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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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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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终于撑不住了。
  病来如山倒;皇帝连床都起不来,只能令太子监国。发下的第一道谕旨,就是彻查史谦案、江南盐业案。
  左风眠为了避嫌一时不能出力,吴啸存正护送太子妃从云州往京城赶。裴昭业在延祚宫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忽然听说安宁侯病好了要来觐见。他连声命人请进,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手边。
  殿外走来一个乌衣蓝帽的轩昂少年,目光烂烂射人。他行礼过后,裴昭业从上位走下来,拉着他手道:“瘦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再来。”
  叶渐青摇摇头,道:“我来看看殿下,有什么可帮忙的。”裴昭业请他到偏殿坐下,道:“你把自己养好了,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两人如从前一般促膝相对。叶渐青问:“吴先生快回来了吧。”他是史谦一案的重要证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裴昭业点点头,忽然抱歉道:“镇国公主府一案,还需慢慢谋划。”
  叶渐青微微笑道:“我今日来,不是催促殿下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从袖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矮桌上:“我想出外游历一阵,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
  意识到他是认真地在辞行,裴昭业脸上浮现出郁色来。他霍地站起来,负手走回上位,肃容道:“不许!”
  说完就不再理叶渐青,只顾埋头批阅奏章。
  殿外的檐廊下已经结起了厚厚的冰棱。外面北风呼啸滴水成冰,殿内却烧着温暖的地龙,燃着氤氲的香片。叶渐青始终坐在偏殿,以手支颐,闭眼听着沙沙地纸张翻动的声音。
  恍惚中,好像看见公主奶奶牵着幼小的他,站在延祚宫的台阶下。那还是十几年前废太子裴建业大婚时的情形吧。公主对他说:“子孙赖福,延祚至今。可惜了,这座宫殿。”他望着延祚宫的牌匾,奶声奶气问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它告诫人们,运祚修短,不能不思。”镇国公主如是说。
  叶渐青睁开双眼,他竟然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太子的御服不知何时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而裴昭业在远远的御案后面凝望着自己。他将衣服归拢在椅背上,走到殿前跪下,磕了头。
  裴昭业心里堵得慌,道:“你就不能好好陪我过个舒心年节吗?”你总是这样说走就走,弃我不顾,你真的有为我想过吗?
  叶渐青眉眼含笑:“普天同庆,殿下有情怀,有担当,一定会受万民爱戴。”
  那些人是爱是恨,与我又有何干?裴昭业心怀怒气,虚张声势道:“安宁侯叶渐青,孤不许你离开京城一步!”
  叶渐青一贯温和地摇摇头,一言不发朝殿外走去。
  裴昭业抓起桌上的锦盒,用力朝莲花地砖上扔去。盒子在地上滚了滚,自动打开,露出丝绒下嵌着的一枚青色玉璧。
  安宁侯走后不久,烟波殿的高公公来宣旨,看见这么一幕:天寒日暮,稀香烬冷,太子孤单地坐在地上,手里摩挲着那枚玉璧。裴昭业指示他去将偏殿叶渐青用过的茶端来。高公公走过去一看:“殿下,茶已经冷了许久,老奴给您上一杯热的吧。”“不用,就喝冷的。”裴昭业赌气道。
  高公公无奈端起茶盏,却发现矮桌上叶渐青留下的一本册子,他顺手带了过来,给裴昭业看。
  裴昭业一开始以为是辞行的奏折,故而无心翻看,等拿到手里时,却意识到不对劲。用油纸包裹的是一本贴着金箔的小册,形状大小与宗正寺看过的金册一摸一样。打开之后,里面飘出一张泛黄的小纸条,他捡起来一看,几乎瞠目结舌。
  桂实生桂,桐实生桐,慧种生圣,痴种生狂。
  他在北上云州的途中,曾绕道青州永城,拜访白氏族长。他问:“宣武一脉,果真没有后人了吗?”老人答:“听说只有齐王白雁峰的后人流落民间,或许血脉没有断绝。”
  高公公站在一旁,白眉微微一扬,又复销声匿迹。
  “我要出宫。”
  裴昭业一路火烧火燎般赶到安宁侯府。府门前的大树旁栓着一匹马,岚山正在给两个家仆分发行李,其中一人抽泣道:“岚姑娘,我不要工钱,我就在这里替侯爷看门可好?”岚山戚戚然道:“你还是拿着吧,小侯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两人百般不情愿地走了。岚山叹气转身,裴昭业好似从地下钻出来一样,把她吓了一大跳。“安宁侯呢?”裴昭业口气不善。“走了。”岚山耸耸肩。“到哪里去了?”裴昭业追问道。“山高水长,谁知道呢?”
  十洲高会,何处许相寻?
  裴昭业似乎是认命了,却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他没有带上你吗?你有何打算?”
  岚山挠挠头,干脆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裴昭业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你愿不愿意进宫?”
  “你神经病啊!”小岚山跳起来,忍住想要甩他一个耳光的冲动,冷道:“要么束手看江河逆流,要么被权力的手摆布不休,你以为我们只能在这两者中选择吗?就这样被搓扁捏圆,还不如朝生暮死呢。”
  她说完这些话便一跃上马,挥鞭而去。滚滚红尘中,只留下裴昭业着魔一般的身影。
  京城北门外的长亭边,一人一马正在徘徊。
  叶渐青看见小岚山如约而来,身后并没有追兵,松了一大口气。岚山驰到他面前,勒住马身,疑惑道:“清商馆的消息,说教主往南边去了啊,我们往北这不是南辕北辙吗?”叶渐青摇头道:“教主和顾廷让一起要躲避官府的缉拿,只能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那你说他们去哪了?”
  叶渐青手指北边,笃定道:“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教主一定会去那里。”
  罗浮山、灵霄宫、共枕树。
  铁骑溅雪,喷气成雾。冬天的北方原野,什么都冻得像棺材一样硬邦邦。幽州城外,一支商队正在接受城门郎的检查。
  北方饥荒,这是一支运输江南漕米的队伍,在运河口登岸后,由陆路运送。
  城门郎拿长戟在每一车堆积如山的麻袋上都戳了一戳,袋子破裂后,稻米洒了一地。商队的领队在旁边看得心痛得无以复加,又不敢出言阻止。他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忍不住道:“这里面装得都是米,藏不下人。这些漕米都是赈灾用的,这样浪费,怎么对得起老百姓。”
  那城门郎顿时横眉竖眼,拿长戟逼得他后退数步,斥道:“京城下旨追拿钦犯,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他不混在商队里?我瞧你就长得很像钦犯。”
  “你……”那家丁气得面红脖子粗。领队赶忙过来拉架,趁着空当,悄悄往城门郎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这一下城门郎翻脸比翻书还快,撇撇嘴道:“进去吧您。”
  粮队顺利进了城,队尾缀着的两名随扈,却悄悄离开了队伍。这两人正是教主和顾廷让。一个半月前他们出了京城之后,先南下许州,再从许州乘海船北上,到辽东海港后,再走陆路,在幽州城外混入商队之中。
  两人预计在幽州城补给之后,再往北走,目的地正是幽云边界的罗浮山脉。
  不似去年南下,一个躲一个追。这一路上,两人虽也不怎么搭理对方,但好歹能看出是结伴而行。
  幽州城内的客栈里,顾苏看他用筷子把葱花一点点挑出来,忽然心中有所触动。在他小时候,他娘苏樱曾告诉他,谢石也不从吃面里的葱花。顾廷让吃着吃着,发现对方停下了筷子,不由抬头望他一眼。顾苏问道:“你的名字,是谢师父起的吗?”
  顾廷让搅了一团面送入口中,随意道:“他说大师兄姓顾,让我也从这个姓。”
  “……”顾苏头皮发麻,暗道,你叫我爹作大师兄,辈分岂不比我还高?
  两人正吃着面,忽听楼上传来一阵议论声:“今早江南的漕米运到城里的。东西两坊的粥厂正在施粥呢。”“阿弥陀佛,可算是来了。今冬能少饿死几个人了。”“都是因为皇帝立了新的太子,新太子还平息了云州的暴乱,真是老天有眼了。”……
  裴昭业平乱在前,立储在后,这些小民却颠倒次序,也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果然有奶便是娘,抚我者后,虐我者仇。老百姓是没有什么政治立场可言的。
  顾廷让听了冷哼一声,道:“裴氏矜功持大,弃德轻邦,并吞三国反速危亡之基,成覆败之业。”顾苏道:“你觉得天下一统不好?”顾廷让望他一眼道:“三国相争也相竞。只可惜萧瑀缺乏观察天下的眼力,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三国相争也相竞……确实,成蜀燕鼎力的那十来年间,英主良臣辈出,豪杰用命,大快平生。朝堂或有动荡,民间少经战火。不像现在,盛世多枯骨,百姓悲苦沉沦无处可诉。
  这个人可惜了,倘若生在乱世,想必也是像蜀王孟子攸一样掀天揭地的奇才吧。
  顾苏仰头看了看天色:“走吧,趁着没下雪,我们多赶一会路。”
  过幽州往北,城池大多破落,荒漠无边。行了一日,果然降下大雪来。塞外苦寒之地,便是正午有阳光时,也是殊无暖意。又行数日,方见前面现出一点点灰蒙蒙的轮廓来。
  从看见罗浮山脉开始,到行到山脚下,足足用了三日。风雪渐大,白茫茫一片,雪地上偶尔露出几丛峥嵘灌木。
  顾苏指着一个方向道:“你看那边,那就是灵霄宫所在。长乐玉璧丢了,我们得爬上去。”
  只见一座山峰筷子般竖立在群山之中,深入云霄,几与天齐。顾廷让龇牙一笑:“我以为教主将我从大理寺揪出来,已经不想杀我了。看来是我想岔了。”他也曾数次爬过罗浮山,但都半途而废,时至今日仍心有不甘。
  顾苏一言不发,从袖里抛出一条白练,道:“栓在你身上,我带你从小路下去。”顾苏一身明月流风步法,踏雪无痕,顾廷让稍差一筹,但脚下也只有“擦擦”的细微踩雪声。 两人身后雪地里一行足印,笔直上山。行到中午,顾廷让心浮气躁,头上冒出汗。顾苏停下脚步,望他一眼,眼神里好似在说:你这就不行了吗?
  顾廷让擦了一把汗,咬牙站起。两人又行了半日,越往上山风越大,眼睛越是睁不开。到了下午申时,一处断崖出现在两人面前。两边山峰夹着一个山谷,下面云烟缭绕,不辨虚实。顾苏指着下面道:“跳下去就是灵霄宫。”
  “什么?!”顾廷让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大风夹杂雪片冰珠扑面而来。满山是雪,若在夏季探访,他或许有心试上一试。如今是数九寒冬,跳下去不是摔个粉身碎骨,也是会冻死饿死。
  顾苏一笑了之:“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当年谢师父抱着我父亲跳下去的地方。”
  宣武帝白雁声为了阻止谢石的追寻,故意制造裴青跳崖的假象。倘若没有谢石当年那一跳,就不会有今日的顾苏、顾廷让,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恩怨纠葛。
  顾廷让把腰间的白练解开,走到崖壁边,双臂展开,直坠入云雾之中。山谷之中雪没有想象得大,但山势峥嵘劲风猎猎,看不分明。顾廷让拔出佩剑,用力往山壁上插去。乱石刮削,峥然激鸣,他攀住一棵老松树。脚下云层密布,竟然有一股热气直喷上来,风中还有硫磺的气味。
  他正稀奇之时,头顶上有一人如飞鸟般滑翔而下,是追随而来的顾苏。顾廷让深吸一口气,松开攀援的手臂,继续下坠。穿过层层云雾,他突然听见下面有人吹了一声口哨,立时警觉起来。
  只听下面“哗啦啦”几声,接着顾廷让也摔在一片松软的“雪地”上。没待他反应过来,那块“雪地”坍塌,树枝从他脸上划过,他又跌倒了下面一层“雪地”上。这一块“雪地”也没支撑得住他的体重,他又往下面摔去。一连几次,最后才跌在厚厚的枯枝败叶上。
  顾廷让这时才敢睁开眼睛,只见头顶密密的松枝,自己躺在一个松树林里。原来那片松软“雪地”正是大树树冠上的厚厚积雪,他先摔在树冠之上做了一个缓冲,树冠承受不住,才落到树底厚实的落叶上。
  “要是还能走,就快过来。”寂静的树林里传来顾苏的声音。顾廷让头顶天台穴突突地疼,视线一会模糊一会清晰,他挣扎了好一会,才坐起身子。捡了一根枯树枝做拐杖,慢慢走出树林,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雪山之中竟有这样的洞天福地。不远处是一大片水面,冒着袅袅热气,湖边绿草成茵,四时花开。草地上两株大树枝叶合抱,形若连理。
  再望天上一看,在高耸入云的绝壁上,建有一片巍峨的悬空庙宇,云山缭绕之间,隐隐约约露出飞檐斗拱,碧瓦朱甍。
  他激动地扔掉拐杖,飞奔到大树底下。顾苏正站着树下,望着面前几个白石坟茔、数缕青蒿。顾苏指着其中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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