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箱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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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丝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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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南王赵引,生在帝王之家,坐享荣华富贵,一生纵横沙场,晚年大权在握,结发之妻的王妃也是端庄贤淑的大美人,两人恩爱多年连口角都不曾有过,不止王府,整个平沙城都知道,王妃俏脸一寒,王爷就得睡书房,王妃一发怒,王爷就认怂,实在叫人羡慕这一生一世的一双人。
  
  人世间该有的他都有,就是一直没有孩子,不知是双手染血过多犯下杀孽深重,还是前世积福太浅,任凭怎么求神拜佛,王妃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王爷又痴情的很,不肯续弦,于是一直孤老。
  
  上元二百九十年,老天终于开眼,戎马一生的怀南王,享年五十五,喜得麟儿。这可乐坏了豪爽的老头子,花白的胡子恨不得朝天翘,大摆筵席极尽炫耀,流水席连摆六天,全城同欢。
  
  那孩子生的冰雪可爱,乖巧无比,一连六天从不曾哭闹,有心人拍马屁,交深者说实话,都夸这孩子宠辱不惊有大将之风,怀南王爷被夸得找不着北,糊里糊涂的将圣上御赐的名字都抛了,大笔一挥,说他赵引的儿子,要叫赵子衿。幸得圣上和朝堂,知他这九弟素来的德行,这才没被冠上大不敬之罪,苦笑一声由他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话说叫子衿,其实是有缘故的。当年怀南王初见王妃柳偲,是在全是男子的军营里,这女子是军医柳廷的亲妹妹,豆蔻年华的女子不着浅粉杏黄衫子,男扮女装一身青衣长衫,在军营里行医治病,素净的如同晨间枝头的朝露,清丽脱俗的叫王爷一见倾心,再也忘不了。赵引默默爱慕柳偲三载,因为自己是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征人,不敢向她表明心迹,后来还是他亲老舅看不过去了,出面做媒,将妹妹许给了自家主公,这才喜结连理厮守半生。
  
  怀南王赵引,这是在像众人表明他的态度,希望他的儿子,不求高官厚禄,不求功名满身,只盼他能得一人心,平安喜乐到白头。
  
  赵引半生在军营,性子豪爽大气,不用他稳住大局的时候,就是个臭屁无比的老男人,孩子似的爱炫耀,抱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心肝儿,满城到处炫耀,揪着耳朵等着被人夸赞,每每脚步带飘的悠回家。
  
  儿子乖巧,不哭不闹,打从赵子衿出生,他亲爹的大板牙就没阖上过,怎么看怎么爱,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好景不长,赵引很快就发现,他这儿子,好像乖巧过了头,除去出生那刻几声叫喊,半年来他连吭都没吭过一声,照常吃喝拉撒,只是睁着一双由茫然到清晰的大眼睛,盯着某处出神,这么说挺逗挺玄乎,可府里所有人都觉得,他家小主子,好像是在……发呆——
  
  王爷王妃忧心忡忡,但又查不出来什么异常来,太医也对天发誓,小王爷绝不是哑巴,出生那刻哭喊为证,两人只能压下焦虑,只当这孩子喜静。两年光阴转瞬即逝,王爷看着日日见长的儿子,忧喜参半,时光证明他的小心肝不是哑巴,可随后的发现叫他更加难过,赵子衿,是个傻儿,而且满头黑发,日渐灰白,隐约泛起银色,直到第三年,竟然成了满头雪色,稚子白头,不由叫人惊心。
  
  别家的孩子两岁下地走,可赵子衿只会坐在地上眼神飘忽的发呆,逗他也不理,叫他也不应;别家的孩子开始咿呀学语,他还是小嘴紧闭,一声不吭,好像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发呆。还有那耄耋之年的老朽都生不出的银发,无处不怪异。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很快,全平沙城都知道,王爷家的心肝宝贝,居然是个少年白头的傻子,平白糟蹋了那张人见人爱的冰雪模样,真是叫人唏嘘不已。此后傻王爷赵子衿,成了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话题人物,那是后话。
  
  赵引急坏了,寻遍天下名医,未果,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从不信鬼神的男人亲自带着王妃和儿子去了平沙西郊的千年古刹,乞灵寺,德高望重的福缘大师满脸慈悲的给这孩子掐算了八字,然后云淡风轻的告诉二老,这孩子灵识未开,唯有一法可解,等,等有缘人相逢!
  
  赵引在不甘心,可傻子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照样疼,久而久之也就释然了,自己堂堂一个王爷,有能力护他一世富贵安好,要是自己和偲偲去得早,给他把路铺好就成,只是有子不能承欢膝下撒娇耍赖,到底是有些失落。
  
  那个雪团一样可爱漂亮的孩子,虽然学什么都比别人慢,可到底是跌跌撞撞的学会了走路,磕磕巴巴的学会了说话。他固执的很,学路不肯让人扶,摔得浑身青紫,说话不肯和人搭话,安静的在一旁听,然后回屋锁门了一遍遍的结巴念叨,背书一样拙劣的学舌,渐渐能说话了,语速是别人的两倍,慢的如同老牛拉车,却从不曾叫过爹娘。
  
  王妃心里难受,觉得儿子不亲她,时常躲在屋里头掉眼泪,可王爷看得开,反而觉得这小子有气性,流血不流泪,对他愈发欢喜,要求也越来越严格,求文不行走武路,好歹学些防身的本领,赵子衿才两岁,就被他爹丢到这个那个强身健骨的汤汤水水里泡,试图给他打下一个强健的根基。
  
  随后他老子骇然发现,这孩子说话学诗文比旁人慢几倍,学武却是罕见的奇才,一点就透一遍就会,他自己也十分刻苦努力,冬寒夏伏早起晨练,一日也不拖欠,耍起拳脚的时候,这孩子依旧面瘫茫然,可越来越快的身影,竟然叫人看不清他面目神情,除去那头白发,仅看步法身姿,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年英雄。 
  
  日子久了,府里的下人就发现,那个瘦小的身影时常在半夜时分出现在月夜的回廊下,打着单衣仰头出神,背影看起来竟然十分孤独寂寥。偶尔有起夜的小厮看见了,惊呼一声我的祖宗跑过来要将他送回屋子,被惊回神的赵子衿会转身回头看他,目光犀利而清冷,在穿过回廊的和风和斜照洒下的月光眼神亮的惊人,和白日里混沌而没有焦距的眼神天差地别,带着层层压迫,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眼神,更别说,还是个傻子。不过那种眼神在看见人之后,很快就会黯淡下去,恢复成白日的迷糊模样,好像那眸光一闪,只是某些人还没睡醒的幻觉。
  
  赵子衿三岁那年春天,满城的樟木绽出绿意,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香气,王府的一天如常开始,可到了下午,赵子衿突然不见了。
  
  他从来不愿出门,一时也没人戒备他,午睡后小厮去送点心,屋里头就空空如也了,王府被惊慌失措的翻了个底朝天,连茅厕的边角也没放过,小王爷就凭空消失了。王爷急的满头大汗,换了蟒袍牵马正准备进宫,央求皇上借他禁卫满城搜索,谁知腿还没没撩上马,巷子拐角突然出现一个慢悠悠的小身影,逆着夕阳将落的暗黄色日光,一步一步的往这边走。
  
  他老子爹赵都快吓飞了,一把冲过去将这小祖宗抱在怀里,十万大军压境都岿然不动的汉子双手竟然在颤抖,吧唧一声亲在儿子嫩脸上,然后亲到一嘴泥巴,被那小子木着小脸不乐意的掀开,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开始打量他狼狈的儿子。
  
  赵子衿浑身都是泥巴,活像是被人埋在土里又□似的,白生生的脸上都是道道泥巴印子,雪白的头发上灰尘仆仆,一身精致短小的锦袍皱巴巴的,两只小手脏兮兮的,拢在一起,宝贝似的护着什么东西,捂得紧紧的。
  
  赵引眯着眼去瞧他手指间的缝隙,只看到一把带着潮意的黄土,泥巴里头能有什么宝贝,嘿,这小子还装神弄鬼。
  
  赵引本来对他儿子手里的宝贝泥巴很感兴趣,正想问,话到嘴边响起爱妻吓得差点晕厥,登时沉下脸,蹲下来将赵子衿放在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肃穆着一张棱角深刻的面庞沉声道:“子衿,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出去的?手里拿着什么?叫你娘和老子一通好找。”
  
  赵引本来也就是象征性的训斥一下他,儿子听不进去,可他作为父亲,却不能不引导,他没指望赵子衿能有什么发呆木然之外的反应。谁知那傻小子仰起头,定定的盯着他还没缓过惊慌失措的老脸看了一会,突然笑了一下,拿开盖在左手上的右手,僵硬的开口说道:“爹…对—不起…樟。。树种子…”
  
  他儿子突然对他咧嘴一笑,可爱无比,赵引登时呆在当场,有些回不过神,这好像,是子衿第一次对自己笑来着……紧接着那道极其缓慢,却带着孩童软糯的声音响起时,赵引完全被惊呆了,他双目圆瞪,几乎认为是自己幻听了。
  
  等他遭雷劈似的扭头去看身旁的福全管家,那白胖子似的中年男人也是这副见鬼的表情,赵引呆呆的想,娘的,好像不止老子一个人幻听了。接着他快如闪电的蹲下来,将那个不到他大腿根的小个子,如珍似宝小心翼翼的搂进怀里,喉头发涩鼻头泛酸,哽咽着应了一声“诶”。
  
  征战半生的怀南王,在这个夜幕降临的傍晚,有些热泪盈眶,从赵子衿叫出那声爹开始,赵引突然觉得,他的傻儿子,其实一点也不傻。
  
  怀南王放开他儿子,忍着将孩子抱到爱妻面前得瑟显摆的强烈欲望,蹲在地上和他面对面,努力压制着不住想上翘的嘴角,柔声问道:“儿子,告诉你老子,你溜出去,急坏你爹娘,就是为了……”他低下头看了眼赵子衿右手心泥巴堆里的樟木种子,满头雾水的接着问:“为了这几颗黑不溜秋的玩意儿?”
  
  赵子衿小心合上双手,缓慢道:“……嗯,种的。”
  
  他爹半是不解半是崩溃:“你种这东西干什么?你老子又没有闺女?难不成把你嫁出去么?”
  
  权倾天下的怀南王是真不知道,他的傻儿子脑子里装着什么神叨玩意儿。
  
  赵子衿却不再说话,他抬眼看了下只剩一丝橘黄天光的远方,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痴迷而沧桑。那瞬间,他身上释放出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好像这稚子的身躯里,禁锢着一道长久蛰伏的灵魂,大多数时候沉睡,极少数时候清醒,一睁眼,就能震摄住人的目光。
  
  看到他的目光,见多识广的赵引都不由心下巨惊,那是一个孩子,能有的眼神么?可他还没来来得及多想,赵子衿就眼神一晃,翻了个白眼,身子软下来朝地上倒去,赵引下意识就伸出手将他接住,盯着他出了会神,突然朗声大笑两声,将孩子横抱着进府去了。 
  
  不管是傻子,还是神童,是祸害,或是福星,赵子衿都是他的儿子,今生都是。
  
  就在平沙的百姓对怀南王府的白发傻子习以为常的时候,第五个年头,王府东墙的院角上,突然冒出一截等高的青翠树木。种棵树,本来没什么,枣木梨花桂槐李,爱种什么种什么,凭君所好,可奇就奇在,冒出墙角的树枝,竟然是樟木,这就不能不叫长舌之人心痒难耐了。
  
  王爷家不是个小王爷么,几时有了郡主了?
  
  原来平沙自古便有风俗,大户人家生了女娃,当年便在庭院种上香樟一棵,晓来几度春秋,闺女待嫁,樟木长成。媒婆在院外看到此树,便知有待嫁的姑娘,即可上门提亲。女子出嫁时,长辈砍掉樟木,做成两只大箱子,放入丝绸作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两箱丝绸)之意。
  
  在别处或许没有这样的忌讳,可是在平沙,樟木,不是随便能种的树木。
  
  有闲散的好事者不择手段的打听,还真叫他给扒拉出缘由来了。那颗樟木,不是老王爷和王妃栽下的,而是那个傻王爷,赵子衿,在三岁的时候,亲手挖坑亲手植下的,再想追根究底,那就无门无路了。你能从一个不言不语的傻子口中,掏出什么八卦呢,更何况,这傻子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于是,白头稚子植樟木,因何缘何,成了平沙城一个多年都悬而未决的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前世今生,所以前奏交代长了一些,但是后头进度一定比轻生快,我发誓。。。
  【城市说】完结前,本文不能保证日更(绝望~~)我尽力。





☆、第四章  春里逢君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寒冬里被剥剐干净的灰褐色枝条上渐渐挂满绿意,空气里那股刺骨的恶寒也慢慢褪去,被和煦的春风侵占,徐徐吹遍整座古城,阳光剔透明亮,西原古都平沙城,笼罩在一股比往年的春日更加热闹繁华的氛围里。
  
  今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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