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梦做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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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做梅花-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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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傅眉不敢耽搁,快步朝城门方向走去。
  待傅眉来到三叔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却见三叔家没有燃灯,湿柴冷灶,空无一人,像是已有几日没有住人的模样。
  傅眉问过左邻右舍,方知道奶奶几日前带着三叔的幼子,回到自己家了,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
  天上没有月,四下一片漆黑,傅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中穿行着。急急的脚步声,和脚下枯枝败叶被践踏的微响,伴着远远传来的鞭炮声,一路跟随。这条路,傅眉已经走过无数次,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觉得它无比漫长。
  远远的,小小村庄的轮廓清晰起来,看到自家屋中的灯火,傅眉这才心中一安,长出了一口气。
  “仁儿?!”
  门开处,看到一身玄衣的褚仁站在当地,傅眉又惊又喜,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褚仁。
  “眉哥哥……我回来了……”褚仁在傅眉耳边轻声说道。
  “奶奶……!”傅眉的视线穿过褚仁的肩头,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站在内室门边,挑着青布棉门帘,老泪纵横。
  傅眉跪在奶奶脚前,搂着奶奶的双膝,泪流满面。
  “眉儿……眉儿……”祖母一双干枯的手,摩挲着傅眉头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呼唤着傅眉的名字。
  夜已深。
  祖母年事已高,堂弟年龄幼小,都熬不得夜,早早就睡下了。只剩褚仁和傅眉在灶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两个人坐在灶前,灶上烧着水,滚滚的烟气升腾着,湿润而温暖。
  “你倒是学会生火了?”傅眉笑道,灶火的光把他苍白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倒像是带着几分羞涩似的。
  “也是这一路上才学会的……”褚仁低着头,把一根柴枝塞入灶中,想到分别时古尔察的话,不禁心中酸楚,就算现在已经学会了生火劈柴,煮饭缝衣又如何?终究是回不去了……不知道齐克新和古尔察在做什么,他们在千里之外,此时可否也想着自己?……褚仁想着,又摇了摇头,似乎要驱散胸中郁结似的,今天是除夕啊……又是傅眉出狱的好日子,该多想想开心的事情才对。
  “你刚刚吃饱了吗?”褚仁问道。
  “饱了。”傅眉点点头。
  “抱歉啊,本该好好为你接风的,而且这是年夜饭,只有一粥一菜,实在是太简慢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到家的,这一路上忙着赶路,忘了今天是除夕了,也没提前置办些年货。今天铺户都关门了……我也没想到,奶奶这里过得这么艰难,家里的米只够做些薄粥,连酱菜都是找邻居借的……银子我有,只不过要等到破五开市才能买到吃食了,这几天大家都得忍忍……”褚仁絮絮说着。
  “没关系,一家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傅眉又问,“奶奶他们,为什么不在三叔那里过年,是你去接他们过来的吗?”
  “不是……”褚仁摇了摇头,“那边家中已经没有米粮了。邻居们……能赊借的也都借了个遍,奶奶是好强的人,不愿意大过年的还要看邻居们的脸色,这边家中,好歹还有些陈米……这是堂弟偷偷说给我听的。”
  傅眉听了,眼圈便红了:“终究是我安排的不周到,没想到三叔也会入狱……”
  “没事儿,现在一切都好了,银子我这里有。爹爹的案子,已经定成无罪了,我想三叔很快也会被放回来的。”
  “你呢?你是怎么回来的?那王爷怎么肯放你回来?”傅眉问道。
  这一次,轮到褚仁红了眼圈:“我阿玛……被幽禁了,是古尔察提前得了信儿,冒死把我送出城的……”
  “幽禁?为什么?!”傅眉大吃一惊。
  褚仁便一五一十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傅眉听了,也是一阵黯然,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水烧好了,兑在沐桶中,不冷不热。
  “快来洗吧!去去晦气!”褚仁一边说着,一边帮傅眉解衣服上的纽子。
  傅眉却红了脸,微微侧过身子避让着:“我自己来……”
  “你额头怎么了?!”褚仁惊道。
  之前傅眉一直将辫子盘在头顶,此刻放下来,便露出了额头的伤,那是一大片擦伤,沾着不少泥土,和血痂凝在一起。
  傅眉忙侧过头,用手遮掩着:“没什么……小擦伤而已,刚才赶夜路,不小心绊了一跤……”
  “你的手……”褚仁左手轻轻拉过傅眉的手,右手在那手背的冻疮上轻轻摩挲着,“疼吗?”
  傅眉笑了:“我的小少爷,这只是冻疮而已,等天气暖和了,三伏天儿用点药,冬病夏治,第二年冬天便不会再犯了。”
  褚仁点点头:“快点脱衣服吧!水都要凉了。”
  “我自己来吧……你……”傅眉嗫嚅着。
  “跟我你还害羞吗?你全身上下,哪一处我没看过?”褚仁瞪大眼睛,不容分说的拉过傅眉,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身上的伤,浸没在温润的水中,便显得不分明了。
  褚仁站在傅眉身后,轻轻为傅眉擦着背。
  依然是雪一样的肌肤,却已经不再是未受人踪侵扰的积雪,不再是清白如玉,皎皎如月。傅眉全身上下,净是蚊虫虱蚤咬过红痕斑点,那伤痕累累的臀,几乎和古尔察身上的伤疤一模一样,让人目不忍视。
  傅眉像是知道褚仁心中所想似的,偏过头来,牵着褚仁的手,柔声说道:“这些伤疤,会慢慢平复的,我们是医家啊,不会治不好这些小伤的,你放心吧……就连你脸上的伤痕,我也会让它消失的!”
  提到脸上的伤,褚仁又想起齐克新的话:“你们应该记住彼此身体最美好的模样,待发苍苍,视茫茫的时候,慢慢回忆,这才是你们一生的珍宝。”一语成谶,那一夜,是褚仁和傅眉两个人唯一完美的一夜,那样美好的身体,已经永远不再了……褚仁心中一酸,落下泪来。泪落在沐桶中,激起小小的涟漪,那水下伤痕累累的身体,便模糊起来,似乎依然是完美的模样。
  傅眉没有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知道褚仁哭了,喃喃说道:“别哭……一切都会好的。”
  注!
  1
  顺治大赦诏书见《清实录》顺治十一年十一月。
  2
  傅眉书信见傅眉《我诗集》卷十一《与古度书》,有删改。
  3
  冉冉悲将老,沾沾恨昨迂……:见傅山《甲午狱祠除夜同难诸子有诗览之作此》。
  4
  《秋夜》、《狱祠树》均为傅山在顺治十一年秋狱中所做。“教兄趺病骨,听弟转金刚。”这句中的兄,说的就是陈谧,弟说的就是张中宿。
  5
  关于傅眉除夕被释,连夜归家跌伤的细节,见傅山《哭子诗?哭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天都有事,下半章后天更
  ————————
  下半章来了,按照进度,年底之前结文应该没问题


☆、庾子江关暗一天

  顺治十二年七月初四。
  因傅山身体渐好,白孕彩、朱木公两位友人开春后便离开了。
  傅山在狱中,每日以书写小楷打发时光,一部《妙法莲华经》书讫,正待托人转出,便传来了他被无罪开释的消息。
  三法司最终判定:“……傅山的确诬扳,相应释宥。”
  一年多的牢狱之灾,如今重获自由,恍若隔世。
  傅山站在家门口,看着站在门槛内微微颌首的白发老母,不知怎地,竟生出一丝无悲无喜的情怯来。像泥塑木雕似的站在那里,再也挪不动半步。
  傅山轻声吟道:“病还山寺可,生出狱门羞。便见从今日,知能几度秋。有头朝老母,无面对神州……”
  没等傅山吟诵完,褚仁便三步两步跑下石阶,一面口中说着:“爹爹,你可回来了!”一面拉着傅山的手,将傅山让到屋内。
  看着褚仁递过来的银票数目,傅山也不禁大吃一惊:“这么多钱?!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阿玛给的,他大概是把府中所有的现银都给我了……”褚仁的声音低低的。
  “你把这些都给了爹爹,不心疼吗?”傅山的语气中带着笑。
  “我的就是爹爹的,有什么可心疼的!”褚仁也笑了,但随即想起幽禁中的齐克新,笑容便敛了起来,“钱财乃身外之物,也不值得心疼……”
  傅山见褚仁突然表情莫落,有点诧异:“怎么?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
  褚仁见傅山误会,忙道:“哪有!不过……得拿出一点儿来给我,我有用处!”
  顺治十二年八月十五日。
  太原桥头街。
  一阵鞭炮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淡淡火药烟雾中,写着“卫生馆药饵”五个金光闪闪大字的匾额披着红,戴着花,徐徐升起,端端正正安放在这座新开业的药店门楣上。两旁是一幅对联,写得是:“以儒学为医学,物我一体;借市居作山居,动静常贞。”词意和寻常药店的楹联大相径庭,少了三分铜臭,多了七分逸气,正是傅山的手笔。
  傅眉和褚仁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簇新月白衫子,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迎来送往。
  开这么一家药店,是褚仁很久以来的心愿,这一天,终于实现了。
  四里八乡来道贺、捧场、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送走了一波接一波的客人,一直到了午后,父子叔侄三人这才有空坐了下来,随便吃了点儿东西。
  刚撂下饭碗,三个人又忙着书写招贴:“世传儒医西村傅氏,善治男女杂症,兼理外感内伤;专长眼疾头风,能止心痛寒嗽;除年深坚固之沉积,破日久闭结之滞瘀。不妊者亦胎,难生者易产。顿起沉疴,永消烦苦;滋补元气,益寿延年。诸疮内脱,尤愚所长。不发空言,见诸时效,令人三十年安稳无恙,所谓无病第一利益也……”
  三个人正写着,就听门外一声朗笑:“三位就这么一笔一划的写,不嫌累么?怎么不雕版刊刻?”
  三人抬头看时,见正是魏一鳌迈门而入,此刻他已经脱下了孝服,换上了一身群青实地纱便服。
  傅山急忙撂下笔,匆匆迎了上去:“莲陆老兄,正说节后去拜谢你呢,你怎么就先过来了?”
  魏一鳌笑道:“我丁忧起复,将赴忻州知州,特赶过来见你一面。再说,你买卖开张,我能不来道贺吗?”
  两个人一番寒暄过后,魏一鳌走过来看三个人的字。
  “这招贴没几个字,不值得刊刻,权当是教导子侄练字了。”傅山笑道。
  “这样的招贴,这样的好字,只怕一贴出来就被人家揭下来,拿回去裱了收藏了。就算贴上一百张,也拉不来生意。”魏一鳌笑着说道,随后又指着褚仁那副字,“令侄这字,若不是亲眼看见,连我都会以为出自你的手笔。”
  褚仁听了,心中一阵得意,却又不便当着外客放肆,便低着头,偷偷地笑了。
  旁边傅眉偷偷伸过手来,促狭的捏了一下褚仁的手背。
  “你要的谢灵运诗十二条屏,我已经写好了,快随我进去看看!”傅山兴奋地说着,引着魏一鳌,转到后堂去了。
  褚仁这才报复似的,也捏了一下傅眉的手背。
  两人正嬉闹着,却见眼前一暗,抬头看去,是傅眉的妻子朱氏,拿着汤水,立在门口。身子遮住了门外的光,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二人,脸背着光,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褚仁一敛眉,低了头继续去写那字,傅眉便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傅眉语气中带着笑,显得温柔而体贴。
  “我来不得吗?打扰你们了?”朱氏的话音柔柔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褚仁听了,不知怎的,心中一颤,手一抖,一团墨落在了纸上,把已经写好的招贴弄得花了。褚仁一把扯起那张纸,揉成一团,蓦地便想到了傅眉第一次用戒尺责打自己的情景,又恍惚地松了手,呆呆地看着那团纸,带着委屈似的,纠结着,舒展着,好像此刻的心情。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转眼便到了顺治十三年。
  凭借着傅山高超的医术,药店的生意渐渐红火了起来。褚仁心中便有了一点小小的满足,傅山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吧?一家人,便可以永远这么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多好。
  没想到刚进六月,南边就传来了郑成功、张煌言大举进攻江南的消息。据说郑成功的军队已经攻克了镇江,直逼南京。
  傅山胸中的血,再一次沸腾起来。
  “我要南下。”傅山突然召傅眉、褚仁到跟前,说出了这四个字。
  “爹爹……”
  褚仁刚要说下去,傅山便一摆手,止住了他:“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而是告诉你们,我明日就要动身。”
  “那……那些来求医的病人怎么办?”傅眉问道。
  傅山微笑:“你已经将近而立之年,跟我学了十几年的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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