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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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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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汹涌而出。 

  燕霜乔的泪水,成串滴落在江慈肩头,江慈终哽咽道:“师姐,对不起。” 

  燕霜乔也是哽咽难言,只是轻拍着她的背心。江慈心中也知现在不是详说的时候,她慢慢平定情绪,听得脚步声响起,拭去泪水,握住燕霜乔的手,避于一旁。 

  易寒走近,身形渊停岳峙,在距桥心三步处停住。 

  卫昭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双手负于身后,也在距桥心三步处停住,他目光扫过易寒肋下,易寒瞳孔有些微收缩,瞬间又恢复正常。 

  待他二人站定,崔亮神色平静,缓步上桥,与一袭淡灰色布袍的滕瑞目光相触,长身一揖:“崔亮拜见师叔!” 

  滕瑞微笑着上前,将崔亮扶起,视线凝在崔亮腰间的一块玉佩上,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神情渐转黯然,退后一步,躬下身去:“滕毅见过掌门!” 

  崔亮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待滕瑞直起身,方微笑道:“师叔风采如昔,崔亮仰慕已久了。” 

  滕瑞微愣,崔亮叹道:“师叔下山之后,师父日夜挂念着师叔,曾绘了几幅师叔学艺时的画像。崔亮三岁入的天玄阁,十余年来,见师父每每对画思人,实是―――” 

  滕瑞黯然,崔亮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双手递与滕瑞:“崔亮凭着记忆画了这幅画,及不上师父的丹青。” 

  滕瑞看了崔亮一眼,缓缓展开画卷。画上,青山间,古松下,蓝衫青年持箫而坐,紫衫少年手握书卷,似为那箫声倾倒,望着蓝衫青年,一脸崇慕之色。 

  滕瑞持着画卷的手隐隐颤抖,又抬头望向崔亮:“师兄他―――” 

  崔亮眉间涌上悲伤,束手而答:“师父于四年前的冬至日过世。” 

  滕瑞呼吸有一瞬的停顿,慢慢合上双眸,再睁开时泪光隐现,他忽低声而吟: 

  “踏陇闻香打马归,歌一阙,酒一杯。山中来路,燕子伴双飞。乘风而行夜未央,箫声慢,音尘绝。 

  雨打残红醒复醉,前尘事,尽遗却。回首但看,何处离人泪?别时方恨聚时短,谁与共,千山月。” 

  崔亮从袖中取出一管玉箫,箫声宛转,和着滕瑞这一阙《江城子》,如辽远的怀念,又饱含长久的寂寞。 

  滕瑞的目光投向南面天际,那处,晴空如洗,天色蔚蓝,昔日亲如兄弟,今日已阴阳两隔,他心神激荡,吟唱声渐转高亢。崔亮的箫声也转而拔高,在高音处宛转三顿,细如游丝,却正和上滕瑞吟唱之声,待滕瑞吟罢,箫声轻灵飘缈,悠悠落下最后一缕丝音。 

  滕瑞连赞三声:“好,好,好!” 

  “师叔过誉。”崔亮欠身。 

  “看来,你师父的一身绝学,都悉数传授于你了。”滕瑞和声道。 

  “崔亮愚钝,只学到一些皮毛。倒是常听师父说起,师叔天纵奇才,师门绝学,皆能融会贯通。”崔亮面带恭谨。 

  滕瑞微微一笑:“你象你师父一样过谦,‘射日弓’是你的杰作吧?你师父向来不喜研究这些凶危利器。” 

  崔亮微笑着望向滕瑞,但眼神中有着不容退后的锐利锋芒:“凶危利器,用得妥当,也是拯救万民之福器。” 

  滕瑞嘴角飘出一丝笑意,走至桥栏边,崔亮走近,与他并肩而立。 

  滕瑞目光徐徐扫过河西渠两岸,和声道:“敢问掌门如何称呼?” 

  “不敢,师叔可唤我子明。” 

  “子明。”滕瑞微喟道:“你是明白人,我既已入桓国,自不会再遵守天玄门规。咱们今日只叙旧,不谈门规。” 

  崔亮双手负于身后,微笑道:“崔亮今日来,也不是想以门规来约束师叔。崔亮只想请师叔念及当日入天玄门学艺之志,念及黎民苍生,离开宇文景伦。” 

  滕瑞笑了笑:“入天玄门学艺之志,我未曾有片刻遗忘,至于辅佐王爷,更是念及黎民苍生,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他将手中画像慢慢卷起,递回给崔亮。 

  崔亮眼神稍黯,接过画像,再度展开,叹道:“师父常说,师叔自幼便有大志,要让天玄绝学造福于民,可万没料到,师叔竟会投入桓国。” 

  “子明。”滕瑞道:“你师父性情虽淡泊,但绝不是迂腐之人。所以我相信你,也绝不会墨守成规。” 

  “师叔说得是,成规囿人,有违自然本性。正如宇文景伦,想强行改变天下大势,却给苍生带来沉重的灾难,也必然不能成功的。”崔亮将画笼回袖中,抬头直视滕瑞。 

  “不然。南北纷争已久,由长久分裂走向统一已是大势所趋。”滕瑞平静道:“子明,师叔这些年来游历天下,纵观世事,看得比你明白。华朝国力日衰,朝风腐乱,成帝阴鸷,只识玩弄权术,世族权贵把持朝政,以权谋私,寒门士子报国无门,百姓苦不堪言。实是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了。 

  “反观桓国,既有北方胡族刻苦悍勇之民风,又吸取了南方儒学之精华。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国力日强,与南方的腐朽奢靡形成强烈的对比,统一天下,实在是天命所归啊。” 

  崔亮微微摇了摇头:“师叔,关于天下大势,师父临终前,曾详细向我分析过,也曾叮嘱于我,他日若能见到师叔,转述给师叔。” 

  “哦?”滕瑞侧头望向崔亮:“师兄是何见解?” 

  崔亮面带恭谨,道:“师父言道,古今治乱兴衰,讲究顺势而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违。老百姓希望的是和平安定的生活,如果为了结束南北对峙而悍然发动战争,结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滕瑞笑道:“师兄在山上呆得太久,不明白天下大势,有此一言,也不奇怪。” 

  “不,师叔。”崔亮面上隐有伤感:“您下山之后,师父曾游历天下遍寻于你,一寻便是数年,崔亮便是师父于此路途上收为弟子的。这十多年来,师父更是数次下山,找寻师叔。” 

  滕瑞愣住,眉间渐涌一丝愧意。 

  崔亮续道:“师父言道,师叔当年主张民族融合方能致天下一统、万民乐业,这个观点并没有错。师父也并无民族成见,但他认为,依现下形势,民族融合、天下一统只能顺势而为,不能操之过急。” 

  滕瑞微笑道:“时移世易,眼下华朝内乱,岳藩自立,月落也隐有反意。正是桓国以北统南、结束天下分裂局面的大好时机。” 

  “错。师叔,这两年来,我也一直供职于朝廷各部,对华朝形势也有相当的了解。华朝现在虽乱,却非大乱,薄云军谋逆已经平定,岳藩受阻于南诏山。而月落,此族一直备受欺凌,有反意那是顺理成章,但他们只是寻求摆脱奴役,却并无意东侵。桓军要想趁乱吞并华朝,我看是有些痴人说梦!”崔亮话语渐厉,江慈在旁细细听来,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平素没有的锋芒,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滕瑞也不气恼,微微而笑:“子明说我们是痴人说梦,但现下,我军也攻到了这河西渠前,华朝北面这么多州府也尽落于我军之手,裴琰新败之军,何足言勇?!我相信,拿下长风骑,直取京城,只是迟早的事。” 

  崔亮仰头大笑:“师叔未免也将华朝看得太无人了。莫说裴琰只是小败,即便是长风骑惨败,华朝仍有能力一战。师叔拿下河西府后,定是见过高氏抵抗之力量,桓军越深入,遭遇的抵抗就会越激烈,难道您打算让宇文景伦将华朝百姓杀戮殆尽吗?” 

  他目光炯炯,踏前一步,指向河西渠两岸的田野:“师叔你看,若非桓军入侵,这千里沃野今年将是粮食丰收,百姓富足。可偏偏因为桓军来袭,百姓流离失所。这些百姓辛苦多年,只图一个温饱,而毁了他们这微薄希望的,不正是师叔您吗?!” 

  滕瑞气息微微一滞,不由转过身去,望着千里沃野,缓缓道:“你这悲天悯人的性情,倒与你师父如出一辙。” 

  崔亮紧盯着滕瑞的侧面,语出至诚:“师叔,师父提及您时,总说您是仁义之人,可师叔您,为何要亲手造下这等杀孽,为何要助宇文景伦挑起这惊天战事?!” 

  风吹起滕瑞的冠带束发,崔亮忽想起画中那紫衫少年,想起师父昔日所言,心下唏嘘不已,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铺洒在河西渠上,波光粼粼。卫昭负手而立,目光凝在崔亮面上,若有所思。 

  滕瑞低头望着碧青的渠水,良久方道:“子明你错了,并不是我要造下这等杀孽。我不助王爷,这场战争也不可避免。只有我助王爷早日拿下华朝,才能早日实现天下安定,大乱之后的大治才能早日到来。 

  “王爷文武双全,天纵英才,自幼便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选择辅佐于他,只希望能先统一南北,结束天下分裂的局面,再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 

  “我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入天玄阁学艺之志,也一直期望能助王爷开创一代盛世。我意已决,子明无需再劝。” 

  一只鱼鹰飞来,似是不知这河西渠为修罗战场,在岸边跳跃,又急扎入水中,激起银白水花,噙出一条大鱼来。 

  崔亮注目于鱼鹰,静默良久,忽道:“师叔,你看。” 

  滕瑞不解,顺着他目光望向鱼鹰。 

  崔亮声音清朗了几分:“鱼鹰以鱼为食,但最终又被渔人利用作为捕鱼的工具。可见天道循环,有时自以为心愿能成,却不过是枉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滕瑞细想片刻,明他之意,声音淡然地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现下华朝吏治腐败,民怨弥重,桓国取而代之也不过是顺天而行罢了。目前有能力与桓国抗衡的,尚未可见。” 

  “不,师叔,华朝内政虽不清明,但根基犹存;其内部各方势力虽争权夺利,但正是这些势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天下的稳定。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又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势力来化解矛盾,其后果不堪设想。目前看来,还没有哪方有这种实力。 

  “反观桓国,虽武力强盛,但贵族们恃武恣意妄为,帝皇虽欲推行儒学,但阻力较大;宇文景伦确为天纵英才,但一直受制于二皇子的身份,不能尽展所长。他若不夺权,终不过是一王爷,迟早死于国内势力的暗斗之中;他若夺权,难以安各方之心,遗患无穷。内乱难平,遑谈以北代南,天下合一?! 

  “师父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自然天道,人只能顺天而行。天下一统也是如此,民族融合更需循序渐进。若以人力强行搅起天下纷争,只会徒令生灵涂炭、矛盾激化。到时,兵连祸结,乱象迭起,各方势力纷纷加入,局面恐怕就不是师叔所可以控制的了,甚至还有可能延绵百年,遗祸子孙。” 

  滕瑞笑了笑,颇不以为然:“哪有子明说的这么严重?” 

  崔亮冷笑一声:“师叔难道就忘了,五百年前的‘七国之乱’吗?!” 

  滕瑞修眉微皱,一时也无法相驳。良久方暗叹一声,道:“可若无大乱,焉有大治?” 

  崔亮右手拍上石桥栏杆,叹了口气,道:“师叔,怕只怕天不从人愿,眼下华朝若是陷入大乱,桓军是无法控制这错综复杂的局面的。何况高氏虽灭,还有裴氏、何氏、姜氏等世族,桓国毕竟是异族,如何能令他们心悦诚服的归附,难道又要大开杀戒吗? 

  “其实师叔心里比谁都清楚,桓军劳师远征,补给难以为继,虽攻下了河西,但已成强弩之末。如果从国内再搬救兵来,已非宇文景伦嫡系将士。不管是桓太子一系,还是威平王、宁平王,都只顾自身私利,本来就野性难驯,又对二皇子推崇华朝文化的做法深怀不满,他们多年征战,杀戮成性,如果率部来援,将掀起腥风血雨。崔亮敢问师叔,这血流千里、烧杀掳掠的景象,是师叔愿意看到的吗? 

  “到时宇文景伦大业不成,天下反而陷入长久的战乱之中,师叔又有何面目见历代祖师,又何谈拯救黎民苍生?!” 

  崔亮轻拍着桥侧石栏,侃侃而谈,卫昭不由侧头,正见阳光洒在他的眉目间。 

  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浩淼开阔,又有着几分飘然出尘。阳光晓映,他平日的温润谦和悄然而隐,多了几分如悬星般的风仪,卫昭心中微动,陷入沉思之中。 

  江慈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崔亮,而他所言,更是她从未听过的。她默默地听着,想起月落族的屈辱,想起牛鼻山战场的惨状,想起安澄那满身的箭洞,悄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燕霜乔觉江慈的手有些冰凉,不由反握住她。 

  江慈醒觉,向燕霜乔笑了笑。燕霜乔凝望着她略显消瘦的面容,忽然发觉,她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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