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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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脂-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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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承元向後踉跄著退了一步,赶忙叫小厮请大夫过来。他阅美无数,相处起来向来是如鱼得水掌控自如,到了凝脂这里,竟万事都没了个准头。虽自幼习武,但他何曾如此打过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一时之间,心里乱糟糟如一团乱麻,即害怕又恐慌。小心翼翼地把凝脂抱到床上,木呆呆地没有了主意。

  老大夫第三次来到了周府。他细细看过床上的凝脂,也不开药,对周承元说道:“周老爷何必费力气请老夫过来?第一次来时,这病要好只需三日,昨日来时,病好需一旬,今日再来,两个月也好不清。周老爷既然是诚心要坏老夫的口碑,直接上药铺去砸匾岂不是更加便利?”

  周承元没有委屈,也说不出话,只请大夫开好药。大夫又挖苦了周承元一顿,再看了凝脂一遍,才斟酌著开了药方。临走之前,大夫说:“若下次来,还是没有用心,周老爷就直接请阎王手下的索命鬼来吧,也省得老夫白练一趟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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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梦野耽美社转文的大人把文章的名字和文章中的平乐院改过来,
多多拜谢,对於给您造成的麻烦感到十分抱歉




22

  周承元听了老大夫的话,心头的恐惧越发深刻。待药煎好了,便迫不及待地含进嘴里去喂凝脂。

  凝脂神智还不清明,却仿佛在暗中使著一股劲儿般闭紧了双唇。周承元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虽尽了全力却不能使凝脂的双唇稍稍松开。不得已,又叫家人请老大夫过来。

  大夫看了长叹一声,对周承元说道:“老夫下药自有讲究,周老爷何苦要画蛇添足?”

  周承元心里疑惑,辩解道:“全是按方抓药,不曾自作主张。”

  大夫说道:“那方上可有人的唾液?”

  周承元面露恼怒之色,心道这老家夥管的倒宽,用嘴渡药能沾多少口水,竟也拿出来编排说事!他说道:“那倒要请教老人家的高见。”

  大夫说道:“这用药最讲究的便是合适。几味药既各司其职,又相合相应,份量不足治不了病,份量过了恐会害了人命。唾液有药效,唾液中所含人的心意,更是一味厉害药。病人需要时,即使不能起死回生,也可起事半功倍之效。若这病人不需要,便是致命的毒药!”

  “他不肯开口喝药,是我的缘故?”周承元声音低沈下来。

  大夫不为所动地说道:“周老爷还是多多回避的好。”

  周承元甩袖离开。大夫上前再号一次脉,方才施诊扎了几个穴位,又对著凝脂讲了一番话,方才缓慢地走出屋子。

  侯在外面的管家立刻奉上诊金。大夫接过来,望著管家说道:“若是不想你家主子留下什麽心病,还是善待里面那人为好啊!”

  管家表面恭敬,心里不屑,不下毒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善待了,一个兔儿爷还成了金贵的少爷不成。他不答话,却听见大夫悠悠说道:“所打之人竟因此病得死了,谁会不害噩梦?日日噩梦,谁会不成心病?只是心病难医,难医啊!”

  管家想到老爷今日慌张目讷的表情,心里不由紧张起来。他两步赶上大夫,仔仔细细地询问调理之法。自此之後,他再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只求那兔子早点儿好起来也好离开周府。




23

  过了一个月,凝脂的病大体算是好了,只是约摸著十天前,新添了咳嗽的毛病。他咳得急了,脸颊上便是一片病态的嫣红。老大夫调了两次方子,却总不见好转。

  这日,大夫看过了凝脂的舌头,说道:“你有什麽心事,不妨讲给老夫听。”

  凝脂低著头,不吭声。

  大夫说道:“你若是想出这周府,老夫或许帮得上忙。”

  凝脂听了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大夫。见眼前的老人面容慈善,再想起这一个月来大夫总是笑脸迎人从不见嘲讽蔑视的表情,就一下子跪在大夫面前,含泪哀求道:“小人想回印书馆里做工,求老人家成全。”

  凝脂究竟为了什麽咳嗽,最明白的,还是他自己。一个月前,他本以为要被周承元打死,却没想到能活下来。每日里只见小厮端药送饭,再看不见周承元的影子,他才把心稍稍放下,存了念想,指望著还回书馆做工。

  他安心吃药养病,只是对睡前小厮点上的那枝香有些厌恶。气味虽淡,却有一股子南院里的甜腻。有心叫小厮不点,又怕招人白眼,便在一日夜里,悄悄把香掐灭,藏在床下的角落里。

  不知是不是天气渐渐热起来的缘故,那日夜里,凝脂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有些不平静。好容易睡意浓了,他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继而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凝脂以为是小厮,勉强睁眼看去,竟是周承元举著蜡烛走了过来。他赶忙闭眼,只觉得心脏猛烈跳动著,想要从胸膛里面蹦出来。右手悄悄摸到大腿,他死命掐住一点儿肉,用疼痛把呼吸压得低缓。

  周承元把蜡烛放到桌上,自己则走到床边坐下。他摸摸凝脂的额头,低声唤道:“小刺蝟……”

  凝脂起了一身鸡皮,闭著眼睛越发不敢动。他在寂静的夜里听周承元说话,想起了小时听的鬼故事:无论对方说什麽,都不能吭声,一旦忍不住了,就会被一节骨头一节骨头地吃掉!

  周承元坐了一会儿,仍拿著蜡烛离开了。凝脂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却不敢睁眼。等到再听不见任何声响,他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虚脱得没有一点儿力气。胸膛里面似有什麽东西在上下翻滚,直要从嘴里涌出来。他赶忙捂住嘴巴,却没有捂住那止不住的咳嗽。

  就是从那夜里起,凝脂变添了这麽个毛病。夜里看见小厮点香便忍不住要咳一阵,却不敢说破,也不敢再熄那香。白日里也浑身不自在,心里一发紧,更是一阵子止不住的咳。
老大夫把凝脂扶起来,说道:“你信老夫的,收拾东西吧。”

  凝脂身边哪有什麽自己的东西,他眼巴巴看著老人走出去,心里没个底,只得坐在床上等。

  过了一会儿,周福走进来领他出了大门。“还从来没见过爷这个样子,”周福说道,
  
  “走吧,爷让你回书馆去。”

  凝脂忙不迭地点头,眼里全是欢喜。

  周府占地极广,这边是宅院,那边是花园,一条街的两边只见高耸的围墙,再没有别的人家。凝脂左右看看认不得路。上次来时自己全没有意识,上上次来时待在马车里也不知道路是怎麽走的,上上上次还是周福领的路,自己心里发慌那里顾得上看路。他撒腿向左边跑去,没有一丝犹豫,就仿佛书馆是建在所有道路的终点,走哪个方向都必然能够到达一样。




24

  周寒看到气喘吁吁的凝脂有些诧异,笑著问道:“病可全好了?”

  凝脂点头应道:“全好了,累掌柜挂念。”看见周寒,他的一颗心像是掉进了蜜罐,一面拼命地上下扑腾,一面浸在里面舍不得离开。

  周寒嘱咐凝脂休息,他却不肯,急急赶到灶间烧水泡茶。他满面笑容地推开作坊的门,不想里面正有人争吵。

  “这算是什麽?女子怎能袒胸露乳。不认字的,看了这书,还以为印的是春宫!”二掌柜万山涨红了脸,指著一块雕好的木板,大声斥责一位师傅。

  凝脂听了也脸红起来。他见过那些印好的要配在书里的画,其中便有张描著一个年轻女子衣裳单薄地卧在床上。虽然与他在南馆见过的男男交欢的图画不同,但他看过以後总觉得画里人在招手似的,心里发痒。

  “二掌柜,”那位师傅有些不以为然,“这里印的书,都是这个样子。当家定下规矩:不印什麽十三经,单印市井小民爱看的野史笔记传奇话本。”

  “这传奇我也看过,”万山仍是恼怒,“分明讲的是女子含冤受刑,硬是配上这麽一幅色情的……”

  另一位师傅哈哈大笑,打断了万山的话:“先生!这年轻女子落到虎狼差人手里,哪有不被调笑,不遭污贱的道理。您还是再好好看看这本书,这字里行间哪有地方能容得下您的青天白日、正大光明和礼仪廉耻的?”

  万山气得跺脚,怒道:“真是有理说不清!”

  “理不在字里,正在画里!二掌柜生气,应气这世道,不应气我们这些匠人啊!”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说道:“有理,真真是至理名言!”

  万山再呆不下去,恼得向外冲。他看见凝脂提著茶壶立在门口,也迁怒地瞪上一眼,怒气冲天地走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凝脂,有相熟的学徒忙过来和他招呼道:“听掌柜说你出去养病了,可都好了?”

  凝脂回道:“好了,没想到碰见二掌柜发火。”

  那学徒笑道:“过一阵子你就明白了。这二掌柜像是从娘胎里就带了火气来,三两日便要冒次烟。看什麽也不顺眼,迂腐得紧呢。”

  两人闲聊了几句。凝脂听见有人叫他,赶忙提著茶壶,往来穿梭著倒茶。他心里有些疑惑,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待到傍晚收了工,回到学徒的大屋,他无意中问道:“咱们书局不印春宫的吗?”

  其他几个学徒听了哈哈大笑。有一个回道:“你心里想看,何必管咱们家印不印。咱们不印,自有别家印。兄弟把私藏的借你,你翻是仔细些,莫弄污了。”

  说完,还真从被子下摸出一本来,递到凝脂手上。凝脂闹了个大红脸,慌忙接了塞到自己枕头下面。他自己也有些奇怪,在南院时,那些连肉带汤的笑话听了不知多少,怎麽到了这儿,面皮就变薄了,动不动就红脸。




25

  吃过晚饭,凝脂又接著以前学的,重新跟著周寒认字。他悬著的手腕有些抖,想著写好一些,下了笔来,偏偏该用力的地方运不上劲儿,一抖一抖抖成了虫子爬般的痕迹。

  凝脂偷瞄了周寒,见掌柜面色严肃,越发慌了手脚,字不成字。周寒皱眉,说道:“心不在这里,不用再写下去了……你在周府,过得如何?”

  凝脂听见“周府”,便心里发慌,手脚无力,一连串的咳嗽冲出了喉咙。他心里那些心事无处可诉,掌柜喜欢东家,越发不能在掌柜面前数说东家的不是。他记起一月之前,曾在夜里听见二位掌柜说话,想那二掌柜也是爱慕掌柜的,不由地对万山加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

  待咳嗽平静下来,他说道:“周府的饭药都是好的。今天在作坊里,看见二掌柜生气……”

   周寒一愣,继而笑道:“他是圣人书读得多了,性子又直,总容易和人冲突。但论本心,他非但不是个坏人,还是个好人。”

  “那麽东家呢?”话一出口,凝脂便有些後悔,周承元在掌柜眼里自然是好人。

  果然听见周寒说道:“他是个大好人。人的好坏不能从表面那点儿功夫看。那些爱生气的未必是坏人,那些爱笑的也未必是好人,比如……”周寒双眼暗淡下来,一会儿才接著说道:“有些事,我也说不准。今日既然学不下去了,就散了吧。”

  凝脂的一颗心,刚才还扑通扑通跳得欢快,他想接著问,那麽我呢?可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周寒面色疲倦,仿佛看透世事沧桑的老人一般。

  周寒先出去,剩下凝脂一个人在空旷旷的作坊里。也许在人群里,人仍会感到孤单,可在人都散去了的这间大屋里,凝脂更加感到一股渗透到骨头里的死寂。他一下子跳起来,连忙收了东西回到学徒们的房间。天气虽热,却暖不到人心;能温暖人心的只有人心的暖。凝脂同学徒们闹将起来,将周府的冰冷记忆抛到脑後。

  万山却没有办法忘记白日里的争吵,他等到周寒进门,就抱怨道:“你究竟怎麽忍著才待在了这种地方!看看他们都刻了些什麽,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周寒伸了两根指头到万山的面前,说道:“整二十次。你在书馆呆了一个月,足足和师傅们吵了二十次。你既是有本事的大才子,何必非窝在这种不入流的小池子里?”

  万山追击道:“你也知道不入流,事成之後,跟我回故乡吧。”

  周寒笑道:“我说不入流,不过是因为在你眼里不入流罢了。我看师傅们的本领绝对不比那些宫里匠人的手法差,印出来的画没有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

  “谁跟你说这些。”万山道,“多年不见,你也变了。想当年,你多麽……”

  “莫提当年!”周寒站起来说道,“经了当年那些事,人没有不变的。”

  万山後退一步,有些急切地说道:“你要是恨我们家没有援手,我没有什麽可辩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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