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遇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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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遇良夫-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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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倩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正不知如何反驳,外头吕夫人随身带进宫的丫头急冲冲的跑进来道:“回太后娘娘、回夫人,少爷今儿醒了,被老爷教训了几句,直闹着要撞墙,现下头上撞出一个一寸宽半寸厚的包来,少奶奶已经传了太医,只让奴婢赶紧给夫人递话呢。”
  在坐的两人刷一下都站了起来,柴老太君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吕夫人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柴倩深觉招架不住,忙恭恭敬敬的告退了,谁也无暇管她。
  进宫时柴老太君带着的丫头都在正阳门外候着,此刻柴老太君还没出来,柴倩心思一动,也不知今日出去,以后再要来这后宫禁地,不知何年何月。柴倩心意已决,便顺着永寿宫的宫道一路向西,此时大约未时三刻,宫道上一路清冷,忽的远远听得有一处人从转弯处踏步而来,从脚步声可以判断出来人大约有二三十人。柴倩慌忙跃上两丈高的墙头,点足落地,倚靠着墙壁等待那一群人走远。
  她拍了拍方才墙头落下的积雪,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堤岸边上,而湖对面是一片梅林,梅林中间是一座八角亭,亭中的男子,正波澜不惊的看着她。
  那是一双清澈到极致的眸子,幽深明亮,如寒夜星辰,孤高清绝,却璀璨夺目,柴倩只觉得她平息了十几年的内息只在一瞬间就全乱了,练功时所谓走火入魔的感觉,大抵如此。以至于她连对方的身份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便习惯性的调戏了起来。
  柴倩冲他笑着摆摆手,用一个自以为很帅气逼人的动作,往年她只要这样骑着马在百花楼下过,总能从楼下飘来几块极香艳的丝帕。却不想那人却好像全然没看见她一般,优雅的低下了高贵的头,只留给柴倩一道极美的弧线。冬日午后的阳光尤其暖人,照的太液池表面一片波光粼粼,纤长的睫羽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蝴蝶,悄然飞到柴倩的心口,用力的撩拨着。
  如果红袖在,她肯定会嗤之以鼻哼一句:装什么高冷范儿,然后不遗余力的上前继续狗腿,将方才挖苦的想法抛诸脑后。
  柴倩此时却有些尴尬,尴尬之后是深深的窘迫,窘迫之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心疾首,她脸上的表情正五花八门的变化着,对面亭中的人仿似早已安定下来。
  一缕清越悠扬的琴声从湖面上传来,穿着月白赤金滚边四脚龙蟒袍的男子端然而坐,脸上神色明明疏离冷漠,可柴倩还是忍不住朝着亭子那边走去。
  亭中放着小几,温着热茶,狻猊香炉中沁出一缕浅灰色的烟雾,将梅林中传来的梅香浸透的更幽深冷艳。
  “柴小姐好功夫,大白天敢在皇宫大内飞檐走壁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见柴倩靠近,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按,琴音嘎然而止。
  此时柴倩才看清这个端坐在轮椅上的人,他面如白玉,墨发如丝,头上戴着随常的紫金冠,两旁的宫绦随着面颊挂在胸口,那双眸子墨如点漆,让人过目不忘。
  柴倩少时戎装,也曾照着镜子观看自己的容貌,他自诩若此生真是一个男子,倒也不负潇洒不羁,倨傲狂野几个字。而如今眼前的男子,却仿佛是男人的另一个极端。
  柴倩知道,这大抵就是传说中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大皇子赵青舒。她从来没有见过赵青舒,却经常听父亲提起,这个皇子在今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中,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人,本来十几年前就要被封为太子,谁知红颜薄命,他在七岁学骑马的时候,摔断了一条腿,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纵横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都不曾听说有瘸子做皇帝的,今上大约也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从此再没提过立他为太子之言,而这位瘸腿的皇子,也迅速消失在那些捧高踩低的朝臣的视线中。
  时间最凄苦的事情,不过只有两件,一是美人迟暮,二是英雄末路。
  柴倩在无数次父亲劝她卸甲的时候,感受到世间无奈。
  “倩儿,你可以打一辈子仗,但最后……你还是一无所有,你可以做一辈子柴荣,却生不出一个柴荣的孩子。回京嫁人吧,你为你哥哥做的,已经足够。”
  柴倩抱头痛哭,不够不够远远不够,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
  当一个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肆意的活着,那么他已经死了一半。
  柴倩静静的看着坐在轮椅中沐浴着午后阳光的赵青舒,他唇角微舒,浅浅的笑起来,左侧脸颊上的酒窝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他笑着说:“柴小姐,你大概是迷路了吧?”

  ☆、第十二章

  良久,柴倩都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想从他的身上看见自己所假想的一半死意,却发现他就像是万丈光芒中的赤金麒麟,夺目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这样的他让人太过震惊。柴倩甚至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卑微的,恍若泥潭一样。
  他虽然替兄从军游刃有余,杀敌凶悍令犬贼闻风丧胆,但内心深处,当她每次看见那一匣子糖莲子的时候,就会脆弱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好像是有一点。”柴倩尴尬的笑笑,从阶下走上来,她看见赵青舒的左手下面的一个木几上,放着一盘如朱玉一般泛着温润光泽糖莲子!
  她的脚步猛然一滞,眉梢几近扭曲,巨大的痛苦在心口泛开,仿佛穿心一箭,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也很喜欢吃糖莲子吗?”赵青舒感觉到她的异样,小心试探。
  柴倩深呼吸重新站直了身子,后背挺的笔直,眉宇中一抹郁色散开,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沉醉于她独自一人的世界,很小声的说:“我哥哥小时候很喜欢吃。”
  赵青舒蹙眉:“是糖莲子让你想起了你哥哥?”他眉宇轻抬,对空喊了一声:“承影,把糖莲子拿走。”
  瞬间一道黑影晃入亭中,恭敬的俯首跪叩,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一盘糖莲子端走,几步之外,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柴倩后背传来丝丝寒意,方才那家伙的身法极快,且又躲在暗处,若是动起手来,只怕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她再低头看赵青舒的时候,便越发多了几分好感。
  “承影是父皇送给我的影卫,我不良于行,很多事情不太方便,承影帮了我很大忙。”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感慨,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他之所以愿意跟柴倩多说几句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并没有从柴倩的眼中,看见别人对他惯有的同情、惋惜和怜悯。
  瘸了十几年,他早已学会做一个正常人了,根本不需要那些。
  柴倩倒不是天生的面冷心硬,不过是看惯了沙场征战,瘸腿断手早已是家常便饭,与其废心思去同情那些人,不如化悲痛为力量,再战场上英勇杀敌,将犬贼打回老家,早些结束边关的征战。
  “逸王今日怎么有雅兴进宫。”见气氛越来越融洽,柴倩便开始套近乎了,他知道这位逸王虽然深的今上宠爱,却早在十六岁时就在宫外有了府邸,是以今日定然是特意进宫。
  赵青舒浅笑:“听说大周第一悍妇要进宫,特来观瞻。”
  经过前日那事情,柴倩一脚差点儿把吕小少爷踩废的事情早已被传的朝野尽知,柴二爷也越发觉得老脸丢不起,索性天天都改成做轿子上朝,以免去众路人指指点点的尴尬。柴老太君也表示,老二年纪大了,还是做轿子稳当些,孔氏吓得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进香活动都取消了,害的一帮爱好八卦的贵妇太太们都扑了个空。柴敏一连收到几分帖子,都邀她和柴倩出去走动走动,被孔氏拦截后一一退回,暂且不提。
  “逸王殿下想要见臣女,臣女自当亲自去逸王府拜访,如今让殿下亲自进宫跑一趟,倒是柴倩的不是。”当过兵的人脸皮都很厚,即使以前柴倩脸皮很薄,这几年训练下来,也绝对能赶上这紫禁城的城墙了。
  赵青舒不由被她逗乐了,笑着摇头,伸出他那纤长细瘦的手指比了比道:“这么厚。”
  “什么?”柴倩不解问。
  赵青舒沉默半刻,憋着笑道:“柴小姐的脸皮。”
  柴倩无端觉得脸颊*辣的,隐隐透出一些绯红,赵青舒又道:“不过,据我所知,再厚的脸皮也抵不过吕夫人以泪洗面的功力,不知永寿宫一战,你们谁占了头筹?”
  柴倩轻抚额头,苦笑:“战事胶着,难分胜负,希望吕小爷铁头功能另辟蹊径,旗开得胜,目前还在观望中。”
  “柴小姐不想嫁吗?”赵青舒眉梢一挑,斜斜睨着柴倩。
  “父亲年迈,家兄亡故,幼弟羸弱,柴倩不想为一己之私,弃柴家于不顾,等我摆平了这些事,自会重回宛城,替兄从军,为大周镇守边关。”她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宛如这世上最动人的誓言。
  赵青舒觉得,自己这颗久未激愤过的心头仿佛有一股暖流涌过,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左腿的膝盖,他踏下轮椅,支起琴案,瘦削的脊背拉的笔直,两道目光在空气中汇聚在一处,彼此都呼吸一滞。
  “他日若柴小姐如愿,本王愿在帝都的凤凰楼为小姐扫榻践行!”他声音清越,掷地有声,直撞柴倩的耳膜。
  “好,那本小姐先记上了殿下的这顿好酒,定不负所望。”余晖拉出两道颀长的身影,赵青舒缓缓落座,指尖抚过五弦,柴倩靠着亭沿而坐,姿态潇洒写意,微微勾起薄唇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殿下为臣女奏一曲《平沙落雁》可好?”
  赵青舒展眉一笑,如春归大地,万物复苏:“一言为定。”
  很多年之后,当说书人说起这一段的时候,总会添上这么一句,将军年少行武,不谙琴艺,殿下一曲《凤求凰》惊遍凤凰楼四座,唯将军一人悠然抿茶,不为所动。
  柴倩从皇宫出来,已是申时三刻,柴老太君在马车上已等的上蹿下跳,差点儿就要抄起龙头拐,再次杀入皇宫将柴倩给找出来。
  承乾宫里,沈贵妃意态悠闲的靠着美人榻,听一旁宫女说起从永寿宫的事情,那宫女也是一个极懂得讨巧邀功之人,只把吕夫人那副无赖、恸哭、抱怨的嘴脸做的七八分相似,引的沈贵妃捂着笑痛的肚子,直不起腰来。
  花嬷嬷也上赶着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又将赵青舒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出入应酬都一并告知了沈贵妃,慢悠悠道:“前日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奴婢原也劝他今日不必进宫,可他不肯听,非要进宫来给娘娘请安,奴婢看着,这大皇子对娘娘那是真心孝顺的,娘娘这些年的苦心,也总算没有白费,恭孝皇后去了,他虽然是嫡长子,可毕竟和那位置没有了缘分,以后还不得靠着福王。”
  沈贵妃听她说的露骨,生恐不妥,只缓缓摇了摇头,又问方才那个从永寿宫回来的宫女道:“你可见过那柴小姐了,是什么样的人儿?”
  那宫女颔首抿唇想了半刻,想起那松柏树上的雪滑落到颈项那种凉凉的滋味,又想起柴倩扭头嘴角带着的那种恣意戏谑的笑,好像是一早就料到她们会有这么狼狈的一瞬,不禁红了脸颊,小声道:“柴小姐是一个很不拘小节的姑娘,但看样子,便觉得定然是性格爽朗,爱憎分明的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被她看一眼,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段看似有点无厘头的话语,在沈贵妃的耳中过滤之后,便多了几分作用,她从榻上起身,在铺着毛毡的地板上来回踱步,这宫里能像永寿宫一样在冬日铺上厚厚的羊毛毡子的地方,就只有她这承乾宫了。她想起昨夜赵青墨像她形容的柴倩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男人,连耳洞都没有,说话也是男人的声音,吕少爷还比她矮了一小截。而当时站在一旁的赵青池自从回来之后便鲜少说话,听见赵青墨说起这些,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道:“他好像对青楼也特别有研究,简直……”他说不下去,脸已经成了一个煮熟了的螃蟹。
  沈贵妃的心跳的越发厉害,一个大胆的猜想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屏退了左右,只把花嬷嬷留在了自己的身旁,端庄娴雅的脸上露出几分焦躁不安的神态。
  “当年那药是你亲自下的,依你看,若是真的吃下去了,能活着的概率是多少?”
  “那是砒霜,沾一点点都会死,何况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花嬷嬷据实以答。
  “这几日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沈贵妃轻抚额头,不甚厌烦,她皱了皱眉宇,忽然睁开眸子,转头吩咐道:“去传信义侯世子进宫。”
  沈贵妃懿旨传入信义侯府中时,沈灼还在祠堂面壁思过,他自认为自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奈何每次东窗事发,无辜者总是最先被炮灰的角色,幸好他的姑姑沈贵妃还记得他。沈灼站在承乾宫外,弯腰揉一揉跪的发僵的膝盖,正要进去,被身后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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