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 江南短篇 SUSAN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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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 江南短篇 SUSAN出品-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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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忘喝了口茶,又看了看师父,只等那声轻轻的咳嗽。木叶甲就穿在僧衣下,他已经不怕穿它了,因为他已经绝了自己的尘心,那么穿不穿甲,也就与心无关了。

  师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相忘转眼看向了窗外,飘飘洒洒的漫天大雪。还有过一年大雪,明月去看他,双手冻得通红,睫毛上都是雪花。相忘很安静的想,现在的他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再动心了——心止如水。

  明月应该还好吧?龚乾身为人夫,又怎么会伤害她呢?那么明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少爷!”一个护院闯了近来,手里提着一个女子,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这个贱婢想要逃走!”护院把那女子扔在地下。

  “这些小事你该知道怎么办,没看见贵客在此么?”龚乾大怒。

  “是!”护院慌张的拉起那个女子要下去。这个时候,掩在头发下的眼睛看见了和尚。就在一瞬间,那僵死的眼睛忽然锐利得象刀。和尚觉得自己的脸被割着。然后他看见了那张脸,小苏的脸,小苏是明月随嫁的丫鬟。

  忽然间奄奄一息的小苏喊了起来,好象一种古怪的力量注进了她身体里:“小姐死了!”

  小苏疯狂的笑,指着龚乾,指着龚天冶,指着静澄。最后是相忘!

  “小姐死了!”

  相忘木然的看着疯狂的小苏。

  “是你逼死她的!是你逼死她的!”凄厉的叫声,小苏象无家的厉鬼。

  “叫她住口!”龚乾大惊且惧。

  小苏倒下了,棍棒砸在她的后脑上,血浸透了长发,滴在鲜红的地毯上。

  一切都凝固在那里,相忘眼前只有一片鲜红。

  小姐死了。

  是你逼死她的。

  小姐死了。

  是你逼死她的。

  静澄的心里猛的跳了一下。

  “把这个贱人拉下去医治,谁要你动手的,给我先抓起来!”龚天冶大惊,他知道人死了,但是先要瞒着和尚们。

  尸体被拖了下去,护院被带走了,龚家父子歉然的说道:“家人愚鲁,不守规矩。”

  静澄愣在那里,只看见徒弟把茶盏稳稳的搁回桌上,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

  徒弟还能出手么?他的心乱了没有?

  可是机会就在眼前,龚家父子走到了身边,机不可失!多年的江湖生涯让静澄毅然决然的赌上了成败,微微的咳嗽了一声,刀光如炽,半截戒刀已经陷进了龚天冶的胸口!

  龚乾尚在六尺开外,大惊之下,已经摆出了千碎小梅花掌的架势。而自己的刀被垂死的龚天冶死死握住了!十年的教导,徒弟能不能堪破心魔?静澄是在用自己的生死来看这个结果。

  柔劲满衣,拳追落花。

  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相忘的”十八罗汉大降魔拳“展开了。拳路如一江流水,无始无终,拳风后的和尚衣袂翻飞,飘然若舞。

  一记,两记,三记,四记……只在一眨眼间,相忘的柔拳击退龚乾七步,整整十八拳都击中了!可是相忘的拳没有停,双拳几乎是粘在龚乾的身上,连环生灭,一轮又一轮的十八拳击达在龚乾的胸口。直到龚乾最后踩烂桌椅靠在了墙壁上,相忘的拳终于停下了。

  龚乾瞪大眼睛,惊惧的看着和尚,而后千万道柔劲在体内爆发出来,后背上的血肉骨骼一起炸开,硕大的血斑染红了整面白墙。

  他倒在相忘的脚下。

  静澄恐慌的看着徒弟,他不知道徒弟出拳的时候心是如何的。如果他的心仍静,那么他已经彻悟了,如果是要报仇的绝厉之心,那么徒弟已经彻底入魔!

  可是徒弟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一缕血丝划过嘴角,第一拳击出的时候,相忘也中了一记千碎小梅花掌。相忘垂首合十,低喧一声佛号:“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脸上庄严如佛,似乎带着无限慈悲。

  静澄笑了起来。

  两个和尚打死龚家父子又逃出龚府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扬州。

  龚家无主,宗寒失去龚家帮助,急忙把赈灾的粮食散了,无数饥民因此得生。明承烈也终于撑到了钦差来的一天,三部会审之后,立判明承烈无罪,更官进一品。而龚家抄斩二十四人。

  以明承烈为首,地方上联名上书,赦了静澄师徒无罪,请回大明寺,又圣旨加“护法辅国”的称号。名动朝野。而明月被葬在扬州城外,起烈女祠,嘉奖其为父身死。

  人们都在争论明月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是没有人真的知道,只有她的丫鬟小菊说:“她是等死的。”

  逃亡了三个月的静澄师徒又回到了大明寺。

  又是满眼桃花,相忘静静的看着,低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静澄很高兴的看见徒弟真的破茧成蝶,领悟了正法。相忘不再是那么不知所措的小和尚,在他每一次念佛的时候,静澄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平静——脱幻悟真后的平静。

  当相忘又一次看见那间小禅堂,相忘对静澄合十道:“师父,弟子觉得有很多道理尚要思索,可否准许弟子在此闭关?”

  静澄应了,于是沉重的大门把相忘独自锁在了鱼篮观音像下。相忘背后的阳光一丝一丝敛起,静澄看着门上最后一丝缝隙也消失了,不禁感慨,自己多年修行也未得的,徒弟竟然从爱恋中悟了。

  也许是造化吧?

  一个月了,寺外求见相忘的人日日不绝,可是相忘没有出关。静澄也不催他,佛门本应如此。

  直到那天黄昏的时候,静澄忽然在自己禅堂前闻见了酒香!

  推开大门,青衣古剑的书生懒洋洋的坐在自己的床上,左手提着一壶酒。他的右臂已经断了。

  “和尚,做得不错啊!论起当杀手,我是不如你。”慕容真一大笑。

  “你真的没有死!”

  “哪里那么容易死啊?生死百年,我还没有看尽花开呢。”

  静澄也是大笑,虽然断了胳膊,毕竟是当年的慕容真一又回来了。

  “小和尚呢?”

  “相忘大彻大悟,闭关了。”

  “大彻大悟?”慕容真一吓了一跳,“和尚,什么叫大彻大悟,你不是疯了吧?”

  “还要西说从前啊?”静澄笑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了慕容真一听,直说到斜阳将尽。

  慕容真一静静的听,可是静澄居然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小和尚闭关多少日子了?”慕容真一猛的跳起来,大吼着问。

  “一个月。”静澄大惊失色。

  清光流溢,慕容真一的宝剑将整个大门破为两半,然后他一脚踢开了门。

  厚重的灰尘,寂静的黑暗,徒弟还枯坐那里,一切就象一个月以前那样。只是有一股淡淡的臭味——所有送进去的食物都没有动,早已经腐坏了。

  “小和尚……”慕容真一忽然不动了,静静的站在背后看着枯坐的相忘。

  “小和尚!”慕容真一仰天长啸,回头凝视着静澄,目光里不知道是悲是怒。

  僧众一起涌进了小禅堂,主持大憨伸手去拍相忘的肩膀,相忘没有动。他又去拉他,这一次,相忘倒在了地下,宴坐着倒在地下。面色如生,平静得如死水。

  “这是……”?大憨骇然的看着静澄。

  静澄没有说话,他只听见旁边僧侣们狂喜的呼喊:“坐化!是坐化啊!高僧啊!高僧啊!相忘大师坐化成佛了!相忘坐化成佛了!”

  坐化?

  高僧?

  成佛?

  静澄听见身边的冷笑,慕容真一冷笑的扫视着狂喜的僧人们?那一双愤怒如刀的眼睛!

  于是谁都知道相忘大师坐化成佛了。

  朝廷封了国师,相忘的遗体被封在荷兰缸里,烧了整整一日一夜,烧干了,没有烧化。这就是烧出的舍利。

  朝廷更为惊叹,拨了五百两黄金,把相忘装成了金身。供在大明寺里,千千万万的人瞻仰。

  这样又过了一年,桃花再开的时候,静澄又闻见酒香,在小禅堂里,里面供着相忘的金身。

  青衣长剑的慕容真一醉在长明灯下,他又回来了。

  “小和尚,早知道有今天,我应该让你去作马贼,再去杀了你!”慕容真一长声大笑,越笑越狂。

  忽的,他不笑了:“故人到此,何不相见?”

  静澄走进了禅堂,看见慕容真一似笑非笑的眼睛。

  “和尚,你不至于也象那些秃驴一样相信你徒弟是成佛了吧?”

  “我……不知道。”

  “你徒弟死了,哈哈哈哈!”慕容真一大笑,“其实不用隐瞒,你徒弟,是,死,了!”

  “那为什么尸身不朽?”

  “他的大慈悲伏魔拳里有我一派的内功,所以才会不朽,我酒色一生,等到死了你可以烧烧,也一样不朽。”

  “可是他毕竟是悟了。”

  “悟了么?悟到了什么?悟到了死!”慕容真一大喝,“他的心已经死了!人死不死只是早晚。你不让他选当不当和尚,你连他爱不爱别人都不让他选。你什么都不知道!人生百年,你连爱惜二字都没有领悟出来,还妄说什么正法。”

  慕容真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相忘的金身:“小和尚啊,我不是给你说了么?人生百年,又有多少值得珍惜?留住一点也是好的,要什么不朽?要什么永生永世?最终只是一个后悔莫及。你死得好,哈哈,你死得好,心已经空了,怎么还不死呢?”

  “你害的他!”慕容真一冷笑着指向静澄。

  “我负的你,小和尚,我欠你的,我不该由你师父。谁叫慕容真一也有破不下面子的时候?”慕容惨然摇头,拔剑,“别留在这里了,我带你走吧,算还你一次情。”

  清光闪灭,慕容真一的剑在一瞬间把相忘的金身劈成了碎片。他拉下一张帷幕,包裹起散碎的金身,摇晃着走向门外。

  直到走得很远了,慕容真一才回头道:“和尚,不要逼人作佛,那便如逼人作鬼。不要逼人破茧,你我自己也在茧中。破了茧,我们不是蝶,是蛹……蛹没了茧,就只能死。”

  空空的长袖扬起,慕容真一走了。

  桃花开谢,慕容真一再也没有回来,静澄也没有过弟子。直到若干年后他圆寂在桃花间,一代高僧再也没有留下一个字的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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