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鸟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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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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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来到,天色漆黑,暗无星月。
  闷雷还在天边滚动,云层中时不时被电光照亮。雾气湿寒,若非从人举烛,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妇奵坐在车上,望着前方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宫道,目光直直。
  翟车行走的声音很小,精致的铜制构件支起车厢和两轮,车上的翟羽厚实而硕大,漂亮的漆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已经看不清上面的花纹。
  这样的车,在王妇之中已经算是上乘,可是妇奵觉得不够。后宫这许多王妇之中,她年纪最大,为了陪伴商王,她从窈窕之年熬成了两鬓霜白。
  她抚着轼上光滑的漆,自己应该得到更多,她应该得到比现在更高的位置,妇妌,甚至商王都不能再让她低头……
  “王妇,到了。”驭者停车,向她禀道。
  妇奵抬头,眼前,高大的宫门两侧燃着熊熊的烛燎,在夜色中仍让她觉得气势压人。
  很快就不一样了。妇奵心中暗道。从人过来搀扶,她神闲气定地拾起衣裾,走下车去。
  宫前立着一排执戈武士,见妇奵来到,有人想上前拦阻,却被为首将官挥退。
  “王妇。”将官向妇奵一礼。
  妇奵颔首,登上石阶。
  一道闪电划过上空,照亮了黑沉的宫门。门轴发出沉重的开启声,妇奵看着她在面前缓缓打开,毫不犹豫地迈步入内。
  商王的寝殿之中,小臣庸在瞌睡中被雷声惊醒。他揉揉眼睛,发现壁上松明即将燃尽。
  望向室内,帷幔低掩着商王的卧榻,一点动静也没有。小臣庸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想出去唤守夜的从人来添松明。
  正要开门,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些杂乱的声音。警觉心瞬间击退了睡意,他从门缝中看去,一片火光点点,正朝这边涌来。
  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小臣庸急忙将门闩上,朝内室奔去。
  “大王!”他才撩起帏帘,却见商王已经坐在了榻上。
  他衣冠齐整,手中持着金光锃亮的大钺。昏黄的光照中,他双目犀利,竟全无病中的颓废之态。
  “来了么?”商王看了小臣庸一眼,声音沉着。
  “大、大王……”小臣庸吃惊地望着他,只觉手足无措。
  商王却不等他答话,站起身来,径自朝门外走去。
  他亲手打开门闩,寒凉的夜风夹着大雨前的气息迎面而来,只见殿前的广场已经被火光填满。
  妇奵立在阶下,看到商王出现,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却很快被微笑替代。
  “大王。”她一礼,声音和顺如昔。
  “你到底来了。”商王看着她,神色在火光中摇曳不清。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奶奶生日,洗了一天的碗,累死洗碗鹅了……

  骤雨(下)

  闪电划破天空,像有人猛击铜鼓,雷声尖锐地刺入耳膜。
  冷光将商王的眉目照亮,消瘦的脸如斧削刀刻,凛然逼人。
  妇奵心头掠过一丝惊惧,却没有后退。
  “妇奵!尔等欲反耶?!”小臣庸挡在商王身前,指着众人大声怒喝。
  妇奵望着阶上,唇边弯起镇定的笑意。
  “深夜惊扰,本是不该。”她不疾不徐,声调带着些不寻常的高亢,“我原本深恐大王不适,如今看来,大王并非羸弱不堪。”
  商王睥睨着众人,脸上毫无惧色。他推开小臣庸,双手交握在大钺之上。
  “尔等欲如何?”他的声音不似过去有力,却沉着不变。
  “无他,”妇奵昂首,双目狂热而明亮,“唯请大王交出手中大钺!”
  “大钺?”商王忽而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在廊下震动,清晰得教人不寒而栗。
  “你要大钺做甚?交给氐?”他步出廊下,幽深的双目注视着妇奵,带着深深的蔑视,“大邑商几百年基业,在尔等眼中,只值这大钺?”
  说罢,他不再理睬妇奵,却将目光投向妇奵身后的宫城司马。
  “季酉!”他神色凌厉,沉声道,“你先祖随先王太戊平定淮夷,族人兴盛,传十四世至今。季酉!你今日欲弑君断送么?”
  季酉望着商王,紧绷的脸色微微发白。
  “勿听他言语!”妇奵断喝,冷笑道,“大王,我记得当年大王从先王小乙手中继得大钺之时,尝言从此大钺归与大王子孙。彼时大王子嗣唯氐一人,如今将大钺交与他,岂非合乎天意!”说罢,她目光一凛:“左右武士!将大钺夺下!”
  “尔等敢?!”小臣庸目眦欲裂,朝阶下冲去,欲以身体阻挡。
  当前的武士挥起铜戈就朝他劈去,利刃卷着风声,还未落下,却爆出一声惨叫。
  一支羽箭将武士的胸膛直直穿入,武士手臂举在半空,顷刻,在睽睽众目中向后仰倒。
  “谁敢上前,先过我手中利刃!”一道震耳的吼声如雷电贯穿殿前,廊下的阴影里,一人大步走出,将商王挡在身后。
  电光在上方的云层里翻滚,映着那人与商王几分相似的脸,年轻而盛怒。
  小臣庸瞪大了眼睛。
  商王盯着面前的身影,脸色突然苍白,喜怒不辨。
  “王子载!”妇奵看清他的面容,表情从惊诧转为狂喜,大笑起来对左右喝道,“武士!夺大钺!敢阻挡者尽戮死!”
  武士得令,十几铜戈瞬间齐指前方。
  载冷哼,“锵”地拔出陨刀,寒光如雪。他正欲冲上前去,忽然,臂上被紧紧握住。
  “王师武士何在!”商王一边用力把载撤回来,一边朝殿外怒喝。
  话音未落,密密的箭羽从天而降。妇奵带来的众人始料不及,还未回神,惨叫声已经响彻殿前。
  “轰!”惊雷在天空中炸响,电光冰冷,如同黄泉冥照。
  妇奵不知道为何事情突然急转,看着周围的人四散逃命,哭喊着如草芥一般倒下。突然,“咻”的一声,一支箭贯穿了她的肋下。
  她低头看去,血液在火光中蔓延着黑红的颜色,在衣服上染开一片。还未来得及体会疼痛,又是一声利器入体的闷响,妇奵瞪大了眼睛,望着阶上商王毫无表情的脸,倒了下去。
  箭矢打在大殿厚实的屋檐上,声音像下了一场冰雹。
  待得殿前再也无人站立,箭雨骤止,无人呻吟也无人说话,一片死寂。
  “大王!”敞开的宫门外,少雀领着武士奔入。
  商王没有言语,朝阶下走去。
  尸首横七竖八,商王的舄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红狰狞的脚印。
  妇奵躺在地上,眼睛睁着,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商王的脸出现在上方,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我同你说过,氐无治国之才。”商王看着她,声音无波无澜。
  妇奵看着他,没有动静。忽然,外面响起些嘈杂声,有喊声隐约传来:“……烽燧……城上……烽燧……”
  妇奵目光忽而聚起。
  “勿喜,那不是氐,也不是人方。”商王平静地说,“是跃回来了。”
  妇奵的眼睛倏而睁大,口中倏而溢出血来,瞳孔散去。
  宫外仍有人在惊呼,声音传进来,显得殿前更加寂静。
  “收拾干净。”商王对少雀吩咐道,说罢,转过身去。
  两步外,载一动不动地站着。火光在雨前的大风中抖动,载望着商王,脸上各种神色交错,双目定定。
  商王朝他走过去,大钺的长柄杵在地上,一声一声地沉响。
  “父亲……”待商王走到他面前,载终于哽咽一声,一头扑在了商王的怀里。
  他在哭,声音闷闷的,混着温热的湿气。他的手紧紧攥着商王的手臂,肩膀抽得一动一动,像个委屈十足的孩子。
  在商王的记忆中,他似乎许久不曾这样哭过。
  商王的唇角不禁弯起,长叹一口气,一手圈过载的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总算回来了呢……小臣庸在旁边看着这舐犊情深,吸了吸鼻子,脸上忍不住笑。
  雷声酝酿了整夜,清晨的时候,憋窒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雨势伴着疾风,迅猛而持久,大邑商城头的烽燧顷刻之间就被浇灭。
  大邑商的人们惊惧了一夜,直到大雨过后,看到小王跃领着王师回来以及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据说,人方乘着王畿空虚,竟派了几千人来偷袭。幸好王子跃及时得信回师,才将大邑商从危急之中救起。
  至于为什么贼人能够越过千里之境兵临城下,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形。但是这件事之后,商王大行赏罚,给闻燧来援的人赐下币帛,对按兵不动者施以严惩。这个消息传出,人们恍然大悟。惊悸之余,人们满怀喜悦,感激上天的庇佑,赞颂小王跃的功勋。
  暴雨之后,商王寝殿前的广场干干净净,那夜的事如同一场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是不曾见到。”少雀低叹,“我那履被血水浸得洗都洗不净,直接烧了。”
  跃颔首:“听说当时凶险得很。”
  “那还用说。”少雀撇撇嘴角,脸上满是后怕,“两百凶徒,大王就立在阶上,旁边一个小臣庸,一个载。我那时等得衣襟都被冷汗湿透了,可大王迟迟不下号令,我又不敢动手。”说着,他压低声音,“我父亲常说大王有孤勇,我从前不明白,昨夜才真信了。”
  跃笑了笑。
  “城外那些尸首果真是人方?”少雀忽而问,“不是说有五万?”
  “并无五万。”跃答道,“只放了三千进来,其余在泗水杀了。”
  “全杀了?”少雀愕然:“那为何还放三千进来。”
  跃苦笑:“父亲命我不得留活口。大邑商半夜燃烽燧,总须有人攻城才说得过去。”
  少雀默然,这些事在脑子里串起,脊背不禁一寒,心想大王谋划果然阴沉过人。
  “告密的是贞人毂?”他问。
  “嗯。”
  少雀皱皱眉,感到有些不解:“这人倒是怪。有时我觉得他可恨该杀,莫非竟是个忠臣?”
  跃唇角微勾:“他知道瞒不过父亲,借机保命罢了。”
  少雀仍疑惑:“就这么放过他?”
  跃看他一眼,深邃的目光望向前方,没有回答。
  这父子玩弄心思的样子倒是越来越像。少雀看他不接话,心里嗤地摇头。
  “怎不见兕任?”过了会,少雀转开话题。
  “他领了五千人往西。”跃答道。
  “往西?”
  “伐羌乃既定之事,总要有人去。”跃淡淡道。
  少雀了然。
  正说话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跃回头,是载。
  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定住,各不言语。
  少雀知道这兄弟有话要谈,伸伸懒腰:“我还要出去巡视。”说罢,拍了拍跃的肩膀,又冲载一笑,走了开去。
  廊下安静。
  “次兄。”载率先打破沉默,走上前去。
  跃看着他,笑了笑。昨夜他见到载站在商王身旁的时候,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若不是手头上还有许多事,他会拽住载问许多话。现在平静下来再见,心境又变了些。这个弟弟站在面前,虽黑瘦了些,却似乎长高长大了,也变得稳重许多。
  毫无疑问,父亲和自己都是欣慰的。
  “父亲睡了么?”跃问。
  “睡了。”载答道。
  跃点头:“父亲多日不见你,既然回来,就好好陪他。”
  “嗯。”载说。
  对话完毕,二人再度沉默。
  跃瞥瞥载的腰间,他赠的陨刀仍好好地挂着。看得出载很喜欢他,即便放松下来也不肯摘去。
  “陨刀好用么?”跃问。
  “好用。”载点头,说罢,将陨刀拔出来,递给跃。
  跃接在手里,看了看,微笑:“养得不错,常用么?”
  载挠挠头:“还好。”
  “须常以脂润拭,免得生锈。”跃叮嘱道,将陨刀还给他。
  载笑笑,手指轻轻抚着刀身。
  “兄长,”他忽而开口,“我听小臣乙说,这陨刀本是你最爱的。为何给了我?”
  跃一愣,莞尔:“你是我兄弟。”
  载看着跃,目中暗光流动,过了会,低声道:“若是别的,你还会给我么?”
  跃抬眸,视线触碰的瞬间,瞳仁凝如黑墨。
  他还没开口,载已经撇开头去,自嘲地一笑,眼圈却泛起浅红。
  “次兄,”他把陨刀插回腰间,抬头看着跃,双目清澄,“去寻睢罂吧。”

  玄鸟

  王师归来,大邑商转危为安,原本忧心忡忡的人们卸下心头大石。更让众人欣喜的是,商王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已经能够在宫苑里散步了。
  有宫中流传出来的消息说,商王之所以好转,是因为离宫多时的王子载回来了。
  宫中的小道消息总是多如牛毛,只要不是坏事,人们早已习惯听听就好。相比之下,他们更乐意准备美食,卜问踏青之日,以迎接今年迟来的春暖。
  与外面的和乐不同,庙宫里气氛严肃,大贵族和王族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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