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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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 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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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那位检察员笑道:“命苦啊。”但随即严肃地道:“我来看看,顺便探访一下左邻右舍。”
宁宥道:“请便。我今天才找出时间来收拾,这一屋子都是宁恕出事那早上砸的,把冰箱都掏空了。很臭,你要不要进来?”随即吩咐两位钟点工暂停。
检察员道:“我运气挺好,你正好在。”一位掏出照相机,将乱糟糟的屋子照了个透。
另一位问宁宥:“你不打算替宁恕请律师?”
宁宥道:“请过,也会见过一次,但被他拒了。随便他了。他以前逼着我一再远离他,逼到我们都无法对话,我只能用短信这种单向递送不需交流的这种方式,答应他我以后不再管他闲事,但作为把他养大的姐姐,我最终还是会收留他。就是他出事那天发的。他出事,我到底还是心软,主动替他请好很不错的律师,可是……我还是依着他吧,不管。”
两位检察员面面相觑,原来那条短信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暗号。于是检察员好心地道:“还是给他请一个吧,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疑犯住里面全靠律师解释程序,通报进展,传递消息,要没有自家请的可靠律师,人会很无助。我们昨天把你那条回复的短信读给他,他当场蔫了……”
另一个道:“更像是崩溃。”
宁宥蒙了。崩溃?“他懂法,不会不知道法院会给指定律师。”
检察员道:“我们也提醒过他。”
宁宥摇摇头,依然无法理解。“这一屋子……是我妈去世后第二天,宁恕砸的。他的崩溃,我想应该是这样,精神完全崩溃,就像我爸当年,进入疯狂状态。他那天早上同时还跟楼上楼下吵架,爆竹一样,一点就爆,据说把楼下老人家骂得差点心脏病。”
另一位拍完现场,道:“可以继续打扫了。”
相熟的检察员忽然问:“假设宁恕并未遗传你爸的疯狂,他砸这一屋子完全是撒气,就像一个生气的小孩不负责任、不计后果地乱砸乱骂,发泄心中的丧母之痛、工作不顺呢?你没见过他听我念短信后的样子,见了你就会看出区别,意识到那才是真崩溃,精神全线崩溃。”
宁宥依然不敢相信,惊愕好一会儿,道:“如果这样都不算崩溃……”她指了指满屋子的碎渣,“岂不是影响我以前提起过的精神疾病鉴定?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说好不给请律师,就是不请,不会用这儿的凌乱来证明他那天的精神崩溃。我不行我得一条短信能让他崩溃,我妈住院、进ICU,都没对他造成太大影响。”
检察员郁闷地道:“你疑心真重。这种事我们没必要跟你虚虚实实。”
“实在是……实在是那表现太不像他的风格。他被拒绝一向是生气,而不是泄气。我养大他,亲手带大,我太了解他。”
检察员看看宁宥纳闷的脸色,确实是真的,不是作假。他们就告辞,上楼去调查。正是周日早晨,住家大多有人。他们特意找的这个时间。
宁宥却是好久无法回过神来。假设,检察员的假设成立呢?妈妈的去世、报复的不顺、前途的不明,这些都只是让宁恕气闷郁积,唯独她的拒绝再帮才导致宁恕精神崩溃?宁宥忍不住打开小房间的门,对躲在唯一干净的客房里面看书的儿子道:“你听见我刚才与检察官们的说话吗?”
“听见了。怎么了?”
“我觉得我又自作多情了,以为宁恕被我拒绝了真会精神崩溃,我太看得起自己。你得监督我,别让我心软。”
“我一直在管你啊,要不然你早心软了。反正你以后做你弟那些事的时候,记得先跟我商量就行。”
宁宥听了噗嗤一笑,儿子太老三老四。
但她关门出来,就忽然开窍了。以往她从来不会拒绝宁恕,尤其是在大事上。可这回,果真是儿子一直奋力拉着她的手臂,监督她,不让她收起委屈,继续对宁恕呕心沥血。而另一方面,另一个监督,她妈妈,却过世了,不会再有人以各种手法要求她帮弟弟的忙。这一涨一消,还得加上她最近对宁恕失望透顶,被伤到极限,她竟然在宁恕最困难的时候拒绝了宁恕。她想不到,宁恕也同样想不到吧。
宁恕竟然因此崩溃。
但宁宥依然想不通。

………

宁恕何至于夸张到崩溃!
宁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纠结着宁恕的崩溃,一边用报纸与胶带将一件件家具包裹起来,她知道,这些家什将沉寂好几年,直到宁恕出狱,方能两人协议处理。她不舍得让这些由妈妈一手一脚购置起来的家具蒙尘。郝聿怀也来帮忙了几下,但发现他粗手粗脚似乎更加添乱,便自作主张退出。宁宥很想叫住儿子,她倒并不是希望儿子帮手,而是喜欢看到儿子在身边。可终究是忍住没开口。
房子不大,很快便清理干净。两位钟点工拿了工资先走了,宁宥还在一件件地包裹家具,直到最后一件,郝聿怀坐着的客房凳子。郝聿怀无处可坐,只好站在一边帮手。两人很快将最后一件家具包裹好,站在客厅中央环视四周,整间房子已无生机。就这么,妈妈的那个家结束了。宁宥不禁眼圈发热。
郝聿怀道:“又哭了,你太软弱了。”
宁宥道:“你又没看着我。”
郝聿怀不屑地道:“不看也猜得到。”
宁宥不禁含泪一笑,“走吧,吃完中饭,我们回上海。”虽然脸上有笑,可心里伤感。妈妈的家,如今死的死,入狱的入狱,只剩她一个人为这个家收尾。再想想崩溃在看守所里的宁恕,宁宥的心不免揪痛。
郝聿怀快手快脚一个大踏步窜到门边,正要开门,忽然见到空旷的门背后一粒鲜红的东西,他以为是卫生没做干净,就拨弄了一下,却没拨弄下来,“这是什么?”他继续拨弄着油瓶盖,好奇地看向妈妈。“干嘛把猫儿眼遮挡起来?多麻烦啊,外面又看不见里面的。而且又不好看的。”
宁宥看了一下,见油瓶盖的基座用不知什么胶水牢固地黏在门板上,掀开可以活动的薄薄的盖子一看,正对着门镜。宁宥纳闷了一下,便豁然开朗了。她让郝聿怀站到门外去,现身说法告诉郝聿怀这油瓶盖的用处,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从门镜透出的微弱光线中辨别出里面有没有人活动。
郝聿怀夸奖着外婆真聪明,要求与宁宥易地而处,让妈妈猜他在不在看外面。果然,妈妈完全猜不中。他开心地笑着打开门,“这是我发现的,外婆真聪明。她干吗弄这个呢?跟谁玩啊?”可郝聿怀发现妈妈在门外一脸严肃。“又怎么了?”
宁宥皱着眉头道:“我想到我妈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装这么个油瓶盖,她临终前心里都是恐惧。这个油瓶盖再度提醒我,宁恕都做了些什么。他完全不顾妈妈的恐惧。他想让我救他?做梦!也该让他尝尝漫长的恐惧和无助。”
郝聿怀不耐烦地道:“这都老生常谈了,你还打算说几次啊,你弟怎么对你妈,你早知道的呀,连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宁宥尴尬地道:“这不亲人间的选择性遗忘吗,我总是不知不觉忘记我弟的不好,忍不住又想帮他。”
郝聿怀想了想,举一反三,“对啊,爸爸的……那啥,我慢慢不知不觉地忘记掉了,忍不住又想开庭那天去看看他。你旁边看着肯定很心烦。”
宁宥不情不愿地道:“对。”两人一边说一边下楼,走到大太阳地里去了。宁宥撑起遮阳伞,想把儿子拉身边也挡着,可人家还不愿,宁可晒着。
郝聿怀见妈妈肯认可他对爸爸的思念,心里挺舒服的,就撞了妈妈一下,弥补道:“其实你经常凶我,但我也选择性遗忘啦,反正你是我亲妈,我只好没骨气啦。”
宁宥一笑,“对。”但心中一动,忍不住问:“要是爷爷奶奶也这么凶你,你会忘记吗?”
“那就不大会,虽然知道他们是为我好。这是为什么啊?”
宁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的心理挺奇怪的。我想这就是我像养儿子一样抚养管教我弟,我弟没拿我当半个妈,却反而拿我当仇人的原因吧?我毕竟不是他真妈,我凶他的事他忘不了,记恨呢。”
郝聿怀认真想了会儿,犹豫地道:“可能吧……真的很可能。哎呀,那样好像挺恩将仇报的,我以后要不要对爷爷奶奶好一些?”
“要是心里不情愿,那就别勉强啦,勉强反而显得虚情假意。但不管爱不爱,总之对人要真诚,要有善意,别像我弟,总想着利用人,算计人,过河拆桥。唉,我以前没教他使坏啊。”
“我知道,你一直说的,不能有害人之心。可万一以后小地瓜也选择性遗忘陈阿姨做的那些破事,老是吵着要见他妈妈,要跟他妈妈去住,班长叔叔怎么办?班长叔叔肯定不让他去见他妈妈,他会不会跟班长叔叔怄气?然后班长叔叔不是他真爸爸,他怄上气后就忘不了啦,会不会就像你弟一样,以后反而恩将仇报呢?”
宁宥听得心惊肉跳。她几乎是养了两茬娃,对孩子的逆反已经非常了解,郝聿怀预测的小地瓜的未来太有可能。她得想想才能回答儿子的问题,“班长抢回小地瓜,面对的还不止这些,他简直是面临一个雷区,未来需要花非常多的精力下去,才能家庭安稳的同时把小地瓜培养成正常的人。可是班长很忙,因此雷区大多得靠他未来的妻子去踩。班长没组建过家庭,还在不知轻重呢。烫手山芋岂是那么好接的。”
宁宥原本是解释给儿子听,可说着说着越说越深奥,像是说给自己听,心里一惊,不行,说太多误导儿子,忙咔嚓一下打住。
果然,郝聿怀听得云里雾里。

陈家的饭桌上,难得摆满一桌好菜。忙了一早上,满脸油亮的陈母从厨房走出来,将陈昕儿松绑,扶到桌边坐下。“来,好好吃个饱。”
陈昕儿疑惑地坐下,“有客人来?小地瓜呢?小地瓜,吃饭了,快出来,洗洗手吃饭啦。”
陈母招呼陈父也坐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小地瓜让我送寄宿学校去了。就是跟你高中一样,平时住学校,礼拜天回家。”
陈昕儿道:“他还小……不,该不会吃了药还没救回来?田景野呢?田景野救的小地瓜,问田景野。”
陈母坚持,“啪”一下将筷子拍桌上,“又不听话?吃饭。吃完带你去看。我千辛万苦做的菜,你每种必须吃两口以上。”
陈母一怒,陈昕儿立刻不敢坚持,瑟缩着拿起筷子,赶紧吃菜吃饭。可忍不住满屋子偷看小地瓜到底在不在。找来找去找不到人,她犹豫不决想问问不算严厉的爸爸,但陈母找火眼金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大声呵斥:“不许说话,专心吃饭。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吃饭时候不能东张西望,不能光顾着聊天,做什么都不能没有规矩。”
陈昕儿无奈,只好低头吃饭。
陈母揪心地看着女儿,不时捡好吃的放到女儿碗里,吃到后来,她放的菜盖得饭碗里都找不到饭。陈昕儿不敢反对,默默吃完。
陈母等女儿吃光碗底最后一粒米饭,就交给她纸笔,“把简宏成的深圳地址和上海地址都写给我。越详细越好。”
陈昕儿很熟练地先写简宏成的深圳地址,却顺理成章地将宁宥的公司地址写在上海地址那儿。
陈母看着这些地址都似乎皮实好用,便收起纸笔,递给女儿一碗羊尾笋老鸭汤,道:“喝了这碗汤,喝完去洗个脸。”
陈昕儿早已吃饱,但妈妈面前不敢违抗,拼命将汤喝下去,起身去洗脸。
陈昕儿才起身,陈母便也跳起身,吩咐陈父收拾桌子洗碗,她都来不及洗个澡,只是粗粗换一身衣服,拎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只旅行包,吆喝着“我们去看小地瓜”,不由分说大力抓住陈昕儿胳膊,也不管陈昕儿手里还拿着毛巾,脸还湿漉漉地没擦,就往门外走。陈昕儿完全不敢反对,只轻声嘀咕“我没换衣服,别被小地瓜同学笑话”,可是见妈妈不搭理,她就不敢出声了。
陈母就像救火一样拉着女儿往外走,身手简直灵活得像年轻人。可陈母毕竟老了,还没快步走到小区大门,已经累得喘息声像拉风箱一样重。陈母不敢止步,拼着老命顶着烈日,死死拉着陈昕儿朝大门走,好不容易大门在望,再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口。陈母依然不敢歇息,一只手继续拉着陈昕儿,一只手将行李包放地上,开始挥舞着手臂招呼出租车,眼睛还得偶尔照看女儿。偶尔回头,却见女儿呆呆地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桥,陈母忙道:“向右转,别看。”
陈昕儿扶额道:“我有点困了,中饭吃了就困。”
陈母心里焦急,不敢露出来,只好大喝:“不许睡。给我站稳了。”
好在,出租车终于来了。陈母连忙将陈昕儿塞进后排座位,她也拎包坐下,一只手挟住陈昕儿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前面的司机,冷静地吩咐:“去那儿。”
司机一愣,一声不吭就将车开了出去。陈母这才松口气,紧张得刀凿斧刻的脸这才和缓下来,慈祥地看着女儿,温和地道:“睡吧,睡吧,到了我会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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