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季节的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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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季节的西藏-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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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这宫殿底下,应该还有一个古监狱——夏钦角监狱。这里曾经应该囚禁过许多犯人,他们也许触犯了藏地的律令,也许违背了佛的旨意,也有很多是政治、宗教斗争的囚徒。据说以前夏钦角监狱可以供人参观,现在却密闭。很难想象这光鲜的宫殿底下,会有这么晦暗阴森的监狱,不知是否会有各种酷刑?

    之前翻阅史料时,我知道这座监狱里曾经关押过第五世热振活佛。这位出生于普通农奴家中的男子被认定是四世热振活佛的转世灵童,后在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后摄政——我总是觉得这些天赋异禀的人从佛光中走向辉煌,又从政治中走向悲壮。热振活佛摄政七年之久,一直延续到内地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大地战火纷飞,内忧外患,动荡不安。乘虚而入的英国人与西藏另一支摄政的势力达札集团勾结,试图分裂中国,强占西藏。热振活佛心向祖国,向当时的国民政府请求支援。国民政府内战不息,无暇西顾,达札集团与英国势力先发制人,捏造了罪名将热振活佛囚禁在布达拉宫夏钦角监狱一间叫索达巴·细巴拉的牢房里。

    此后便是悲壮的篇章,色拉寺的僧侣们得知这位爱国爱教的热振活佛被囚禁,展开了三次激烈的营救行动,他们以佛法施洗过的血肉之身与达札集团和藏军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寺院和布达拉宫均淹没在杀伐和屠戮中。热振活佛不肯屈服于分裂势力,毅然坚持“只有一个中国,西藏属于中国”。据史料记载,就是这样审讯中不肯妥协的回答,促使以达札为首的亲英分子在一九四七年五月七日,于布达拉宫的监狱秘密毒死了热振活佛。当日,密集的枪声响过色拉寺,近百名喇嘛慷慨赴死,热振活佛的时代以悲剧落幕。

    历史是不能被忘怀的。今天的布达拉宫依然是中国西部版图上高高耸立的耀眼珍宝。那些曾经轰轰烈烈碾过的车辙,留给我们的又岂止是痛楚和雄浑的辙痕。如果没有热振活佛这样“以身饲虎”的勇气,就无法守护佛陀的慈悲。然而,佛陀的慈悲又可曾守护他们,让这座高高在上的殿堂获得了从阴暗的监狱里炽烈的拱卫?
印象布达拉宫(6)
    曾彰显着吐蕃王朝强大气势的布达拉宫历经磨难,从炮火中站起身,从残垣断壁中走来,它高居于山巅而岿然不动,那些欢乐或悲伤的故事只给它增添了坚实的石阶、厚重的白玛宫墙。它领受了那些时光的褶皱和创伤,让今天的一切显得更加庄重和平静。快走到山脚时,我感到释然,亘古以来,悲欢不过是一瞬,我们承担历史,承担历史中的挫折和苦痛,才能清晰地知道,为何它在那里,现在是这个样子。它让那些岁月中的尘埃和碎屑有着安定的落处,在晨昏的经轮转动中保存了风霜的面影,和面影中干净的梵音。

    鹿回头

    在拉萨多日,反复路过布达拉宫。要离开西藏的最后一个傍晚,从布达拉宫背后绕过去吃饭,看到一群人聚在高高的围墙外向上张望。顺着一个背包客的镜头往上看,有两只美丽的鹿静静地站在岩石上。黄昏中逆光的鹿身像两座褐色雕塑,看不太清它们身上的点点梅花印,应该是一对梅花鹿,一只犄角如好看的柏木枝丫,另一只耳朵尖细,一雌一雄,在天黑前出来觅食。γ米γ花γ书γ库γ ;__

    我正在后悔未带相机出来,这时一个藏族妇人提着一只水壶走过来,指着鹿说:“对,是养的鹿,有一对天天在上面。”一个背包客转过身狠狠看她一眼,似乎在责备她大声地说话,生怕惊走了鹿。两只鹿站在布达拉宫背后的山石间,静静地望着远处。

    鹿是神物,是吉祥的象征,许多法轮和壁画上都有它们轻盈优美的身影。这样一对鹿被豢养在高高的布达拉山上,也许它们自小生活在这宫殿的园囿中,这里就是它们的家园。它们听着早课的诵经,闻着酥油灯和藏香中散发的幽香,看着朝圣的人来人往,仿佛也沾染了许多神性,头颅高昂,身姿利落。掏出手机刚要拍摄,母鹿轻巧一跃便跳下岩石,我们的视野被山石遮住。雄鹿则回过头来,似乎望着我们,又像在遥望东边的山峦。它的头部在日落后薄明的光线中更加清逸,犄角像两棵正在向上生长的发光的树,回头的鹿有一张安详的面孔,狭长的下颚和唇部有食草动物的柔和与温驯。

    “鹿回头”是海南省三亚市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传说回头的鹿在此地变成了美丽善良的少女,与一名黎族猎手结为夫妇。回头的鹿带来尘世的爱情和人间的眷恋。布达拉宫的鹿,则守护着殿堂,温柔地俯瞰着我们。它们是否跳下山坡,循着青草和露水走到布达拉山的宫墙后再折返呢?那些朝圣的人们走过它们面前也一定不敢伸手抚摸它的皮毛和头颅吧?它们让幽深的宫殿充满了灵动的生气,但它们却也很寂寞吧?好在,它们双鹿行走在后山。

    我仰起头用手机简单拍下几张照片,那只雄鹿最后看了我们一眼,也跳下了岩石,我看不清逆光中它的眸子里的光泽。也许是追随它的伴侣,往深草和饮水的低处去;也许是暮色渐深,到了归巢的时辰;也许是暮鼓声声唤醒了它面对远山雕塑般地沉浸。这是布达拉宫留给我的最后一瞥,最安宁的一个回首,然后转身隐入深邃的天光,恍若爱情,有如皈依。
大昭寺的朝圣者(1)
    大昭寺最感人的场景是寺前满满一片磕长头的人——还未进入大昭寺前,我就这样想。无论是清早、午后,还是日暮,总能看到众多的信徒在大昭寺门前朝拜。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满脸沧桑,风尘仆仆,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一些人带着孩子,面容冷峻而沉默;一些人刚收拾打理好八廓街上的店铺;一些人像我们路过大昭寺被此起彼伏的虔诚场面打动,也加入了朝拜者的队伍。这样的游人,没有磕长头的长垫和掌垫,姿势也出于模仿而显得笨拙,但当他们跪下的瞬间便与上百个同样磕头的人融为一体,毫不突兀。

    有时,我们和那些捕捉画面的摄影师一起坐在朝拜者身后的墙脚,数不清他们磕了多少个头,也弄不清他们到底还要磕多少,只看到他们的身体起起落落,把脸埋在一次次跪拜中。他们的背影极为相似,也许只有佛祖心神独明,能看清楚他们中的每一个。他们不知疲惫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时间凝固在他们抬手、屈膝、叩头、匍匐的动作之中。虽然他们旁若无人,但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应该离开,好像另一个世界的陌生的闯入者,来去都是一种打搅,但又像隔膜在真空中。我就住在大昭寺附近,整个八廓街以及拉萨老城都是围绕大昭寺而建,转着转着总会遇到大昭寺,它门前的叩拜者却从来不曾少过,于是会恍惚觉得时间并未向前流淌。h米h花h书h库h ;http://www。7mihua。com

    我决定清晨去大昭寺看第一缕阳光落在金顶上。当我们排队买票时,周围磕长头的人早已匍匐了一地,我怀疑他们整个晚上都没有离开过。大昭寺外,描绘着佛像的白色大香炉冒着烟雾,藏香在里面缓慢焚烧,发出略微干燥的药香。这燃香的炉子香火不断,烟雾不分白天黑夜都那么不紧不慢地袅袅升腾。也许在万籁俱寂、落霜寒凉的夜晚,只有炉中的热气蒸腾在空气中,温暖着磕长头的人;他们则捧出胸膛中炙热的火苗,供奉着殿堂里的佛陀。

    进入大昭寺,院子还处在早上的阴凉里,地面的砖石看上去都透着凉飕飕的质地。我们绕过回廊,直上寺院金顶,阳光已经早于我们擦拭了金顶的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鹿头,法轮,金钟上的经文……金光灿灿,耀眼夺目,让人不敢直视,也一如它无上的庄重与威严。远山如洗,布达拉宫也清晰可见。闭上眼深呼吸,阳光打在脸上,空气干冽而微凉。我们环绕楼顶一周,从寺顶俯身往下看,寺前依然是越聚越多匍匐的信徒,他们的脊背弯曲、伸展、直立、再弯曲……站在高处可以看到他们的背部和阴影,不知他们在虔心跪拜时是否感受到了日出云散,以及日光普照下金顶上的光芒?他们应该不曾抬头,也没有望见那祥麟法轮雄踞在寺顶,只要他们还远道而来,不停止这样的供奉和朝拜,法轮就永不停止地旋转。

    大昭寺修建于吐蕃王朝的鼎盛时期,也就是藏王松赞干布时期。据说松赞干布曾向他的王妃尼泊尔的尺尊公主许诺,将在戒指所落之处修建佛殿。孰料戒指落入湖心,顿时湖面遍布光芒,一座九层的白塔从湖中升起。于是,选址此处,浩大的由数以千计的白山羊驮土填湖的工程开始了。山羊驮土建寺的壮观场景被勾勒在大昭寺主殿的壁画上,经年的壁画有些斑驳,但山羊驮土填湖、工匠团土削木、僧侣塑佛等场景清晰生动,让人可以了解到这气势宏大的工程。

    壁画旁边,还有一幅著名的青藏高原地形图。这是文成公主推算出的青藏高原地形,像一个头朝东,腿朝西仰卧的罗刹女,大昭寺所处位置恰好是此妖女的心脏部位,湖水则是妖女的血液,故修建寺院时总是遭到水淹。文成公主认为要让西藏安定,应先填湖建寺,镇住罗刹女的心脏,随后再在她四肢各个关节钉上了其余的十二座寺院,让妖女动弹不得,无法兴风作浪,人民得以安居乐业。壁画上青藏大地的山峰、湖泊、寺院皆有大致体现,勾勒边角便现出一个罗刹女的形象。不得不由衷赞叹古人的想象力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大昭寺的朝圣者(2)
    与填湖建寺的传说一脉相承的,要数供奉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的大殿侧边一个状似石磨的石孔。向导说,这是填湖时留下来的无底洞,据说下面接连着湖泊,还与湖水相通,如若凑近耳朵仔细听,也许会听见野鸭拍翅膀的声音和湖水涌动的潮声。

    游客们出于好奇,一个个排队把耳朵贴在石孔上,左耳没听见,继续贴右耳,有些人嫌太吵听不见,索性用一只手捂住朝上的耳朵。我也顺着队伍走过去,侧耳贴在凉凉的石孔上听了一会儿,里面除了石孔里空空回荡的风拂过耳郭,什么都没有。我不甘心,再贴上另一只耳朵,闭上眼,依然只有石孔硌住了皮肤,底下一片死寂。一位女士很激动地问我们: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大家皆笑而不语,向导解围说:这是要有相当慧根的人才能听到的。※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大昭寺除了供奉释迦牟尼等身像,还供奉了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及八弟子、千眼千手观音、强巴佛等佛像。等我们从楼顶平台下到主殿时,旅行团拉萨一日游的行程也从大昭寺开始了。整个佛殿人群熙攘,香火兴旺,连院子里石砖的冷清气也被嘈杂的脚步挤得无影无踪。旅行团走马观花的游人混杂在朝拜者里,几拨向导参差错落地介绍大昭寺的看点。朝拜者目不斜视地转经,僧侣们诵经、点灯,游客毫不避讳地交流和评头论足,让整个大殿充满了沸腾的烟火气。我在人群的推搡中走出了大殿,不知这里的佛陀是否已看惯了人们的喧闹,他们终日闭目,或许从石孔里听见千百年的湖水叮咚,野鸭戏水,或许是白山羊走来饮水,投下犄角的影子……

    二楼的平台安静了许多,禅房外花朵开得繁茂,映黑窗白墙,还有画着八宝花的黄色墙壁,颜色鲜亮浓郁,显出藏式寺院的别致。偶尔有僧侣推门而出,几只慵懒的猫咪在屋檐下晒太阳,人走过去它们也只是轻轻地拢拢身体,皮毛微微抖动,眼睛都不抬。连小动物们都习惯了寺院里络绎不绝的人群。我不禁想象着松赞干布时代的大昭寺该是什么样子。那时候人们从远处赶来朝拜,他们甚至不敢抬头望一望金顶,也不敢仔细看看释迦牟尼像的脸庞,他们顺时针绕着大昭寺虔诚地叩首,白色的香炉中烟雾袅袅,干燥的藏香味聚拢又消散在寺院的上空。

    这些,从来没有改变过。跟随人潮走出大昭寺大门时,这样的场景像是从几百年前穿越而来,信徒们还在重复着那虔诚的姿势。有的人衣衫褴褛;有的人手背皲裂;有的还是孩子,一脸懵懂和清澈;他们的脸被埋在深深的长头里,仿佛经过了几百年没有改变,唯有高处的神明可以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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