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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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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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人是爱子心切,柳氏是恨不得把一箱鞋子都送过去,听见要减,挑了自家觉着最好的两双,想想又往包袄里塞一双:“衣裳还有成衣铺子,鞋子不合脚岂不难受。”

徐少爷便带了这厚厚的大包袄坐上船,身后跟了管家,两个人去了东台大营,大营就在江州边,因临了港口,练兵时除了陆上,水上也在操练,水匪为患,常要出兵去剿,两只大官般泊在港口,远远一望就瞧见了。

黎叔问明了还有两日才休沐,跟徐少爷言道:“咱们这两日却不如去官衙里,路并不远,还有人照料饮食。”

徐少爷皱了眉毛,黎叔叹一气又劝:“咱们身上带了孝,怎么好进客栈,还是回去住上一夜,明儿再出来罢。”

徐少爷这才应了,不去官衙倒好,才进了门就有人指指点点,来来往往俱是眼生的,徐少爷皱了眉头,才要叫黎叔上前去问,里头出来个素衣女子,后头跟了几个丫环,带了一阵香风出来,到了他面前行了礼:“是少爷家来了,怎的没叫人托了信来,妾也好先预备饭菜。”

徐少爷不看倒好,一看之下气得头上冒火,这个女人一身妇人打扮,身后又跟了丫头婆子,还一付主人家口吻,他长眼一眯,冷笑两声:“黎叔,烦你上前相问,这戴孝的娘子是哪一家人,莫不是走错了门罢。”

这女子便是樊娘,她在泺水受了这样的气,一回江州就日日叫人去渡口等着,徐老爷刚下船就被拉到她的宅子里,樊娘可怜兮兮的红了眼圈,全身素白,哭的梨花带雨:“妾原想着侍候姐姐,与她煎药打扇,不防姐姐竟这般去了,妾只孤伶伶一个身子,便为了姐姐守孝罢。”

徐老爷原还有些回转了心思,却哪里经得这一番眼泪,心都叫泡得酥了,搂了她一番宽慰,给她抹泪,正要解衣合寝,樊娘推了他手:“妾在菩萨面前发愿要为姐姐守孝的,不是不侍候老爷,妾实怕菩萨怪罪,连累了老爷呢。”

说着又在他耳边低叫徐郎,徐老爷欲待上前,樊娘轻巧巧离了:“徐郎,你便全了一这片心吧。”说着又去抹泪,屋子里竟连吴氏的长生牌位都立起来了,上头摆了各色净果,一个古朴的香炉,插着一柱清香。

把徐老爷哄得忘了旧志,没几日觉着身边少了女人些许事情都难打理,便用一顶小轿把人从后门抬了进来,吴氏去南山时,把身边的人都带了去,竟无人到南山报信,叫樊娘几下就把住宅子,徐少爷还没进门,就有人报给她听。

樊娘吃这一句脸上一丝怒容都不露,反倒掉起泪来,低身一福:“想是少爷没接着信,老爷这几日烦心公务,妾也不便扰他,少爷的卧房还在原处,还请移步去洗漱一番,妾差了人去衙门里寻老爷回来。”

徐少爷一个少年郎见她不要脸皮的赖了不走,又不能把她叉出去,见她要去寻徐老爷来,摆手道:“不必,咱们堂上等。”

樊娘倒吃一惊,细细打量徐少爷不是个好捏的柿子,眉毛一皱差了心腹去,自家进里屋又是茶又是点心的预备下来,叫堂前的丫头给她打眼色,见那丫头冲她摇手,捧了托盘出来。

小心可意的给徐少爷倒了茶,又把点心果子摆到他身边,嘴里温言软语,把了茶盏要递到徐少爷手中:“少爷当心,可烫呢。”

樊娘听那丫头一声咳嗽,“哐”一声打碎了茶盅,湿了半幅裙子,“呀”一声惊叫,徐少爷不动如山,不等徐老爷上前搂了她开骂,单手拎了袍角抖一抖茶水,抬头冷眼一瞥:“行院里出身便是不同,今日大开眼界,做念唱打样样俱全,一杯热茶唱一出父子失和,真真好本领好下贱!”

樊娘倒抽一口冷气,拿袖子捂了脸要哭,徐老爷吃这一顿抢白,嘴皮子还没掀开来,就又听见儿子说话:“这一屋子脂粉香味,污了我清白衣冠,此间自在,父亲保重。”说着抻抻衣裳,甩袖离开。

黎叔跟在后头追他:“少爷气性忒大,父子之间有怨气也别当了外人面,叫她拿住了话头可怎么好。”

☆、第60章守孝人骗食荤腥直心汉愿为父母

徐三老爷待儿子走了才气的跺脚,骂他忤逆不孝,畜生混帐翻来覆去只这两句,樊娘待他骂的没了力气,才凑过去把身子一歪,靠在徐三老爷身上,嘴里嘤嘤出声:“徐郎,妾吃这一场排头到不打紧,要紧的是你们父子情份,别就此生份才好。”

徐三老爷只觉得樊娘比前头的吴氏还要贤惠,吴氏便只会对儿子说教,叫他别学着自家的样子,把儿子小小年纪养得铁板也似,既不会到母亲跟前奉承又不会在同僚跟前美言,带了他出去还不如带个识事的小厮,可他年到三十只有这个儿子,气归气,也别无办法,搂了樊娘拍她的背:“你是个贤德的,某跟个小辈一处计较,等他再来,我打发他在南山读书,不叫你吃他的气。”

樊娘脸上哀哀,心里咬牙不住,她也知道关窍,谁叫徐老爷只有这一个儿子,就是再忤逆了他,也还是个宝贝的凤凰蛋,族里孩子再多,哪一个也不是他的骨血,只要徐少爷还是独生子,再怎么都离不了心。

她这三年多想尽了办法想怀上一个,有了身子进门也算有了依仗,可她十多岁上进了行院的,鸨母见她生得十分颜色,同来的都去灶下烧火,只她一个进了院门就好茶好饭的款待,一下藤条都不曾挨过,趁着她还不懂事,便把那汤药灌她喝下。

身上还不曾来红就叫下了这虎狼药,虽说等她懂事便调理起来,可三年多来还是不曾开花结果,徐老爷不放在心上,她却急得很,但凡听说求子灵验的,全都供在房中,秘术都不晓得试过多少回,肚皮还是一点动静都无。

“老爷别生他的气,他是小孩子家,我怎会放在心上,等他大些,慢慢儿就好了。”樊娘心里气苦,脸上还妆得像,抹了泪道:“家里做得好素食,爷用一些罢。”

徐老爷一听拍了她的肩:“可还有那汤,还是樊娘好手艺,一样的豆腐汤,到你手里便化腐朽作神奇,比那鸡汤鱼汤都要鲜得多了。”

樊娘别过头去害羞:“哪里如老爷说的这般,我这点本事也只做做家常小菜,哪里就神奇了。”说着到灶下,盯着丫头开了锅,见鱼汤炖得白,差人拿细纱布出来,把这鱼汤滤过三四回,不见一星半点的肉沫,再加了滚水把味道冲淡,放了豆腐进去炖,最后撒上一把葱花。

汤色奶白滋味清淡,拿鱼汤作底,还有甚个素汤不好喝,徐老爷一气儿用了三碗,却也没忘了要去寻儿子,门上的都叫樊娘换了自己人,才吩咐下去就来报,说看着徐少爷上了船往泺水去了。

徐老爷剔了牙叫樊娘捶腿,点头应了一声,阖了眼儿又想起那选荷花仙的赵仙仙来,咂了一回嘴,定下主意,待热孝满了就把她包下来。

徐礼凭了一口气在街上乱走,管家便跟在后头追,见劝他不住,叹一口气,晓得徐少爷是个直心的人,此番见亲爹这般模样,还不定怎样伤心,只一路跟在他身后,也不上前再劝。

吴氏在徐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娘家只有闲差,比不得前面两位妯娌是官家出来的,徐老爷自家没出息挣不得官名,倒要挑捡夫人的出身,总觉得娶进来的不是正经官子女,很不拿好脸去瞧她。

婆婆挑剔丈夫又扶不起,吴氏俱都忍住,好容易生个儿子,这才冷脸对冷脸,满付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她一手捏了嫁妆钱,婆母妯娌再轻视她,却看重她手里的钱财,公中时时打点,各处样样,要钱的招数是日日翻新,嘴皮子一碰都能说出花儿来。

这回要回来的嫁妆,便只有出门子的时候一半多,吴家失了闺女,外孙却还要在徐家过活,捏了徐三老爷的错处顺利要回来一半已是不少,也不敢十分讨要,少些银子头面便罢,把田宅房产要回来便不算太亏,不成想徐三老爷没满热孝就敢把个外宅领到家里来。

打的就是天高皇帝远的主意,若此番如了她的意,亲娘还在天上看着,他便也枉为人子了,徐小郎长到这样大,从未与人红过脸,“下贱”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已是最难听的,想想父亲做的事,哪里还配为人夫为人父。

他方才在宅中镇定自若,出了门却觉得指尖发颤,两只手气的发抖,咬牙生生忍住,也不知眼前何路,闷了头往前,脚下生风一路往前,待一口气稍平,才渐渐慢下来,长气一出已是立在桥上。

这地方从未来过,两岸还是沿河人家,暮色四合家家炊烟,还有的门前已经摆了饭桌,一家子坐在河边用饭。

离得最近的一户,男主人正执了杯子喝酒,身旁缠了三四个小儿,里间女主人一叫,大些的拿去传菜,男主人笑呵呵的拿筷子沾了酒哄小女儿喝,小女孩一碰就吐了舌头要哭,女主人端了菜出来叉腰便骂,徐小郎不由站定看住了。

他未出金陵前从不曾到市井人家,自小长在徐家大宅,只以为满天下的人家都与他们一般,省昏定省,食不言寝不语,行一步动一下全有礼数可循,亲爹这般模样,他在堂兄弟间都抬不起头来,只好自家越发的严正刻板。

不意到泺水才见着这人间烟火,活色生香方是过日子,那女主人拎了丈夫耳朵嗔骂,男人讨饶几回,几个小儿围在桌边嘻笑,有那手快的,一把抓了卤菜往嘴里塞,沿街十多户人家,家家如此户户这般。

管家跟在后头直喘,见少年站住了,上去扯了一把:“少爷,咱们也寻个客栈住下罢。”既出来了便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徐小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站在桥上看见那飘幡的地方寻过去,到了楼里,小二见是两个有孝在身的客人,打头的还是少年郎,刚要拿软话儿哄了出去,那个管家已经上来道恼。

“出门在外,还请行个方便,将饭食端到房里便罢。”黎叔晓得店家不愿接有孝在身的客人,店里挨着一处吃饭,你一身白衣也叫人忌讳,好言好语的央了,再会出钞来,那店家便把他领到后头的厢房,因着给的银子多,捡了一处临水的,两张床。

黎叔只觉不妥,徐小郎看见铺盖俱是干净的,点头应下,打开窗子四面都是水汽,河上泊了船只,这时候船夫俱都用饭,只有巡河的拿了网子去捞水上生的绿萍水草,捞得一船载回去剁了喂猪。

徐小郎也不用饭,站在窗前袖着手往望远处望,一层层的彩霞染过来,深红浅红铺满了水天,波光碎影倒似换了付天地。

他把胸口郁气一舒,见水鸭子排成行,一队队的游戏,身子不动问身后摆饭的管家:“黎叔,这方是人间安乐,待我中举,便不再考,寻一个泺水,就在此为家。”

黎叔听见他这般说,只笑一笑:“少爷喜欢,便多住几日,走了一路肚中不饥?这家的菜倒是干净的。”小鱼小虾俱是河鲜,徐小郎不能用,便只吃些素食,桌上四五个盘子的菜,不是青就是白,他撩袍一坐,举起筷子夹上两口,粗茶淡饭譬如餍甘饫肥。

黎叔把头一摇,思想着少年人家心性不定,哪有这般容易,又出去问店家讨了两付软饼,防着徐少爷夜里肚饥,好拿茶泡给他吃,谁想他竟一夜未睡,坐在窗前闭目长思。

过了这里的日子,再去宅中还有甚个滋味,可徐家从上一代始就没分过家,他要离了那些个光怪陆离,便只有放外做官这一条道。

他原来嘴上说着中举便成,心里还是想往上游争的,不为着自家也要为着过身的亲娘挣脸,这才日日夜夜点灯熬蜡的苦读,此时却心头一片清明起来。

水乡到了里夜还不断有船声水声,橹绳吱吱哑哑响个不住,坐在楼上都仿佛能听见水草叫水拍到石头上的声音,徐少爷前半夜坐了不动,后半夜还是黎叔把他扯到床上去的,他傍晚时分还气得头晕,此时心全静了下来,才阖上眼就睡了过去。

到第二日把整个镇子都走了一回,还不许黎叔跟着,自一路看着街坊瓦肆红莺绿柳,拿脚丈量了半个江州城,到回去一丝郁色也无,黎叔有心劝上两句,他只摆了手:“东台大营明儿休沐,却要到午后才开营门,我在营前的酒楼里定了个间儿,到时咱俩在楼上等表兄。”

这事儿原该是黎叔做的,他不成想徐少爷吃了这一回气转了性子,原是个万事不管不问只知道读书的,这一回出去竟把明日的事都预备好了,想到他昨日说的要外放的话,哭笑不得,只好随了他的性子,跟着到了大营前的酒楼。

两个站在窗口等了半日,看见营前拿粗木造的门一直不开,站在楼上还能听见呼呼喝喝的演武声,招了小二来问:“怎的说好正午开门,这时节还在操练?”

小二收了铜板话说得也利索,把白巾往肩上一搭,笑着唱个肥喏:“两位不如先用饭,这大营放人且说准呢,那里头收的都是新兵,几位军爷来店里都说欠收拾,想是正收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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