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中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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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中国(上)-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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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外销订货数目巨大,回款的信用好,特别是交易简便,签了合同、发个传真就可以做生意。别看国际订单压价狠,毛利率低,可是走货量大,麻烦很少。权衡利害,大批温州制鞋企业转为外向。传统的温州商业模式,即“做市场、带工厂”,也一路转为“接单工业”。老板倒是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特别是不用为国内商路上那层层叠叠的麻烦劳神了。

    红蜻蜓算一个另类。2003年,一家国际连锁巨头公司要红蜻蜓接单。钱金波在谈判中才算明白了接单模式的利与弊。这位楠溪江边的农家弟子,认定还是要创自己的牌子,所以看到了“舒舒服服贴牌”中隐含的代价。他认定,红蜻蜓遍布全国城镇的1000家自营门店和3000家加盟店,才是自己真正的核心竞争力。尤其是看到业内那么多厂家亦步亦趋转接单,他把心一横,不但谢绝了超大订单,而且把当时已占公司30%产出的贴牌生产,也转为通过自己的渠道销售。

    这就是红蜻蜓在2008年的冲击当中,受伤程度低于行业平均水平的原因。“好歹我们还可以通过自己的销售网灵敏地知道市场动向,可以及时调整。”接单工业就不同了,一旦国际市场需求减缩,没了订单,“就像电灯突然拉掉,屋子里马上漆黑一团,谁也摸不着门”。

    难道不可以再转型回来吗?无非是重操旧业,再把国内的销售渠道建起来就是了。可是,钱总对此不乐观。“那次从内转外,是从难转易;此次由易转难,不可同日而语。”更要命的是,“那时我们鞋业老板的平均年龄也就是30来岁、40来岁,现在40多岁、50多岁的,打拼不动了”。

    是的,温州工业珠三角的制造业也一样原本就是做内需起家。举凡纽扣、像章、眼镜、鞋饰、低压电器、小家电,这些当年赫赫有名的温州小商品,我们想不出有哪样不是冲着国内消费者生产的。温州人的本事是做市场,十万经销员打天下,进而承包商业柜台,然后搞起遍布神州的经销系统,终于带出闻名天下的温州制造业。历史的轨迹很清晰,离开了开拓国内市场的经销能力,温州人的创业之梦“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怕是圆不成的。

    20世纪90年代以降,特别是中国加入世贸之后,温州货走向更远的市场。草创的本地公司边干边学,把产品越做越好,达到国际市场可接受的标准。另外很重要的宏观环境因素,是1994年中国主动大幅贬低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国内工业的成本优势得以发挥,与国际市场打成一片,“中国制造”更开放地涌入世界市场。
城市化滞后拖累经济转型(3)
    恰恰在那一波转型当中,长三角、珠三角的制造业普遍发生了一种“流程性”的转变。原本的“以商带工”,逐渐演变成专业程度极高的“接单制造”。要明白,接单工业绝不是不要创意、设计、融资、分销、物流以及售后服务。哪一个环节也少不了,只是无须“中国制造”亲力亲为。所有那些环节,很多甩在了境外,由发单的跨国公司去完成。用进废退之间,中国制造转成了世界工厂,或者更准确地描述就是成为世界的车间。中国制造借了世界商业和服务业,借了世界城市,然后大踏步地走向世界市场。

    这也是2009年以后;虽然“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扩大内需”以及“刺激消费”等口号不断升温,但最后中国经济主要还是靠政府主导的高投资,才抵御了全球危机对中国增长的影响。说白了,在现实条件下能够替代外需这匹大马的,只是投资,而不是消费驱动的内需。__

    钱金波教我懂得了选一个新的角度看全球金融危机对中国的影响。已在相当程度上“接单化”了的中国制造,要转向开拓内需市场,非借国内商业与服务业的跳板不可。反映到空间布局上,这块跳板就是城市。问题是,“世界工厂”的多年繁荣,并没有为中国备下一个消化得了超前工业化成就的国内城市。整体看去,中国城市化的小马,拉不动工业化的大车。这是经济转型绕不开的一道坎。
重工轻城,由来已久(1)
    城市化相对于工业化发展的滞后,在中国并不是一个新现象。比较而言,愈是早先的经济增长,工业化超前、城市化滞后的特征就愈显著。这说明,重视工业而轻视城市的倾向,由来已久。

    先看10年前。根据统计年鉴,2000年中国的城市化率为36。2%,工业化率为50。9%。这就是说,那时候城市化率与工业化率之间的比值还不到1,仅为0。71(=36。2%/50。9%)。再往前看20年,1980年我国城市化率与工业化率的比值干脆不到0。5,仅为0。44(=19。4%/43。9%)。

    关注这个经济现象,说起来也为时不短。记得最早是1985年春天,地点就在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究组当时所在的西直门内草场街22号,“老八队”讨论农村发展与国民经济时,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抓住过这个命题。顺便交代一句,成立于1980年的农发组,于1984年莫干山会议后一分为二,大部分研究人员转到国家体改委下属研究所,剩下八个成员继续留在杜润生领导的农口做研究,昵称“老八队”。记忆中是一间不大的客厅,阳光透窗而入,陈锡文、罗小朋、白南生、杜鹰、高小蒙、邓英淘、高山围成一圈散坐,我受差遣拿了支粉笔在小黑板上做记录。那一节的题目是“国民经济的特征”,应该是小朋或淘淘先提出来的,大家吵了几句后认为算得上一条,我就记下“工超前、城滞后”六个字。l米l花l书l库l ;http://www。7mihua。com

    搞农村调查研究的,为什么要扯上国民经济?原来1984年出现了全国范围的“农产品卖难”—农民增产的粮食、棉花,交售时遇到国家仓储不足的严重困难,到处排队,引发农民抱怨。直接缘由,当然是包产到户惹的“祸”,因为激励机制的变革,农民多种多得,生产积极性与大锅饭时代不可同日而语。1979~1984年农业总产值年均增长近9%,其中种植业年均增长6。61%,粮食年均增长340亿斤,棉花1300万担,都是多少年没有过的。

    似乎不难明白,是农业生产的超常规增长,才显出国家收购农产品的“胃口”不够大,所以引发卖粮难、卖棉难。可是一路跟踪农村的改革与发展,农发组对形势的研判多看了一个层面,即农产品的需求遇到了一个结构性障碍。简单讲,在“十亿人口、八亿农民”的中国,一旦农民放开手脚积极增产粮棉两亿,城里人根本不可能消费得了。因此,问题不单单是国家粮仓的尺寸不足,而且是给定城乡隔绝的现状,我国农产品的市场需求相对不足,背后的原因是城乡比例失调,城市经济的容量严重不足。

    麻烦来了。改革以来我国农业的超常增长,曾经是国民经济高速增长的基础。当时分解,1979~1984年我国社会总产值年均9%的增长,大头来自农民新增消费与新增投资(主要是农村住宅)的贡献(约占62%)。如果市场需求把初级农产品一马当先的增长拉下来,国民经济继续增长的引擎何在?新的机会与挑战究竟是什么?
重工轻城,由来已久(2)
    这就是当时“老八队”一起讨论国民经济的背景。实在怀念那时研究问题的氛围。都是多年下乡又进城读了大学的年轻人,个个具有鲜明个性,却又被卷入同一座思考现实中国实际问题的“熔炉”(邓英淘语)。争论起问题来,谁也不买谁的账,可就是不伤和气。大家面对真问题,感兴趣的只是现象与现象背后的道理。杜老的领导方式是百无禁忌,放手让小子们观察、思考、提问、分析与建言,从来没有命题作文这回事。也没有谁会争职称和发表的署名,更不讲官话与套话。一晃27年过去,当年围坐一圈的八个老友,先后去世了三位,实在叫人感慨万千!

    那记在黑板上的“工超前、城滞后”,写进研究报告的文字如下:“迄今我国仍有80%的人口滞留农业与农村,说明我国以往的高速工业化是在城乡隔离的条件下进行的。工业化在城市高速推进,而众多的农村人口则同小部分国民收入组合在一起,保持着一种很低的分工水平和经济社会发展的水平。工业净产值的高比例同农业‘就业’的高比例,十分罕见地长期并存。”这是对经济结构的特征描述。未来可能是个什么样子?“1979~1984年国民经济增长格局的终结,同时就是根本改变原有城乡经济关系的开始。”还有战略与政策建议:“在新成长阶段,很难仅仅以小集镇(农民离土不离乡)战略来解决城市化问题。我国的结构变革绝不可能在目前城乡分隔的基础上完成。”“打破城乡隔绝既需要从改革由‘城市人口’组成的城市体制来推进,也需要兴建、扩建一批主要由‘农村人口’组成的新城市。”ō米ō花ō书ō库ō ;http://www。7mihua。com

    这篇研究报告,后来署名“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究组”,以“国民经济新成长阶段与农村发展”为题,全文刊登在《经济研究》上。我们可没有想过公开发表,更没有想过能在全国经济学最权威的学术刊物上发表。最出乎意料的是,这篇两万字的长文不是投稿,而是时任执行主编的唐宗焜先生看到了我们的草稿,主动要责任编辑乔桐封联系作者们并给以精心的编辑—好年代遇到的好人实在是很多。

    我自己参加此项研究的收获,是从此关注城市化与工业化的关联。前提的前提,是认识到“工业化超前、城市化滞后”既不自然,也不正常。后来隔几年我就看看城市化率的变动,也看看工业化率的变动,并把两率之间的数值描出一条曲线来看趋势。总体来说,改革开放以后,我国重工轻城的扭曲状态不断得到改善,尽管城市化率与工业化率之比,到2010年的最高值(1。09)仍然还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低于其他金砖国的水平,并远远低于发达国的水平。

    是“重视工业、轻视城市”使然吗?不好说。那顶多是从行为的结果推测动机罢了。不难理解中国人对工业的普遍重视,那是从近代洋务运动就开始了的共识。毕竟“船坚炮利”的教训,国人皆不会忘记。后来毛泽东所言“落后就要挨打”,大体上也包含“工业落后必定挨打”的意思。整体而言,中国人的“重工”倾向,不是从民生消费或生产率出发,而是从国家主权、国防、国际环境的角度加以衡量的结果。

    当然,中国的经济思想、战略与政策,一般也“重农”。不过我的感受,那也是为“重工”服务的。没有农业和农产品的支持,工业想快也快不起来。真想重视工业特别是重工业吗?那就非重视农业不可。这是《论十大关系》的点睛之笔,也证明“重工”才是真正的重心所在。

    比较费解的是为什么要“轻视城市”?工业不靠光合作用,总要讲聚集,达到一定的密度就是城市,所以工业与城市分不开,一般也不容易对立起来。我没有看到有明确阻遏中国城镇发展的论述、文件和言论。找不到“轻视城市”的动机,却收到了轻城之效果,何以如此,下文再谈吧。
城市偏向导致城市化滞后(1)
    说来不易相信,长期以来我国工业化超前、城市化滞后,居然与一套“城市偏向”的观念、制度与政策有关。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重工轻城并不是“轻视城市”的产物,恰恰相反,是“维护城市”的偏向主导了体制与政策,才强力阻挠了人们择城而入、择地而居的自发倾向。

    容我从较远的地方说起。1991年我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后,选过一门讲英国人口的课程。老师是剑桥来的斯科菲尔德(R。S。Schofield)教授,曾多年主持颇有声望的“历史人口小组”的工作,利用散见于英国各地教区的洗礼、婚礼、葬礼登记资料,还原了工业革命前几百年的英国经济社会人口变迁。就在那门课上,我才知晓早在出国前就自以为耳熟能详的城市化,从观察到概念的形成别有一番来历。

    最早是人口统计方面的发现。例如17世纪的人口统计学先驱约翰·格朗特(JohnGraunt)(1620~1674),在分析当时伦敦的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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