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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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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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慈醒悟,忙取出银针,在薄云山虎口、人中、胸口处扎下数针,卫昭运气,连拍薄云山数处穴道,薄云山口角吐出些白沫,缓缓睁开双眼。 

  卫昭将他扶起,让他依住石壁,森冷的目光紧盯着他。 

  薄云山恢复些许神智,再望向一边的淳于离与阿柳,悚然一震,瞳孔缩了缩,猛然抓起身边宝刀,掷向淳于离,浑身发抖:“果然是你!” 

  淳于离轻松接下宝刀,嘴角尽是嘲讽的笑意:“主公,别动气,对身体不好。” 

  薄云山剧烈喘息,努力高扬着头,想保持一个武将的尊严,但洞中的阴风吹起他的乱发,让他这个动作略显滑稽和无力。 

  卫昭平静道:“四师叔,你到洞外帮我守着。” 

  “是。”淳于离忙转身出了山洞。 

  洞内一片寂静,只听见薄云山剧烈的喘息声,阿柳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只脸色愈发惨白,死死地盯着薄云山。 

  江慈看得清楚,过来将他抱在怀中,不停抚着他的胸口。 

  卫昭看了薄云山片刻,缓慢抬手,取下面具。他俊美的容颜如同一道闪电,惊得薄云山双目圆睁,满面不可置信之色。 

  卫昭慢慢露出笑容,悠然道:“薄公,五年前,故皇后薨逝,咱们在京城见过一面。在下萧无瑕,月落星月教教主。” 

  薄云山伸出手臂,挥舞几下,似要抓住卫昭的双肩,却又无力垂下,忽然一声尖啸,转而大声狂笑。他身躯抖动,笑声急促而冷锐,在山洞内回响,如同鬼魅在嚎叫。 

  他又拍打着地面,仰头笑道:“原来是你!哈!老狐狸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好了!” 

  卫昭一笑,缓缓道:“薄公,我想问你几件事情,还请薄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薄云山笑声渐歇,撑住石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犹如一座黑塔。他眉间涌起一股傲气,斜睨着卫昭,喘道:“我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我为何要告诉你?!” 

  卫昭浅笑,转过头望向江慈怀中的阿柳,见他双眸中满是愤怒与仇恨,紧盯着薄云山,放低语气道:“阿柳,他所中何毒?” 

  阿柳的脸,惨白得吓人。他依在江慈怀中,仰望着高大的薄云山,却笑得如同一个征服者。 

  笑罢,他话语低沉,饱含咬牙切齿之意:“薄贼,你不是爱拿鞭子抽我,嗜好喝我的血吗?哈,我让你喝,你天天喝我的血,我就天天服用‘巫草’,这样,我血中的毒便会在你体内慢慢集聚。只要我服下引药,再让你喝我的血,你这毒便会发作,哈哈,你先前喝的水中,便有我的血啊!你没救了,只有死路一条,咱们,同归于尽吧!” 

  他仰头而笑,笑声尖锐,似毒蛇看见猎物时发出的“嘶嘶”之声,身躯却渐转僵冷。 

  薄云山怒极,如困兽般扑过来,卫昭袍袖一挥,将他逼回原处。薄云山嘴角黑血渗出,看着卫昭,又看向阿柳,笑声如桀桀夜枭:“你们月落人,比畜牲都不如,就只配在我们的□,让我们骑―――” 

  卫昭瞳孔中闪过一抹猩红,猛然掐上薄云山咽喉,薄云山后面的话便堵在了喉间。他嘴中满是黑血,靠着石壁,张唇剧烈喘息。卫昭犹豫片刻,收回右手,低头看着他,双唇微抿,如岩石般沉默。 

  江慈抱着阿柳坐在地上,仰头间正见卫昭垂于身侧的右手,那修长白晳的手指极轻微地颤动,她心中难过,泪水不听话地涌出,顺着脸庞滑下,滑入她的颈间,湿粘而沉重。 

  阿柳笑声渐歇,气息渐低,江慈醒觉,抹去脸上泪珠,掐上他的人中,低声唤道:“阿弟!” 

  泉水自岩壁渗下,又滴在下方石凹之中,“叮咚”轻响,卫昭惊觉,伸掌拍上薄云山胸口。 

  薄云山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岁,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慢慢坐落于地。 

  卫昭在他面前蹲下,话语风轻云淡:“薄公,你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并不成材。倒是你的长孙,虽只六岁,却颇为聪慧。” 

  薄云山蓦然抬头,眸中射出渴求之意,卫昭笑道:“不错,我以月落之神名义起誓,保住你长孙一命,换你几句话。” 

  薄云山沉默一瞬,颓然道:“希望你说话算数,你问吧。” 

  卫昭一笑,贴近薄云山耳边,嘴唇微动。 

  风,自岩洞深处涌来,江慈也未听清那边二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木然地抱着阿柳,眼前浮现淡雪的笑容,浮现卫昭在落凤滩的身影,双眸渐被悲伤浸透。 

  卫昭将陷入昏迷之中的薄云山放于地面,慢慢站起。 

  阿柳却忽然睁开眼,喘道:“教主!” 

  卫昭走近,伸出双手,江慈不欲让他看见自己眼中泪水,低下头,将阿柳轻轻递给卫昭。 

  卫昭将阿柳抱在怀中,轻声唤道:“阿柳。” 

  阿柳身子瑟缩着,似是怕自己身上的血迹弄脏卫昭的白袍,挣扎着想坐开些。卫昭将他紧搂于怀中,又替他理了理散乱的乌发。 

  阿柳笑得极为欣慰,仰望着卫昭秀美的面容,眼中无限崇慕之意:“教主,阿柳想求您一事。” 

  卫昭抚上他的额头,眸光微闪:“好,我答应你。” 

  阿柳喘道:“教主,我求您,将我葬在这里,我,我不想回月落。” 

  卫昭一愣,阿柳泪水滑下,满面哀伤,低低道:“我,我这身子,早就脏了。不能让阿母和阿姐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伸手拉开自己的衣衫,见他极为吃力,卫昭替他将衣衫除下,露出他瘦削的上身,入目的,还有白晳肌肤上的累累伤痕。 

  卫昭身子一僵,说不出只言片语,心中的绝望之意,似滔天洪水,拍打着即将崩溃的堤坝,他的眸中渐涌悲哀,不敢看阿柳的哀求之色,缓慢转头,却正对上江慈的目光。 

  他呆呆地看着江慈,江慈也呆呆的看着他。他绝美的面容,在火把的照映下,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虽是夏季,洞内阴风却吹得她的四肢僵冷。 

  阿柳剧烈喘息着,直直望着卫昭。江慈提动双腿,慢慢走过来,蹲在阿柳面前,拉起他的右手,将两个银手镯放于他手心,凝望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柔声道:“阿弟,你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阿姐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家。” 

  阿柳眼神却比先前清明了许多,向江慈绽出一个纯净无瑕的微笑:“你帮我收着吧,你是阿姐的朋友,以后要是见到阿姐,把这镯子给她。就跟她说,我死在了战场上,象个男子汉,与敌人同归于尽。” 

  江慈见他神色渐好,明白他是回光返照,痛彻心扉,紧握他的右手,再也无法言语。 

  阿柳再转向卫昭:“教主,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孩子,他叫阿远,我将他藏在军营东北面三里处密林中,最大那棵树的树洞中,求教主将他带回月落。” 

  卫昭微微点头,阿柳长松了一口气,目光掠过一边的薄云山,忽然大力挣脱卫昭双手,扑向薄云山。但他临死前力气衰竭,扑出一小步便倒于地面。他犹不甘心,手足并用,蠕动着爬向薄云山。 

  江慈欲上前扶起他,卫昭却伸手一把将她拉住。江慈转身,卫昭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阿柳喘息着,极缓慢地爬向薄云山,仿佛在走一段人生最艰难的路程,仿佛在用尽他全身的力气。他爬到薄云山身前,猛然俯身,咬上薄云山的面容,牙关用力,“嘶”声响起,他仰头凄厉笑着,用力咀嚼着那块血肉,黑色的血自他嘴角不停淌下,他的笑声慢慢转为低咽,终至无声。 

  江慈愣愣看着这一幕,看着阿柳伏倒于地,看着他背上如巨大蜈蚣的鞭伤,还有他肩头及颈间的累累啮痕,不自禁的仰头,望向卫昭。 

  卫昭看着地上的阿柳,俊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整个人如同风化的岩石,只有拉住江慈的左手在微微颤栗。 

  江慈凝望着他,欲言又止,右臂从他手中慢慢抽出。 

  卫昭神情木然,转过头来。她向他温柔一笑,伸出手去,轻轻地,将他冰冷的左手握住。 

  八九、乡关何处 

  他的手冰冷如雪,修长的手指如玉般脆硬。江慈轻柔地握住那在微微颤栗的手指,仰望着他。 

  卫昭略略低头,她眼中,自己的身影就象两团小火苗在灼灼跳跃,她嘴角的温柔之意让他一阵眩晕,提起全部力气缓缓将手抽出。 

  江慈却再用力,将他的手紧紧握住,视线不曾离开他半分。卫昭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呼吸渐促,面上渐涌雾蒙蒙的灰色。喉间甜意一阵浓过一阵,他猛然用力,将江慈一推,倒退几步,靠住石壁,嘴角渗出血丝。 

  江慈扑过来将他扶住,看他情形极象上次在墓前走火入魔的征象,急唤道:“三爷!” 

  卫昭欲再将她推开,右手触及她的左肩,便凝在了那处。 

  江慈见他并未如上次般晕厥,心中稍安,再见他神色怔怔,凝望着自己的左肩,一时有些恍惚,转而望向他,低声道:“已全好了,没有任何后遗症。” 

  卫昭慢慢收回右手,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描淡写:“崔解元的医术,果然高明。” 

  江慈话语中满是忧切之意:“三爷,回头请崔大哥帮你看看吧,你这身子―――” 

  卫昭淡淡一笑:“不必了。” 

  江慈还待再说,卫昭不再看她,大步出洞。江慈转头间见阿柳伏于薄云山身侧,身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心中再是一痛,俯身将他已逐渐冰冷的身子抱起。 

  淳于离正在洞口的灌木丛后守候,见卫昭出来,迎上前道:“教―――”他看清卫昭并未戴着面具,而这张脸秀美绝伦,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张了张嘴,未能成言。 

  再过一瞬,他忽然想起,前日在战场上,自己“救”出薄云山时,最后飞剑来阻的便是这张面容,心中渐涌疑虑。 

  卫昭望向天际浮云,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小金印。 

  淳于离双手接过,金印下方,“钦封监军”四字撞入眼帘,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 

  山间夏日的下午,寂静得可怕。淳于离于这寂静中将诸事想透,纵是四十多年来看尽世间风云,人世沧桑,也终难平心中激动,哽咽跪于卫昭身前。 

  卫昭并不扶他,淡然道:“四师叔,起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是。”淳于离缓缓站起,心中忽对三师兄涌起一股恨意,想起追随大师兄和二师姐的快意时光,再也没有勇气望向身边之人。 

  卫昭面容沉肃:“四师叔,此间事了,我命你回月落,辅佐教主及族长,振兴月落。” 

  “教主?!” 

  “是苏俊。”卫昭道:“现在在月落山,戴着面具、带领族人的是苏俊。” 

  淳于离依稀记得当年被自己和师兄从火海中救出来的两兄弟,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教主才好在这边行事。” 

  卫昭道:“四师叔,苏俊人虽聪明,但稍显浮燥,平叔忠心,却无大才。他只能看着苏俊不出乱子,却无法治邦理国。唯有四师叔,有经天纬地之才,月落一族的振兴,就全仰仗四师叔了。”说着向淳于离深深一揖。 

  淳于离忙将他扶住,再度跪下:“教主,您才是月落………” 

  “不,四师叔。”卫昭将他扶起:“我,无法离开这里。” 

  淳于离正有满腹疑问,忍不住道:“教主,我有一事不明白。” 

  “说吧。” 

  “教主为何要助裴琰?” 

  卫昭默然片刻,道:“不是我想助他,而是形势所逼。也是权衡再三,做出的选择。” 

  “请教主明示。” 

  “当日裴琰为求钳制桓国,同时也为让裴子放在定幽一带扩充势力,与桓国签订合约,欲将我月落一分为二,我才被迫提前逼反薄云山,搅乱这天下。原本指望着,能让华桓两国陷入混乱,我月落好伺机立国,再也不用受人欺压奴役。可是,现在看来,我想得太过简单了。” 

  淳于离沉默一瞬,轻叹道:“是,我月落积弱多年,物产贫乏,兵力不足,族人又不甚团结。眼下这个乱局,不管是哪方获胜,我月落都很难与其抗衡。” 

  “是。”卫昭微微点头,双目隐含倦怠:“落凤滩一战,我亲眼看着上万族人死于眼前,六师叔战死沙场,想到若是一意立国,不知还要让月落山添多少孤魂野鬼。” 

  淳于离心中难过,转首望向空中浮云,眉宇黯然。 

  “我们既无能力立国,便只有寻求一个强大势力的保护,暂保平安,再借这段平安时日,强邦富民,待我们实力够强大了,再谈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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