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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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亲云-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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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云泽想——
  这是报应。
  可是,我、不、认、输!
  我会活下来的,萧平,相信我。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九章

  萧平送走不知道是第几个名医,回到客栈,走进房间,撩开床帘,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云泽。
  云泽呼吸如常,胸膛有规律的一起一伏,脸色红润有光泽,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他已经睡了一个月。
  从未醒过。
  这一个月来发生很多事,唐门倾巢出动追捕云泽与萧平,尹忘川和江风扬解散了风云堂,名动一时的洛阳云家树倒猢狲散,在江湖上彻底消失。这些事,都与他们俩无关,从此后,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跟萧平再没有丝毫关系。
  从此后萧平的人生只剩下云泽。
  他每天睡在云泽旁边,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云泽在不在,云泽当然在,一直在,永远在,再也不会离开他。
  他先自己穿好衣服,然后给云泽穿衣服,打来水,弄湿布巾给他洗脸,去外面买来饭食,一口一口喂他。
  吃完早饭,云泽继续躺下睡觉。
  萧平就给他剪指甲,剪完手指甲剪脚趾甲,他知道云泽最趁手的兵器就是剑,使剑的剑客指甲不能太长。
  剪完指甲,萧平把云泽捆在床上,免得他掉下床,用最软的布捆好,一个人带了镖囊、毒药、暗器、玄铁剑、玉笛这些杀人利器出去,杀人。
  杀那些追踪而来的寻仇之人。
  解决了麻烦之后,赶在正午时回来,路上买些酒肉,荤素搭配的几碟小菜,进屋刚好是饭点,解开绳索,给云泽喂饭。
  喂完午饭,去烧水,烧满一个大浴桶,把云泽的衣服扒光,仔细地给他洗澡,拿着布巾子擦背,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不好意思,只把这当成工作,认认真真地完成。
  每天都要给云泽洗澡,他知道云泽爱干净。
  待洗完澡,开始洗自己的换洗衣衫,以及云泽弄脏的床单衣物——云泽就像一个婴儿,吃喝拉撒睡,毫无控制,全凭本能。
  洗完一大堆东西之后,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萧平便给云泽喂饭、洗脚、脱衣,把他放在床上摆好姿势,这样云泽的一天就过去了。
  萧平的一天还没过去。
  去厨房劈柴,准备第二天的柴火。
  收拾房间,洒水之后扫地。
  做完这些,点着油灯,拿出针线,坐在桌子旁边缝补衣物。
  以后只有萧平一个人挣钱,钱要省着点花,衣服不能总买新的。人的潜力真是无穷无尽,萧平已经学会了如何在破洞上补一朵五瓣梅花,补得还蛮不错。
  缝衣服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萧平就一边缝一边跟云泽说话。
  他以前有那么多话藏在心里,现在可以都倒出来了。
  说很多很多话。
  把一个本来不爱说话的人,硬是逼成话唠。说得太多,自己也不记得说些什么。
  说到自认为好笑的事情,就跑过去,食指拇指提起云泽两边嘴角,使他显出一个笑容来。
  说到难过的事情,就让云泽两边嘴角下垂。
  一个人跑来跑去,自说自话。
  萧平说,我今天出门看见一个长得极丑的女子,非要说自己是天仙,你说好不好笑。
  萧平说,我今天遇见王明兴,他弟弟死在你手里,他来找你复仇,我把他腿打折了,我发现我变得心软了,如果是以前一定会杀人灭口,我真怕明天唐门的人就找来这里。
  萧平说,前几日遇见云家以前的下人阿才和小红,哦,你可能不记得了,就是他们成亲我还包了红包的那两人,真奇怪,他们竟会在这里卖水果,为防我们的行踪泄露,我没跟他们打招呼。
  萧平说,王神医说你不会再醒过来,说除非我能找到鬼医,我找了一个月也没找到,每次鬼医出现都戴着人皮面具,我还在努力找。
  萧平说,赛扁鹊说你这样生不如死是在活着受苦,让我杀了你,我把他揍了一顿。
  萧平说,你放心,我还撑得住,我一生经历大小百余战,无论多么艰苦最后撑下来的总是我,这一仗我也会赢,我当初被关进暗牢里我都撑得住,你放心。
  云泽只听,不说。
  夜深人静,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虫鸣声此起彼伏,萧平起身把窗户关上,回到床前,看着云泽。
  云泽就是不说话。
  起风了,风愈急,云泽愈静。
  萧平慢慢低下头,离云泽极近,看了半晌,扣住他后脑,激烈地吻他,把他的唇吻得嫣红。
  云泽不拒绝。
  萧平一巴掌扇在云泽脸上,云泽脸上立即起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云泽不喊疼。
  萧平面无表情,呆立在床头,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烛光摇曳,照得云泽垂在床边的手指微微透明,美如白玉,手上今早被剪过的指甲又长出一小截,云泽重伤卧床不起后,指甲反而长得快。
  萧平再次给他剪指甲。
  一边絮絮叨叨说话。
  萧平说,十三爷,你的内力被我废了,你不要怪我。
  萧平说,赛扁鹊说要不是我见机得快,你那时可能就熬不过去。
  萧平说,我现在给你剪指甲,等你醒了,你再拿剑,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年轻,从头练也来得及。
  萧平说,我刚才扇得你很痛吧?我明天去买断玉膏,抹上就不痛了。
  云泽依然不说话。
  萧平的手一抖,剪出了血。
  不知为何,忽然暴怒,扔了锉刀,一手扣住云泽脉门,一手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向云泽横着一划。
  云泽腹部衣襟被划开,鲜血立时迸溅。
  萧平反手又是一刀。
  鲜血染红云泽的衣服,腹部衣襟变成两片,飘了起来。
  “疼吗?”萧平狰狞着问。
  云泽躺在床上,上半身衣服迅速变红,鲜血向下蔓延。双眸紧闭,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疼你就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你说句话,我求求你!”
  萧平面部狰狞,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瞪眼,抬手,第三刀斩了过去。
  这一刀只挥到一半,生生停下。
  刀气使得云泽的衣服四散而裂,像蝴蝶一样纷纷落下。
  萧平终究不忍下手。
  斩了两刀已是他的极限。
  而云泽,依然像死尸一样,毫无动静。
  萧平放下了手里的刀,扑到云泽身上,大吼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听信赛扁鹊的话,原来疼痛也不能使你清醒,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仰起头,看向天,“老天爷,你告诉我!”
  萧平神情狂乱,眼泪横飞,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被屋中的圆桌绊了一下。抬脚就把桌子踢碎。
  回身时碰到椅子,又把地上摆放的椅子踢碎。
  看见墙角立了一个花瓶,拿过来就砸在地上。
  奔向屋角的立柜,双手用力,推倒。
  乒乒乓乓,叮叮咣咣,一阵砸东西的声音过后,屋内犹如狂风过境,再无一件完好物品。
  一地碎屑。
  萧平伸腿坐在一地碎屑中,眼神空洞,两行眼泪顺着眼角,静静流下,嘴里喃喃自语:
  “你放心,我还撑得住,我撑得住,我没问题,赛扁鹊说试试让你疼,我试了,没用,我不会再试了,我不会再伤害你,你放心,我撑得住,有我在,什么都撑得住。”
  本想多坐一会,想起云泽,又蹦了起来,飞快找出刀伤药,给他抹上。
  萧平下手极有分寸,云泽的伤口只是看着凶,实则无甚大碍。萧平很快处理完,给云泽换了新的衣服,扶着他重新躺好。
  整个过程中,云泽都没有反应。
  萧平早已适应云泽的没有反应,走到地上,在一堆碎屑里去捡摔碎的油灯。顽强的灯芯还在燃烧,握在手里,仿佛握住希望。
  转过身来,走向床铺。
  这时萧平惊讶地发现一件事:
  仰躺在床上的云泽与方才有了一丝不同。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不需要再想什么,萧平一下子扔了手里的油灯,用尽全力扑上去。
  惊喜得心跳都好像停止了。
  呼吸一滞。
  不敢出气,怕吓到他。
  半天,萧平的呼吸才正常,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轻柔地捧着云泽的脸,哆哆嗦嗦的,抖个不停。
  嘴巴凑上去,吻着他。
  吻得疯狂而炽烈。
  吻得杂乱无章,毫无理智。
  吻了一会,萧平停下,推开他的脸,细细地看他的神情。
  他除了张开眼睛,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没看见萧平一样。
  这很奇怪,这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萧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可是他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其实云泽的神智还没有清醒。
  原来睁开眼睛也不代表云泽醒过来,原来睁眼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原来云泽还是没有灵魂的鬼样子。
  为什么总是在给他希望之后,再让他失望?
  萧平这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不知道云泽到底醒没醒。
  他不知道该去请赛扁鹊还是王神医来诊断,反正无论请哪个,都说云泽没救了,都说云泽除了会吃饭已经可以算作一个死人。
  他不知道这时候自己为什么居然还活着。
  居然还他/娘的厚颜无耻活着!
  如果云泽死了,他会毫不犹豫给自己一刀,随他去,生不得同衾,死至少同穴。可云泽这样半死不活,萧平就不能死,只能也跟着他半死不活。
  萧平以前当杀手,杀人无数,甚至想过要杀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么大逆不道,老天有报应是应该的。
  只不过要报应你报应在我身上,萧平想,为什么要报应在云泽身上?
  云泽他有什么错?
  云泽是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
  云泽才十八岁,那么有天分,萧平一直以为他会成为天下第一,萧平生命的目的就是使云泽幸福,他尽心尽力,竭尽全力,为了云泽未来的幸福生活做了那么多事,如今只换来眼前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
  萧平呆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床上的云泽,回想自己这一生。
  从小没父亲,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凌/辱而不敢出声;长大后来到云家暗卫营,被人扒光了使劲欺负没有能力反抗;不想杀人,偏偏成为江湖第一刺客双手沾满血腥;爱慕云泽,老天爷就把云泽变成这样……他的一生,简直是为了诠释四个字而存在的——无能为力。
  他总是无能为力。
  比如,现在云泽把眼睛再一次闭上了,他就无能为力。
  他用膝盖当脚,蹭过去,头枕在床沿上,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连声音也很平静。
  他抓住云泽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闭上眼睛,轻轻地道:
  “十三爷,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跟我说说话,我骗了你,其实我早已经……”
  萧平把脸埋在云泽的手掌里。
  “……撑不住了。”

  

  ☆、第二十章


  太阳正当空,阳光很刺眼,天气炎热,墙根下的土狗伸着舌头,无精打采地趴在黄土地上,街道两旁的茅屋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出枯黄色,快被太阳烤冒烟了。这样的盛夏,许多人都躲在房间里消暑,整条街只有一个行人。
  这人头上戴了斗笠,遮住面容,身材魁梧高大,仿佛不怕热一样,穿了一身毫不起眼极其普通的灰布长袍,低头疾行。
  他腰间横插一把通体翠绿的玉笛,背着两把长剑,其中一把剑稍长,鳄鱼皮鞘磨得漆黑,显得颇为神秘而古朴,另一把稍短的剑则用布厚厚裹住。汗水在背上印出一个白色盐印子,略略显出剑的形状,看样子他已背了很久。
  街拐角处立了一个茶棚,竹竿挑起一个大大的“茶”字,没有一丝风,布幡凝住不动,这人站在布幡下,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停下了脚步。
  立时有小二哥迎上来,难得荒郊野岭小二长得倒眉清目秀,肩头搭着白毛巾,笑呵呵行礼道:“客官可要用些茶水?”
  这人一抬腿,坐在茶棚下的长条凳子上,把手搭在桌上,轻轻敲击木桌,道:“来一壶最烈的高粱酒。”
  小二哥道:“这么热的天,您还喝酒,不喝碗凉茶去去暑气?”说着看了看他戴的斗笠,似在奇怪他为何大热天不摘下来,也不怕中暑。
  这人道:“再拿三个碗。”
  小二哥道:“原来爷是等人,还有三个人要来?小的这就去。”拿下肩头的毛巾,甩着往里面走,大嗓门扯开了叫着:“上好高粱酒一壶……”
  日头移到天空中央,像一个大火球,呼呼地着了火,一年中也就这段时间能逞威风,便卯足了力,使劲逞威风。就好像一个新出江湖的小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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