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箱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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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丝绸-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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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恽松手,赵子衿站起身退到十五步之外,执剑而立,目光却是深锁在顾恽身上。
  
  两人琴剑合奏,自然须得心意相通,四目相对眼神传意,顾恽望进那双迷蒙呆傻大雾遮天的眼睛,本以为里头是茫茫旷野空寂无边,谁知目光探进去,竟似被无形吸附了般移不开退不出。他心神一阵恍惚,只觉赵子衿懵懂的目光里,恰似一汪古井,深邃无边,偶尔波光一闪,情思深重,吉光片羽般勾魂摄魄。
  
  琴弦勒在指尖,顾恽回过神,心头微惊,吸气敛住心神,对着赵子衿一点头,左手猛沉弦朝前大开大阖,拨起一声尖锐激烈的旋律,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出老远,余音打着旋儿,赋予过往春风。
  
  众人正是放松时,登时被他吓一跳,连皇上都未免,捏住幽姬下巴的手应声一紧,美人眉一皱,年老的大臣直接一抖,脸色煞白捂住胸口,颇有被吓晕的趋势。这下才知道,难怪状元爷弹个琴,还需先得求个恩,吓晕吓坏了某大人,圣谕在身,概不负责。
  
  古琴幽深,不似琵琶与管弦,自来都是悠哉捻抹意境空,素来还没见着人这么弹,牛嚼牡丹都没这么糟践,就是退一万步讲,你就当是对牛弹琴,也不该如此敷衍,简直气煞人。不过被吓坏的老大人们很快就没了心思怨念,因为琴前之人拨弦,执剑之人疾动,眼前的画面耳中的琴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琴声初始惊悚,再起转为紧凑激烈,只见顾恽身躯下伏眉目低垂,左手拢捻挑抹,右手进退按弦,两手动作快如闪电,叫人眼花缭乱,却又配合的天衣无缝。幽怨婉转的古琴七弦急速颤动,竟似战场上万马奔腾金戈响,气势磅礴氛围紧张。
  
  赵子衿盯着他,不偏不移。
  
  猛然,顾恽左手急速垂直划过琴身,三次,恰似战前擂鼓三通,力道之大,绷紧的琴弦划破了中指尖,鲜血蹦出于琴弦间被颤成无数点击打在琴身,第三声刺耳的锐响结束的刹那,赵子衿动了,只见他手腕一道剑花自下而上,点点银辉将周遭的空气割裂成一寸一寸。
  
  琴声起,剑气扬。
  
  顾恽兀自拨弦,头也不抬,琴声由快而慢渐趋急促,阵阵频催。
  
  赵子衿踩着九宫步,身形快如鬼魅,姿态飘逸出尘,配合顾恽琴声时快时慢,长剑于手或挥或刺,身形或于地面横扫千军,又或于空中踢腿回身,如松之劲,如风之迅,层出不穷,一气呵成。衣袂翻飞间白发乱舞,层层剑气在空中回荡,豪气云干逸兴风发。
  
  琴声剑法同步合一,众人似乎被带入幻境,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仿佛转换成肃穆苍凉的战场,边塞号角起,音色怪异苍凉,大漠孤烟落日照孤城,将军升帐威风凛凛,士兵罩铠甲,浩浩荡荡,雄姿勃勃,场面壮阔,振奋人心,让人无端生出豪情三分。
  
  殿中两人一个青衫一个红袍,一人琴前坐,一人执剑舞,都是意气风发风流毓秀,喧闹鼎沸间四目相对凝望,高山流水般给人一种稀世遇知音的错觉,一时间险些叫人忘了赵子衿是个傻子。
  
  赵子衿身影闪动,顾恽拨弦不止,他看着赵子衿回身一刺,心头浮起一首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于此,他不得不对这傻子刮目相看,心头好感增几分,赵子衿此人,痴傻不假却身怀绝技,不愧是怀南王赵引的儿子,就算没了爪,他依旧是虎,不是猫。
  
  顾恽自外而内回拨,琴声渐低猛然拔高,戛然而止,赵子衿匕首似的横握剑柄,扭半周,大刀般厚重一挥,在琴声消逝的瞬间止住剑势,白发在身后旋出半片伞状而后落下,琴消剑停,契合的天衣无缝。  
  
  殿里众人还沉浸在激烈大气的将军令曲里无法回神,两人隔空对视一眼,皆是唇角微扬,那瞬间,顾恽觉得自己和赵子衿这傻子,有种诡异的心有灵犀,倒像是半个知音。
  
  众人纷纷回神,皇上赵愈脸上不掩惊喜,激动之下竟然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力抚掌:“好!!!好一首大气琴曲,好一式惊鸿剑法,分外振奋人心,文武有此贤才良将,我西原何愁不称霸四合。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陡生变故

  
  顾恽从琴前站起,赵子衿提着剑走到他身边,或是之前合奏的余韵还在,膝点地的时间都分毫不差的齐刷刷。
  
  赵子衿看得见人不敢摸,只能在这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上抠灵感,聊以慰藉,觉着自己和阿恽,真是天造地设心有灵犀,还真从中得了喜乐,嘴角忍不住就想上翘。
  
  明察秋毫的小全子眼睛又毒又尖,一眼扫见了,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自己王爷真没出息。
  
  皇上被奏曲点燃了内心的豪情万丈,激动间好像看见了自家治下的盛世江山似的,龙颜何止大悦,座下众人又心怀鬼胎的拍着马屁,皇上如何英明无双,状元如何惊采绝艳,王爷如何意气风发,赵愈更乐,手一扬就开金口,要赏赐二人绫罗绸缎金银玉器。
  
  顾恽后悔莫及,想拒绝又不敢,偷瞟自家恩师文丞相,那老头子一边虚伪的受着别人的恭维,一边暗地里朝自己甩眼刀子,那意味他不能不懂:你小子,气煞老夫,自求多福——丞相也救不了他,于是只能自己吞苦水。
  
  他本意准备敷衍一把,谁知赵子衿半路杀出,剑光过处,寒光射目雪不如,草堂白昼惊飞电,自己为他所惑,竟然忘了身在朝堂,罢罢,事已至此,就当是枯鱼之宴无乐方,为君起舞当斜阳,酬知己。只是听到皇上那句赞赏时,忍不住垂头一阵腹诽,且不论自己是滩烂泥,和贤才沾不上边边,赵子衿一个傻子,能当屁的良将,皇上这是乐糊涂了罢。
  
  顾恽笑的有些勉强,旁人看不出,故意跪的几乎肩并肩的赵子衿却看得分明,他非但不是真傻子,耍起心机来还不是常人应对得了,当下了然,初为官,最忌大出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谁都懂,只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以自制,于虚荣于名利,世人趋之。
  
  阿恽不是那种人,琴声初起甚混沌,毫无锐气,后头自己耍起剑来,这才转为高亢,那人愿意附和自己,赵子衿高兴得如饮琼浆,可一想着自己出于私心将他推下泥潭,心里又有些恼怒和愧疚,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自私,暗自发誓此后方得学着克制,以免无意间给他惹事。
  
  眼下这为国为民定江山的高帽子赏赐,收下了得压断脖子,收不得,又推不掉,如何?
  
  两人伏低了身子,直到群臣马屁将近尾声了还没谢恩,殿里慢慢静下来,飘起一股甚为诡异的气氛,顾恽真要苦着脸谢恩,就见赵子衿唰的立起身来,傻呵呵又雀跃的看向皇上,万分期待:“皇上,微臣…不缺…那些,就讨—个人,成么?”
  
  顾恽浑身皮肉一紧暗道不妙,案台上的杜煦换了条高跷的二郎腿,做继续观望状,而许季陵筷尖上正往顾恽盘子里挑的小天酥嗤的一声细响,嘣出老大一片碎末渣子。
  
  这就是傻子的好处,话说的再离谱,人也不当真,也就谈不上降罪和冲撞,况且他这大言不惭也还算名副其实,光是他爹老王爷曾受的封赏,就够他这傻子衣食无忧十辈子。他话一说完,头立刻就扭了半转,盯到顾恽身上去了,让人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讨的人是哪位,可众位大人不甚明了的是,王爷到了成家的年纪,不讨美娇娘,讨当朝的状元爷作甚?
  
  皇上赵愈和爱卿们心意相通,也是一半清醒一般迷糊,赵子衿是个实在傻子,解了他心头一件大忧,故而对赵子衿分外和颜与耐心,他故作疑惑:“哦~~?哪家的千金能有如此殊荣,竟得怀南王亲自问朕做和事老?”
  
  赵子衿没听见“千金”似的,一把拽了顾恽胳膊,甚为羞涩,乐得连微臣也忘了:“我要…阿恽…给我当…嘿嘿……嘿嘿……” 
  
  话到节骨眼,这位爷自个乐得止不住笑,众人又是焦急又是莫名其妙。顾恽被他笑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想着常人的举动这位爷干不出来,也就不浪费心思猜测,安心等着悬在脖子上的铡刀落下。
  
  众人不由凝神屏息,且听这傻子王爷要让状元爷给他当什么,契兄?义弟?知己?总不能离谱到当媳妇儿吧?……别故弄玄虚别傻笑了,倒是快说——
  
  赵子衿欲言又止了老长一阵,差点急死暴躁的左翼前锋营统领,这才张口道:“太学……师傅——”
  
  众位爱卿绝倒!
  
  赵愈也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赵子衿,不解到,这犯得着用这么千载难逢的时机换么,央他父王休书一封,自己能不应?这傻子,倒是傻得别出心裁。赵愈摇头做无奈状,嘴厚德道:“这样也好,说来你也未从太学满师,顾卿虽年轻,却也学富五车,给你当太傅,也算适合,朕便允了你。”
  
  赵子衿立刻下拜,道声谢皇上,赵愈又对顾恽叮嘱半晌,说是要尽心尽力教导怀南王云云,顾恽恭敬称是,如此便敲定了。
  
  怀南王用赏赐换了一个太傅,话题岔开老久,耐不住皇帝记性好,顾状元的赏赐还在。赵子衿见赵愈又要再提,正寻思着直接歪倒在顾恽身上晕过去,然后抓着他手腕被抬出去,就听殿外传来一声慌乱,接着一人怒斥道:“你…这些不长…眼的狗—才,速速放开本……”
  
  隔着宽阔深远的大殿,那声音回荡嗡动着不甚清晰,顾恽觉着有些耳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赵愈眉头一皱,内室快步走出一卑躬屈膝的小太监,捂了嘴凑在皇上头边耳语一阵,赵愈脸上怒气更甚,看向殿外沉声道:“把她给我押进来。”
  
  众人看向门口,很快便有一人被带了进来,却不是被“押”,而是负手悠哉,身后跟着几个畏手畏脚的小太监。
  
  来人一身华贵靛蓝长衫,身量不算高,面貌柔美,步伐轻移慢踱,毫无畏惧的看着御座上薄怒的皇帝,等他悠哉的被“押”到御座前,在赵子衿右手边站定,这才将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手生根似的背在身后,神态桀骜几近挑衅:“草民赵七,叩见吾皇万岁。”
  
  这声音耳熟至极,顾恽心里大概有数,目光掠过赵子衿垂下的白发,不出所料看见一角靛蓝衫子,果然,正是河边那个以为自己要跳河的青年,姓赵,态度又如此,怕是皇亲。
  
  赵子衿扭头看一眼身旁,认出了这男装的女子,就是赵秉那厮的小跟屁虫,叫赵什么瑛来着— —
  
  又听赵愈怒道:“赵慈瑛,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靛蓝衫子自称是草民的赵七,也就是慧清公主赵慈瑛,先帝第七女,赵愈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赵愈对她十分宠爱,传闻是温柔娴淑端庄大方,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人物。
  
  只有和祈王爷赵秉交好的高官们深知,慧清公主也就只剩个名号温柔,性子豪爽不似女子,比爷们儿还爷们,给她一个骁骑营,她能冲锋陷阵。这女娃打小就黏赵秉,跟着这混账哥哥掏鸟窝钻狗洞,甚至还溜上大街扮乞丐,无恶不作,等宫里的嬷嬷回过神,自家公主已经被祈王爷熏陶成了一个女中豪杰,坐姿大马金刀,左路虎虎生风,用膳不讲细嚼慢咽,说话不做轻声细语,愁煞人。
  
  祈王爷对此也失悔莫及,妹妹至今未嫁,九成归他。
  
  如今这端庄的七公主穿着身男人的长衫,立在座下朝圣上跳脚,眼眶刷就红透,高昂头颅怒气冲冲:“我胡闹?胡闹的是你罢,我再不跑,就要被你卖了,我要去知州找五哥,向他告状,就说你……”
  
  赵愈怒极打断她:“你闭嘴,朕怎么你了?你瞧瞧你,还有半分女子的样子么,来人呐,把她拖下去,给我关好了,再让她跑了,提头来见。” 
  
  身后的宫人听令上前捉拿,赵慈瑛一脚将人踹出老远,将并排跪着的赵子衿和顾恽当成轴,绕着两人和追赶的宫人玩起了猫捉老鼠,一时间本来喜庆的大殿里慌乱无比。
  
  众位大臣们很是尴尬 ,特别是拖家带口的,清一色做眼观鼻鼻观心状,恨不能一下当全了瞎子聋子哑巴,心里苦不堪言,本来奔着乘龙快婿来的,谁知事态竟然朝皇上的家务事发展去了,早知如此便告假不来了,现在可好,想走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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