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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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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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大总管让陈顺带来的?”陈默小心翼翼地问。 
  大总管略点头道:“按说那贱妇得了这样一把宝剑,决无秘不示人的道理……陈默,你跟着那丫头不短的时日,可有见过?” 
  “我……五年前那晚,见她用过。”陈默垂首道。 
  大总管点点头。“那次有两个家奴胸口被极薄利刃刺穿,外面滴血不见,却已是死去。当时疑惑甚久,却找不到出来死因……陈默,是你叫她跑了么?”大总管突然拂袖而起,语气笃定,毫无他辩解余地。 
  陈默一时额上冷汗涔涔,心神慌乱。然而不等他想出什么话来说,便听到屋外脚步声急切,陈勇扣门叫道:“大总管!那丫头现在在骆明仑的屋里!” 
  大总管霍然起身,抬脚急奔之余,回瞥了陈默一眼,似乎正在犹豫着自己方才的结论。 
  “那孟式鹏,”跪了许久的陈默突然站起身来,道,“或许小人已经知道如何让他出来了!” 
  大总管愕然,对上陈默镇定的眼神,片刻后道:“那你……先随我来吧!” 
  “大总管!”陈默却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话,边走边说吧!”大总管足下疾走,袍角猎猎。 
  “我……”陈默心上交战片刻,终于说了出来,“那雁荡五鬼本是少夫人亲率人手前去剿灭的,如今却是在为孟式鹏效力,您难道不觉得……这整件事都有些蹊跷么?” 
  “我晓得你的意思了,”大总管足下一顿,却摇摇头,再度起步。 
  陈默在后面落下两三尺,也知自己方才话中之意,有些过于荒诞了。 
  骆明仑一个劲地摇头,脸上潮红未去,却只是一言不发。 
  “师父,师父,”路儿却是不依不饶地摇着他的胳膊,满脸都是惊惶的神情,“你伤得如何了?” 
  “我死不了!”骆明仑用力拂开她,这一牵扯,又不由得呛咳了数声。路儿跳起来,见床边罐子尚温,便去倒了一盏药,递到他嘴边。 
  骆明仑却不肯喝,只是叹气,道:“你何苦跑回来!唉!你要是出了事,教我如何向你妈,”似乎顿了一顿,才接着说,“你妈你爹交代?” 
  路儿骤然间觉察到了什么,放下那只温厚的手掌,慢慢站得远了些,瞪着骆明仑有些闪烁的眼神。她正想问什么,骆明仑却又是整个人一颤,歪着身呛得脸色苍白,一大团鲜红在床单上润开,惊得路儿一刹那将别的事都忘个精光,赶紧为他施治。 
  “大胆叛徒!”门扇“啪”地被推开,参差错落的人影投在了床榻边。 
  路儿丝毫不去理会,甚至也没有理会紧紧攥着她,将她往边上推的那只手,径自忙活着,直到骆明仑筋疲力尽地平躺下去,这才慢慢站直转过身来。 
  “好久不见了呀,”她极之愉快地招呼着,“狗剩儿。” 
  这句话令大总管眶中一赤,而令封堵在门前窗后的众人心头一怔。在场的人或许只有陈勇陈信这几个年长的陈家人,才知道“狗剩儿”是昔年大总管为小奴时的贱称。多少年来,除了老爷子,连同少爷少夫人,都无不敬称一声“大总管”。 
  路儿的束手就擒,以及她就擒时嘴角那股决然又欣然的神色,令众人心中疑惑不已,因此也没有几个人去注意陈默一直垂下的头颅。 
   
  六、锦云来 
   
  将路儿关押起来以后,大总管招了众人前去会议。陈默将对锦云来绸缎庄的疑问一一道来。 
  首先是这绸缎庄的位置,紧邻着孟式鹏藏身的宁西仓;其次那秦掌柜,与驻守宁西仓的军曹熟识;秦路儿落在孟式鹏手中多日,却是毫发无伤,其中必有缘故;最确凿不过的证据,却是那刺杀陈默的雁荡三鬼们尸身上穿的衣服,有“来”字鉴记,而锦云来绸缎庄的檐下,那个“来”字灯笼,晃晃悠悠于御河码头舟楫往来之地,却是如此醒目。 
  长虹门的首脑们没过多大会儿,便将秦掌柜以及他的那家锦云来绸缎庄的情况,送到了大总管面前。 
  秦掌柜世居京师,这绸缎庄也是祖产,因此素来不引人注目。现在可以怀疑的,是他幼时似乎与孟式鹏在一家私塾里同学过,还有他十年前曾离京外出,似乎被贼人抢掠,但未几又安然回来。现在看来,估计他就是在那个时侯入了来风堂一伙。宁西仓的卒子更是举认秦掌柜这些日子来,时常出入宁西仓。 
  “我早说过,孟式鹏孤身一人,无人掩护接应,断不可在京师久潜。而今将他同党击杀,他若不忍来助,正可一网打尽,他若是隐忍不发,却也迟早得露出行迹,那时便劳诸位,将他碎尸万段,以解此恨!”大总管这番发言时,掩不住那一番跃跃欲试胜券在握的神态。似乎他已无心再管孟式鹏之事,而要回莲花峰去了。 
  “大总管打算何时攻打锦云来?”徐离枫发问。 
  “事机宜密不宜懈,”大总管毫不迟疑地道,“就是今晚,就是此刻!” 
  “啊——”又一名密桩捂着喉咙倒下,倒下前竟还能发出半声嘶鸣。陈默收回手中小弩,略皱了下眉头,这一箭竟微微有几分偏了。前面便是锦云来绸缎庄,灯依然只亮了一盏,那个歪歪斜斜的“来”字,惨白得像招魂幡。 
  “啊呸!”有人在他身边起劲地吐了口唾沫,唾沫在滔滔的御河里溅起了个小小的漩涡,“快要下雨了。” 
  陈默回头一看,却是章钊。看来他刚解决了码头西侧的几个暗桩,与他会合在一处。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心里有些发紧,这种天气,让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他没有有说话,径自过去取下自己的箭。 
  “默客果然好本事!”章钊啧啧称许,道,“不愧是‘山上’的人。” 
  再不接话就显得别扭了,陈默勉强地冲他笑了笑,道:“我这点武功,在莲花峰上当真是微末技俩,何足挂齿。” 
  “我听说华山钟灵毓秀,只恨尚未能朝拜一番,却不知最美妙的是何处风光?” 
  远处隐隐见得有人影憧憧,轻咤连连,陈默心事重重,颇不解章钊要紧关头扯什么闲话,便随口答道:“华山佳景无数,譬如朝阳峰观日,老君犁如槽,千尺幢极险……” 
  “我听说那长空栈道处,险极峻极,方是华山第一胜景,不知如何?”章钊突然抢过话头。 
  陈默起箭的手指颤了颤,便有些鲜血溅出来。他极想回头看一眼,却克制住了,只淡淡道:“或许吧。” 
  此时骤然听见一声惨叫,然后便是火花爆动了瞬间,这瞬间便见关胜刀捂着胸口颓然倒下。而光明熄灭去的乌风里,无数道箭矢正四面射来。凭着暗器好手的灵觉,陈默骤然侧身伏地,肩上却还是火辣辣地一痛,仿佛有灼红的钢刃从这处蹭过。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翻滚了四五步,听风声应是极细的暗器,力道却这么猛! 
  他听到章钊在身后怒骂一声,然而却不似受伤。还没来得及问候一声,换了个方向,暗器再度袭来。一时间风如鬼号,阴霾四起,不时有诡异的火光倏现倏没,而血光便随厉号声起起落落。本以为己经拔尽的这一带暗桩,却似乎只是诱饵。此时不知有多少双明亮的眼,在罅隙中窥视着他们的喉咙。 
  “点火!”大总管断喝一声,火折子便立时在每个人手上“腾”地蹿起高焰,果然便可见四处闪烁的影子,匆匆地缩了回去。锦云来如此的布置,分明是早有了防范,然而此事一议即行,如此机密,怎地还是泄漏了出去? 
  “捆上来!”大总管咬牙切齿地喝道。 
  “姓秦的!”他用力拂开路儿面上的散发,露出一张异常平静的面孔。直到一道剑光在她身上划过,这面孔才抽搐了一下。陈勇高扬起那淌血的刃,大总管的喝声传出去,“你们若不出来,我便在此处剐了她!” 
  就算明知大总管留路儿另有大用,决不会杀于此地,陈默还是心头揪揪地痛着,他紧张地环顾四下,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奔来涌去。 
  小院里似乎有了声息,就在所有人提紧了心去听时,顶上闷闷地一炸,刹那间四下里人与物都白晃晃的一片,火折子同时间失色,目力所及的一切全被笼在这道闪电中,即极亮,又绝暗。众人的眼好容易缓过劲来,便不约而同地被那小院最高处——架在假山的那座花亭吸引住了。在闪电消失的前一刹那,有个女人的身影钻了出来。 
  在春雷乍动,吞噬掉一切声音之前,陈默听到秦掌柜在吼叫:“你给我回来!” 
  “是路儿呀!”那是秦家妈! 
  “你救不了她!” 
  “那是我的路儿!” 
  “姐姐!”这童声响得像一支劲箭,刺得路儿眉头一扬,神色大变。 
  此时天上黑云滚滚如万兽奔腾,雷声便如它们的乱蹄从头顶践踏而过,“轰隆隆”响得无休无止。眼睛与耳朵在这时刻一并失去了效用,只隐约能察觉到那亭子里,两三个影子纠缠着。似乎秦掌柜终于抓住了秦家妈,而冬冬却从假山上弹了下来。 
  雷声歇了片刻,秦掌柜叫着“冬冬”,跳下去抓住这孩子。只是他刚放开手,秦家妈便又奔向门口。 
  “来”字灯笼依然未熄,却晃荡得几乎看不清字。大门洞开的瞬间,又是一道剧闪,将那挣门而出的秦家妈、她身后低仄的小店、小店里“呼啦啦”猛扯出去的棉帘、帘子起落时露出的林阴路、路上抱着儿子嘶叫的秦掌柜、秦掌柜怀中挣扎的冬冬,全都照得明亮。似乎是一出戏演至高潮,幕布才刚刚被掀开。 
  “大总管,还记得我么?”女人扶框扬首,提声吐气。 
  “咯嘣!”大总管足下的青瓦脆脆地裂了,然而他半张着的嘴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一个名字似乎在他舌头上打着滚,却就是不能吐出。直到雷声再度从天而降,将一切碾得粉碎稀烂,他的嘴唇,似乎终于颤动起来。众人都感面上一凉,这雨,终于下下来了。 
  “认出我的话,你该知道我有你想要的东西!”秦家妈道。 
  大总管一时如中魔般向她走去。“原来是你,”他的人与声音都象沉入深潭,越飘越远,“你竟然没有死……那东西你是该当做护身符藏着的吧,今天居然拿出来……你该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吧?你用来救她的女儿?” 
  “不要再往前走了。”女人的声音柔婉安详,却不容违抗。 
  大总管端详了她片刻,道:“难怪陈默说这处院子如牧云台,除了你以外,或许再无第二个人,会留恋那个废物。” 
  女人哂笑,道:“过了这些年,你还是这样……你若有本事呢,不妨离了莲花峰,另立旗号;你既留恋陈家的门楣基业,那他就算是个废物,也始终压着你一头呢!” 
  “你!”大总管吞了口气,似乎如黄连水般苦涩,“是来和我耍嘴皮子的么?” 
  “你让陈默带路儿过来,我把东西给你。”女人便也干脆。 
  听见自己的名字,陈默的肩头晃了一晃。 
  大总管伫立片刻后,却摇了下头,道:“换个人可以,他不行。” 
  “那这可就难了,”女人捋了捋湿淋淋的额发,道,“换了别人呢,我却又信不过了。” 
  “这样吧!”大总管极快有了决断,“他过来拿东西,在那里等着,我让陈勇把人押过来。” 
  陈默又看了一眼路儿,便在大总管的命令声中,茫然地走向那个美丑难辨,身份莫测的女人。 
  “你,以前和路儿很要好么?”她问道。 
  陈默机械地点着头,他想问女人是如何看出来的,却又不敢问。 
  “你来的那天,我看你瞧她的娃娃,”女人目光明澈,轻易看穿了他的心思,悠然道,“这少年男女的情态,我却是见得多了呢!” 
  “你,你倒底是谁?”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她抬了抬手,似乎想抚摸一下自己的面孔,却又生生忍住。 “我呢,二十年前,是苏子堤下的娼家养女;十二年前,是莲花峰上,陈老爷子的侍妾;今晚之前,我是这锦云来绸缎庄的掌柜娘子;然而现在呢……我只是路儿和冬冬的妈妈。” 
  她无限眷恋地回首望了下小院,这精致的小院又在她娓娓的讲述中化做莲花峰东麓上那个小小的、在华山众多胜景中绝无名气的牧云台。陈默只去过几次牧云台……去那里的人,从来就是不多的。那是个远离莲花峰滔天权势的地方,终年被洁白如羔羊的万千云团簇拥着,好一番世外风光。而长居此处的淡静男子,在有的人眼中,是懦弱无能,可在那厌弃繁华的女儿心上,却是出尘之姿了。 
  “其实少爷倒是说过私奔的事,是我不愿,不想教他去历世间愁苦,后悔嗟怨。但我们一日还在私会,便怕会有杀身之祸。那年孟家事后,我发现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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