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箱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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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丝绸-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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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姐一双识人的利眼,一眼就扫见了一层大厅的角落里,正好一桌的四个男人。
  
  正首那人一身月白长衫,玉簪束发折扇敲手,面容秀美,眉目之精致,比她这里的花魁还甚,周身贵气非常,身后还站着两名护卫,一看就是大富大贵;再看这人正攀谈的右手边那身青衫子,衣着朴素,有些心不在焉,不见一丝低于人下的卑微,身后立着个伶俐的小哥;循着右手边,是个眉目如画的灵气之人,一身衣裳低调不掩华贵,竟是柳州鲛丝,再看斜着侧对自己之人,眉眼也算俊朗,身侧各立一小厮。在位四人,是各有千秋的风度。
  
  南姐长袖善舞,款款走到正首那人身边,行了个女子的别腰礼,朱唇轻启是软语,道:“不知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赎罪则个,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月白衫子唰一下甩开折扇复又合上,姿态潇洒利落,看向南姐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南老板了,久闻大名,失敬,在下姓明。”
  
  南姐娇笑道:“明公子过奖,大名不敢当,听龟奴说,公子要见复白,想必也是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的。”
  
  这位明公子道声自然,折扇离手心半寸在空中打个转儿,身后右方站立那人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恭敬递上。
  
  银票也不算很厚一叠,可南姐接下后就是一愣,张张都是大额千两,手上这轻轻一把,是寻常百姓家几辈子也攒不下的财。
  
  南姐收了钱,脸上没有见钱眼开的欣喜,反而有些悲凉,而后她笑着侧身做请,亲自将这一行人带上了三楼,姿态也是宠辱不惊,是种见多识广的淡然。
  
  三楼楼面宽阔,朝北的浮萍居就占去三分,身价金贵的沈复白,便是此间主人。
  
  南姐在门口扣了三声,等着里头响起一声请进,语气十分温和,她这才推门。门开了也不进去,只在门口扬了手,等客人进去后,道声公子尽兴,阖上门便离开了,礼数周全的不像一个老鸨,倒像是引路的小丫鬟。
  
  这间青楼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怪异,引人讶然,却又没心思深究,念头一起,便被转到美人歌舞上去了,实在奇特。
  
  顾恽一早上没见着赵子衿,偏偏赵全又死乞白赖的贴身粘着,叫他不愿想,又忍不住想,他没忍住问过了,然而赵全也不知道,他家王爷黑灯瞎火的,到底干什么去了。他一直心不在焉东想西想,心里头乱成一堆大风扫过齐腰深的野草丛,乱七八糟东倒西歪。
  
  直到幽明鉴笑盈盈的跨进他家院门,摆出邻国侯爷的官架子,让他陪他去个地方,他有抵触情绪,却耐不住皇上金口玉言,连忙扯着嗓子隔空吆喝,将另外二位也叫上了,然后跟着轻车熟路的幽明鉴,站到了烟花胜地庚楼月的大门口。
  
  顾恽早知道幽明鉴没正经去处,心里其实还有点谱,真站到妓院门口,也只是微僵了脸面糟心一瞬,很快便淡定如常。杜煦这厮早不知道往里头钻了多少遭,怕是姐姐妹妹都识得一堆,站在这里,比站在朝堂自如多了,身正无比;唯有许季陵是个可怜胚,脸皮瞬间就涨的通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怒的,想拂袖而去又不敢,僵硬的浑身骨头都咯吱作响似的。
  
  顾恽记得自己劝了句:“侯爷,白日宣淫,不妥。”
  
  幽明鉴笑的光明坦荡:“阿恽,非也,此行为欣赏绝技而来。”
  
  顾恽便一声不吭眼皮也不抬了,他在顾宅就说过,让侯爷别这样叫他,凭空引人猜忌。幽明鉴目光轻飘飘的从他身上掠过,吃醋似的哼唧:“罢罢罢,依你,顾大人,行了吧,嘿…还真是怪了,怀南王能这么叫,兴我不能?”
  
  顾恽一噎,一时竟然无话可驳,只能转开话题,问绝技是甚,幽明鉴一脸似笑非笑:“顾大人的爱徒,昨日不是说顾大人想看柘枝舞么?”
  
  不多时,几人便上了楼,被南老板领着直奔目的地。
  
  顾恽一路晃神,抬脚进门前,眼角突然扫到头顶的门匾,上书草字:浮萍居。
  
  身如柳絮,心似浮萍,无根之人!
  
  沈复白,原不叫沈复白,原名叫什么,没人关心没人记挂,经年往复,便被人淡忘的了无痕迹了。进楼之前,他是“五铢”戏班的青衣旦角,师傅是乌垣而来的戏子,教他唱戏,教他跳舞。戏班散伙后,班主将他送到了这里,来时年仅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家里还有一卧病在床多年的老父。
  
  他在庚楼月将近十年,凭一舞柘枝独占鳌头。
  
  早在四人在门口站住的时候,沈复白就看见他们了,四人皆风流,端的引人注目,笑谈之间,就见最边上那男子满脸通红,明明一副甚为俊朗的男子模样,却似被调戏的良家妇女般羞恼不堪,此举还不轻不重的愉悦他一把。
  
  那时他正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屈着一条腿,手肘撑在上面,双眼发直的盯着人白天都人来人往的烟花巷弄,很认真很严肃的思考着,自己就这么噗通一声砸下去,鼻子眼睛砸成一张平平的大饼,胳膊腿脚瘫软无力,血污遍地,会不会引起慌乱惊叫,甚至直接吓晕正下头那个正朝庚楼月大门前进的短粗员外,大腹便便的像是怀胎□月。
  
  对,他不想活了,有这个年头已经很久了,他无数次憧憬死亡,跳舞的时候摔下来砸死,上街的时候被马车撞死,过桥的时候突然坍塌掉入河里淹死……怎么都好,只要能死,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英雄冢,他几辈子都呆够了。
  
  阿南说他恬不知耻,作死,没错,他也这么认为,锦衣玉食衣来张口,从年头闲散到年尾,依旧艳名远扬经久不衰,每年寥寥几次接客,客人又非富即贵,长得再抱歉,好歹人靠衣装,比同层楼下的莺莺燕燕不止幸运了千百倍,自己还不知足,真是该拖去五马分尸。
  
  沈复白忧伤的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样,他很努力的自欺欺人,这位公子风度翩翩,那位大人床技精湛,可还是不行,每次接完客,他就像走了一遭阎罗殿,恶心呕吐水米不进,明明每次都觉着灵魂出窍快要归西了,又好死不死的悠回一口气,活下来的好消息叫他遍体身寒。
  
  人世多苦楚,贱命如蝼蚁,他先是戏子,后成小倌,可他终归,忘不了自己,是个男人。
  
  求生难,求死难,何处,是心安。
  
  再有几天就是先帝忌日,也是他父亲的忌日,沈复白叹口气,敛了跳楼的心思,想着出门去买几把香纸,上坟头烧香拜跪,望父在天之灵,保佑他这余下半生,再也不欠人一丝恩惠,好生还尽了阿南的恩情,心安理得去寻死。
  
  随后,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吱呀一声,门,便被从外头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素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让小王爷一边捉虫子一边哭一会噗噗噗~~





☆、第三十二章  柘枝一舞

  
  桌上那人闻声回过头,目光相对,双方都忍不住一愣,沈复白苦笑道一声好巧,进来几人就是方才楼下见过的,而顾恽几人则是没想到,会柘枝舞技的青衣伶仃,会盘着腿坐在窗前的桌子上,悠然自得形象全无的晒太阳,甚至连鞋也没穿。这和街头巷尾的传言里,那个一袖舞尽铅华的优雅青衣,相去太远。
  
  沈复白很快回过神,脸皮挂上平日笑不露齿的假笑,从桌上轻巧的跳下来,练戏的好功底立刻便凸显在这平淡无奇的一跃里,身形比人轻盈几分似的,猫一般落地无声。
  
  他跳落在靴子边上,本想穿鞋,又顾忌当着客人的面儿,实在无礼,便径直前走挡住靴子,仅着白袜的脚背着众人往后一踢,将立着的黑靴子踹翻,不叫它那么惹人注目,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下的欲盖弥彰。
  
  顾恽瞧见这小动作,嘴角上翘正要笑,蓦地对上沈复白望过来的眼,不由就一怔,这人,眼底没活气儿,好活,却想赖死。
  
  就连许季陵这样非礼勿视的,都瞧见他这动作了,却不得他此举中的深意,只拿疑惑的目光瞧他一眼。就这全须全尾的一眼,眼神就一顿,觉得这身着青衣的戏子,有那么三两分,像子安,青衣肖似,神更似。特别是他在窗前回头那一瞬,神情空寂的,几乎是要飞升成佛,还未来京的时候,子安就时常,在发呆中不由自主流露出这种表情。
  
  沈复白光着脚,也不尴尬,大大方方的走到门口站定,笑道:“贵客临门当喜迎,还请这边坐。”
  
  接着他摇了摇挂在门口的铃铛,很快便有人在门外答话,问相公有何吩咐,沈复白道泡壶好茶端些茶点过来,门外人应了,接着便走远了。
  
  幽明鉴带着顾恽三人在桌前坐下,眯着眼打量,也觉着这相公,有些像顾恽,具体相似的地方,他却是一样也挑不出了,一时兴趣大增,朝沈复白一颔首,道:“沈相公客气,吾等慕名而来,盼一睹舞技柘枝,不知沈相公赏脸与否?”
  
  四方坐满了,沈复白就站在桌前,垂眼笑道:“公子折煞我了,复白一个风尘中人,全靠各位捧场混口饭吃,说到赏脸,该是客官们赏我才对,公子说,是也不是?”
  
  他素面清净,一张面孔清秀斯文,表情又平淡自然,和风尘似乎不搭边,可一张嘴,字里行间滴水不漏,明明是取悦讨喜,却又周到的叫人生不出反感,一股子风月场上老手的气度便扑面而来。幽明鉴闻言,对这三楼十年不倒的头牌,兴趣愈发浓厚。
  
  叩门声响起,却是龟奴端来茶点,沈复白亲自去开门接了,走过来给四人倒上,细长的手指捏着茶壶,深浅上下颠动着将沸茶倒入细白瓷盏,手法娴熟优雅,一看就是练过千遍万遍。
  
  顾恽接过茶碗道声谢,扭头在屋内环顾一周,问道:“沈公子,为何不见伺候的清官?”  
  
  公子这个称呼本来就让沈复白一愣,而后这人开口,又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向来客人都是看罢舞艺拉上床,不那么猴急的也是东拉西扯,没人注意他这里有没有清官和丫鬟,开口相问的,就更没有了。
  
  他定定看了顾恽一瞬,接着垂下眼倒茶递给杜煦,笑道:“客官别这样唤我,叫我复白即可。我是穷苦人家出身,不习惯有人伺候,阿…南老板给配了清官,我都叫他们住在外边,客官要是觉得招呼不周,我这就叫他们进来。”
  
  他作势搁壶去唤人,顾恽连忙笑道:“没有不周,随口问问罢了。公子不用妄自菲薄,十年磨一剑,一舞动天下,身怀绝技之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那瞬间,沈复白是有些动容的,见惯了轻贱和鄙视,日子久了,连自己都忍不住怀疑,是否生来就该如此,低人一等看人脸色,对于他们这些风尘中人,担得住鄙夷,却承不起尊重。他有些心潮难平,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道:“公子过奖了。诸位为赏舞而来,我这便着手去打点,客官稍坐片刻。”
  
  幽明鉴点头后,沈复白又去了门边拉了铃,门外有人候着,他半拉开门对着龟奴这般那般的吩咐一阵,龟奴连连点头后跑开了,他将们虚掩至剩一条缝,朝着四人一点头,踱着步子往里间去了。
  
  不消片刻,便有琴师抱琴鱼贯而入,在浮萍居正中央的台下坐定,摆好架势拉开弓,一个个垂头而待,石头一般不言不动。又过一盏茶,一青衣人挽着水袖从里间走出,也是赤着脚,一步跨上尺高的木台,走到中间站定了,身形无疑是沈复白,可脸上,却罩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半截鼻梁,嘴唇和下巴。  
  
  沈复白带上面具后,连赵全都察觉出,这相公的下巴,像极了顾大人。
  
  顾恽本人不时常照镜子,他连自己长什么样都要歪头想半天,故而一无所察,坐的端正等着看绝技柘枝舞。只是沈复白站上台中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赵子衿在这里就好了。这念头本来够他牵扯出更多,比如赵子衿现下在哪,在做什么,可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被耳边台上的动静,夺了思绪——
  
  猛听耳边三声急鼓,台中的沈复白突然动了,挽住的水袖朝两边甩去,柔软的锦缎上灌注了合宜的力度,游蛇一般朝两边飞铺开去。
  
  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
  
  紧接着鼓声做节奏,唢呐胡琴琵琶伴奏,鼓点明快紧促到有些逼人的地步,催的人呼吸加紧心跳加速。沈复白就在这疾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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