医师也不禁目眩神迷,为这(禁止)凡胎的苦楚心悸。
    紫颜一面用刀,一面报出女贞叶、净蟾酥、血琥珀等药名,请医师当即研药。谭大夫听了,取出济世堂配好的药粉,将几味药说了,紫颜想了想,命他再加上乳香、轻粉、黄柏、广丹诸药合成新方。照浪即令几个黑衣童子随谭大夫去制药。
    医师目睹紫颜用刀,恍若仗剑而行的剑士,倾江河之怒,千里一注。声如霹雳,动若雷电,其疾赛风,其势倚天。在血肉中纵横回旋,夭矫斗转,忽而刀锋下驰,忽而尖刃上缠,游走自如变幻莫测。
    易容师则于细微处见功夫,刀起刀落间宛如灵针凝光,瞬息无形,才见光影闪烁,倏忽又匿迹百变。仿佛刀下对的不是皮毛筋骨,而是锦绣绫罗,袖舞轻盈之下,痈疽疮疡绕指温柔,流风靡草,兰英星列。
    如剑,一舞名器动四方;如针,清风明月共施光。众人昏昏迷醉,目不能移,直至紫颜收刀敷药的一刻,犹自心神跌宕。此时,无人敢再轻言挑战,心里想的均是幸不曾造次。
    照浪轻阖眼帘。他也学过易容术,却只是涂脂捏粉的匠人,懂得雕形塑貌,无法如紫颜集多家大成,将天道医理易容交汇于一体。那接近神灵的高妙技艺,常令他有敬畏之心。
    正如此刻,他明白永远无法抵达紫颜的境界。
    妇人的脸庞伤痕重现,唯其坑洼模糊,才有静待修复,肌体养和的一日。有时直面血淋淋的真相,伤痛反而于死地还生。
    紫颜转到那官兵面前如法炮制,将圣手先生覆上的人皮弃而不用,在原本的创面上直接调擦药粉。那官兵伤势较轻,紫颜未用麻药,那人哀哀叫了几声,忍痛道:“能好么?”紫颜微笑道:“过十日还你从前模样。”那人道:“赶得及就好。先生,能不能再俊一点,省得我媳妇嫌弃。”众人哈哈大笑,顿时场面轻松许多,长生忍笑替他清洗伤口。
    等为两人收拾完毕,紫颜又看过另十一人的伤处,其中瞿嬷嬷伤得最重,时昏时醒,全身上下多处重伤,几无完肤。紫颜拆开她后脑白布看了伤势,又为其换去全身药膏,瞿嬷嬷昏沉间有了意识,勉强撑开眼望了望。
    我想活下去。混浊的黑瞳透出一线微光,仿佛如是说。
    长生撇过头去,眼中含泪,求助地望了紫颜。紫颜向他眨了眨眼,“记得若鳐人肉么?”回想起紫颜在碧漓海子下的奇遇,长生面露喜色,拼命点了点头。有此生肌灵药,瞿嬷嬷的伤有救。
    他欣然凑到瞿嬷嬷耳边说道:“嬷嬷,我会尽全力让你恢复从前的样子。”瞿嬷嬷像是听懂了,用力眨了眨血肿的眼皮,长生忍住悲酸,温柔地看着她。
    “明日再来上药。内服诸药拜托各位大夫。”紫颜客气地朝众人微躬行礼,众人忙不迭还礼。
    “先生明日一定要来。”送药晚至的谭大夫为未能目睹紫颜施术懊恼,欣然回道。
    紫颜凤目一转,遥遥地对了门外的圣手先生道:“昨日黄昏之时,阁下(禁止)在何处?”
    “轮不到你问我。”
    “我替紫先生问如何?”照浪察觉到什么,肃然开口,威慑不可小觑。
    圣手先生傲气一折,笑道:“在下就在玉观楼内,有金塘、方成两位先生作证。”被他点了名的两个易容师愣了愣,回想了想,一起点头应了。
    紫颜掩口轻笑,长生见少爷竟笑得出声,呆了一呆,听他曼声说道:“那便是了。你四个弟子想来有人出了玉观楼,到孤稚院走了一遭,放火被瞿嬷嬷发觉后,那人用铁壶灭口,击在她后脑上。而后大火蔓延,那人又前往望火楼和各医馆报讯。谁知瞿嬷嬷未死,又有人刻意偷换了她的伤药,致使她伤情反复,好在被这位大夫发觉,及时救回。”
    听者无不哗然。谭大夫蓦地醒悟,指了圣手先生道:“我道她为何会多次吐衄,竟是你们下的毒手。”圣手先生不动声色地道:“无凭无据,含血喷人。”
    紫颜笑得像狡狐,喀哒一声合上镜奁,如关起法宝盒子,道:“火油桶和铁壶就在我车上,你房中左起第三只藤木柜子下二层,有孤稚院上下的画像。这且不说,长生,你燃好香了么?”
    星焰传承,袅袅清香似燕子翻飞,自兽炉嘴中悄然掠出。仿佛云雾升腾,勾魂摄魄,众人恍惚间走到了十字路口,看不清来路去处。忽地一记轻响,擦亮的火光下人影幢幢。眼前再现那一幕,明亮的火苗自指尖窜起,如狰狞的魔鬼瞬间吞没良知。
    圣手先生的一个弟子如着魔般大叫:“我不想的……是她自己跑出来抓我!”
    在香气如衣缠身的这刻,他喊出声来,顿觉心中一松。脑海中挥不去的,是刻骨铭心的当时。火光初起时,那妇人竟不顾一切地冲进来,害他不及遁走。一个老婆婆并不难对付,他很容易就击晕了她,把油桶一丢,心怀快意地跑开。
    那刻心硬如铁,他尚记得冲出门时解脱地大笑,斜了嘴回首看烟卷火蔓。
    “你最终肯到望火楼报讯,是怕火势过猛。你主子要的是伤者,不是死人。”
    那弟子颓然跌坐地上,一个伤势较轻的官兵就在他身边,直起身踹他一脚。几个孩子听懂了他的话,爬到瞿嬷嬷身边,哭声震天地唤她的名字。
    轮值的黑衣童子前去圣手先生屋里,拿来了那些画像递与照浪,他看也不看,随手折在一处。有了被摧毁的人心,证据已不重要。
    众人找寻圣手先生的踪影,见他扶门嘿嘿冷笑,如暗昧夜风里掠过的鸱鸮嚣叫,闻者无不心有凉意,肌骨生寒。
    “大人。”他唤照浪,不介意风雨将至,“你说过,来这玉观楼的无不为了更高的去处。紫先生既已越俎代庖,破坏我为伤者所易的容貌,我想请大人仲裁,允我和他比试一场。他胜,我任他处置,他败,我要他从此不再为人易容!”
    照浪禁不住想大笑。勇气可嘉,他仅得这四字赞语。圣手先生能兵行险着,确是挟艺自恃,只是太小看天下人。能以这些伤者换得紫颜出山,这人也算动足脑筋。
    “好,我答应你。”照浪从躺椅上跃起,走至紫颜跟前,“无论如何,先生接了他的挑战,就先比个高下如何。此后送官收押,都不劳费心。”难得看到处变不惊的神人,有了世俗的哀乐。照浪望得见紫颜的心底,知他已然动怒,绝对会接下这一场。
    长生忍不住道:“这等罪大恶极的人,不配做易容师!”照浪不耐烦地瞥他道:“我若想见紫颜不得,一定放火烧了你们紫府,届时不怕他不与我比试。”长生一怔,被他霸道之气压了下去,闷闷地不敢开口。
    照浪转头看圣手先生,冷冷地道:“话虽如此,输了,你可要甘心。”铿锵有声,众人心头一跳,不敢再看他的眼神。圣手先生闷声应了,盯了紫颜道:“你可有胆接招?”
    紫颜用手划过镜奁之顶,雕漆盒盖上有雌伏盘踞的金凤,正待翔翼。
    “如你所愿。”
    “由我来出题如何?”照浪旋着手腕,仿佛随口一说。
    圣手先生双手一摊,无惧地道:“只要公平,但凭大人做主。”
    照浪哈哈大笑,长生从笑声里听出阴谋得逞的喜悦。若要在圣手先生和照浪中选其一,他宁可把少爷交在后者手里,因而咬了牙没有吭声。
    紫颜漠然按着镜奁,走到外面择了一张椅子坐下。众人随之出了伤者的居处,一个黑衣童子将长生之前点的香灭了,偷偷藏起在袖中。
    照浪等所有人坐定,看了相对的圣手先生与紫颜,道:“你们二位非以真面目示人,不如各自根据对方掌纹面相骨骼体态,推断对方真正容貌如何?”众人惊叹,独长生呆呆望了照浪,知这是熟悉紫颜之人千想万念而未能如愿的事。
    他们都想看一眼紫颜真面。
    长生心如涟漪波动,既盼了圣手先生真有手段能现出紫颜容貌,又不想少爷就此输在他手里。圣手先生冷笑:“谁知道还原出来,他肯不肯认?”
    照浪缓缓地道:“你若有这本事,在座的易容师不只你一个,焉不知真假?你连烧伤者都有法子辨容貌,何况他不过遮了一张面皮?”他语气一转,又道,“唔,若伤了两位的颜面也是不妥,不如取两个人偶,在上面施法便是。”
    照浪一招手,即有黑衣童子搬来两个肖似真人的泥偶,一模一样的面目,身上着了锦衣。长生悄然探手一捏,泥竟是软的,滑腻却不沾手。见他下足功夫,圣手先生再无推托,叫余下的青衣弟子洗手预备。
    这期间长生留意看紫颜,端容不语如在沉思,猜不透心思。
    “两位可从容查看对方指掌,摸骨看相,尽展所学。看完,就请在这两副泥人脸上落刀,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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