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羽盯着他，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牙齿忍不住的上下轻叩发出的声音。他实在是不明白：“师父，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杜横舟反问的声音似在讽刺着什么，——他轻叹一声，“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其实并不姓杜……小羽你这么聪明，何不猜猜我原本是姓什么？”
“难道……”这下不仅是凌飞羽，便连燕铭笙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可是我从未听说，贺栖野那……那个人还有后人……”
“是你……”杜横舟的脸转向了燕铭笙，眯起眼睛，好似颇为欣赏一般的上下打量，“好小子！你为了救小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好哇！我真该跟你浮上一大白！”
说这些话时，他的神情又变回凌飞羽最熟悉的模样，可是只有那么短的一个瞬间，他的声音又变得极冷：“你们自然不知道他还有后人！就连我也是三年前才知道他还有后人！若非我掉下山崖时失了记忆，‘寒竹先生’和‘百川剑侠’怎么可能不除恶务尽？”
“可是！”听出他话音里的不屑，凌飞羽不由的提高了声音，“可是师祖爷爷对你那么好！”
“是哇！”这下不仅是言语，杜横舟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屑，“他对我实在好！好到连‘流云十九式’都不愿传给我的地步！”
“那是因为……”
“因为我的身上流着贺栖野的血嘛！”
“可是……”
凌飞羽的心里乱极了，他的思绪早已被这一个接一个的惊人事实冲得七零八落。但燕铭笙一点也没有乱，他先是冷眼旁观，此刻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身上流着贺栖野的血又怎么样？贺栖野那魔头滥杀无辜，难道不该死么？可是就算你身上流着滥杀无辜的大魔头的血，你若不随便杀人，你仍是人人敬仰的‘青云剑客’！就好像飞羽一样，就算他的爹娘是‘涅槃神教’的什么人，可是他自己那么好，见过他的人也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哈！”听到燕铭笙的话，杜横舟笑得那样开怀，笑得就连燕铭笙都皱起了眉头，——只听他亦提高了声音问，“他的爹娘是‘涅槃神教’的什么人？”原本就粗噶难听的声音越发狰狞可怖。
燕铭笙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着，大声道：“‘涅槃神教’的教主叫凌凤卿，教主夫人叫李心凰。飞羽姓凌，长得又极像李心凰，身上还有那凤凰文身，这样一来，谁都会想到……”
“想到凌飞羽是凌凤卿和李心凰的儿子么？”杜横舟打断他，几乎笑得要呛到自己，“小羽不会没告诉过你，那凤凰文身是谁让人替他刺上去的？那疯子疯得连人都认不得，你们竟会相信他的话？还说什么都姓凌，这世上姓凌的人，何止千千万万，难道个个都是那凌凤卿的儿子么？”
“可是那老疯子一下就认出了飞羽！还把他叫做‘凰儿’！”这样反驳时，燕铭笙的脑中却同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可是他怎么能够相信，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这样坏！
可惜杜横舟马上证实了他的猜测。只见他手一扬，一张画像飘飘荡荡的飞到二人面前，——上面赫然是凌飞羽笑得拘谨的样子，那惟妙惟肖的笔触简直如见真人一般。杜横舟道：“那疯子口口声声对李心凰一往情深，还为此屠井涅槃神教’上下数十口。可是这些年来，他早就忘记了李心凰真正的模样。给他看了几次画像，他便只认得这个‘李心凰’了。”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借刀杀人！”燕铭笙握紧剑柄，手背上爆出道道青筋。
“是我么？可是告诉那老鬼小羽的行踪的，难道不是那位潜渊阁的大少爷？只可惜……”杜横舟深深的叹息，竟不由的流露出一丝怀念的表情，“小羽，我还真舍不得亲手杀你呀！——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一到冬天你师祖爷爷天天咳血，只能整日卧床休息，我每次从山下回来，便看见你搬一张凳子站在灶台边，不是忙着替他熬药煮粥，便是忙着替我烧水洗尘。你要是能永远这样，永远待在青云山上，不涉入这些乌糟的江湖事，该有多好……”
可是他的“好”字还未落下，他的人已腾空而起，双掌齐出，向着脸色苍白的凌飞羽拍来。燕铭笙挺身而上，横剑抵挡，却有数根银针破空而来，飞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同一时间，只听两声大喝，熊毅与秦昊天一个铁掌翻飞，一个长棍飞舞，跃入房中，挡下那袭向燕铭笙的银针！而凌飞羽也同时跃起，挥出长剑，配合着燕铭笙，向杜横舟猛攻过去！
出剑的那一刻，凌飞羽的心中已再没有丝毫犹豫。
方才，当看到那黑衣人独坐在灯下时，凌飞羽便忍不住想要看清他的脸。正是他这一瞬间的犹豫，让杜横舟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让他们失去了偷袭的先机，可是燕铭笙一点也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慌乱，始终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令他安心，给他勇气。
这就是燕铭笙！即使他无父无母，又失去了向来疼爱他的师祖爷爷和师父，但还有燕铭笙，一直在他身边，是他最后的支撑！
这样的燕铭笙，凌飞羽怎么能令他失望！怎么舍得再让他受伤！
凌飞羽已下定了决心！
这一边，燕铭笙与凌飞羽心有灵犀，一攻一守，一进一退，一时之间，竟将杜横舟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另一边，秦昊天长棍抡出道道霸气蛮横的劲风，熊毅配合着他指东打西，几次让那藏在暗处的高手现出身形。初时，那暗器高手竟似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般，对于熊毅和秦昊天的攻击只一味躲避，并不还击，手中飞出的暗器，始终向着与杜横舟缠斗的凌飞羽与燕铭笙二人。但战至后来，凌飞羽与燕铭笙的剑势越来越快，攻势越发绵绵密密，逼出了杜横舟“天罡地煞”的绝招，三人战成一团，那暗器高手便再也找不到偷袭的空隙，只能将全副精力投入与秦昊天与熊毅的对战之中。
忽然，那再也无处藏身的黑衣人扬起手，几枚无影无形的暗器无声无息的向熊毅和秦昊天飞来……
秦昊天手中长棍“当啷”一声落地，而熊毅更是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凌飞羽和燕铭笙听见熊毅嘶声大叫：“昊天不可！是牛毛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0 章
是牛毛针！
熊毅话音一落，凌飞羽足尖一点，腾身而起，飞身挡在秦昊天与熊毅二人面前，手中长剑如电般向着那暗器高手刺出三剑，瞬间竟将他逼退了数步。凌飞羽走得突然，燕铭笙却毫不慌乱，手中重剑横劈，转攻为守，剑刃拦下杜横舟飞来一掌。
见燕凌二人暂且分开，杜横舟手中攻势忽然加快，一掌划出圆弧直切燕铭笙持剑的右手，另一掌拍向他的胸口，那招式既似掌法，却隐隐带出些剑招的味道，——原来他竟已将“青云剑法”与“天罡地煞”融会贯通，创造出了一种更为凌厉的武功！
燕铭笙躲闪不及，连退几步，仍是被他强劲掌风所伤，胸前一痛，喉头一阵腥甜。就在此时，他的背后忽然一暖，正是凌飞羽与他后背相贴，——紧接着，便有一股暖流顺着二人相触的地方涌进他的身体，抚平了体内紊乱的内息。
燕铭笙精神大振，双手握剑，聚气凝神，一招“八方风雨”，释出如浪涛般的汹涌剑气，与杜横舟的强横掌气在空中碰撞，直震得地动山摇，整间屋子摇摇欲坠……
另一边，暗器高手以攻为守，一招“漫天花雨”散出无数暗器。凌飞羽毫不示弱，一招“千树万花”，剑光飞闪，身形如鬼魅，竟在一式之间便将所有暗器击落在地。与此同时，熊毅仗着有“铁布衫”护身，牛毛针未能完全扎入身体，自己便替自己除了针，再次挺身而上，卷土重来。秦昊天见状，大喝一声，拔出匕首，在中针的胳膊上狠狠一划，手指再顺着那伤口用力一抠，竟是硬生生的用手从那伤口里拔出两根细如牛毛的针来……
凌飞羽见状，心意更为坚定，一个闪身，再次回到燕铭笙身边。风云剑法再次合流，杜横舟应之不及，转眼间又被二人剑势压制。避无可避，杜横舟双手一拍，以掌停住燕铭笙剑锋，再一闪头，凌飞羽的剑尖已在他的左腮留下一道血痕！
但杜横舟毕竟久经江湖，老辣非常，即便身处劣势依旧不慌不忙，命悬一线竟有余裕微微一笑，道：“小羽，你曾说过，只要你还在用流云十九式，就不该做让你师祖爷爷生气的事情来……”
凌飞羽长剑似有瞬间迟疑，但也真的只有一个瞬间，便又向前送了一招……
燕铭笙用力抽剑，剑锋纹丝不动。杜横舟身子一弯躲过凌飞羽下一波攻势，反倒将燕铭笙带着几乎一个趔趄向前……
摸着颈边再添的两道新伤，杜横舟又道：“可是小羽，除了流云十九式，你这一身武功又是谁所传授？”
“住口！”燕铭笙终于抽出剑，剑锋划出十字，一气将杜横舟逼至墙边。
分明已是穷途末路，杜横舟却忽然使出那套奇诡步法，顺着墙壁倒纵而上。凌飞羽与燕铭笙追之不及，眼看他已几乎踏上天顶。突然，只见他双手一张，机括在手，下一个瞬间，无数银针有如暴雨一般飞向地下众人……
凌飞羽他们千算万算，竟未算着他会不顾同党生死，强行发出暗器，再要反应时，已是避之不及！转眼间，就连那与他同党的暗器高手也身中数针，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熊毅之前膝上已受过一针，此番受伤最重，浑身挂彩，看上去竟似一个血人一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那暗器高手见状，竟是丝毫不顾自己伤势，飞出两柄短刀，向着奄奄一息的熊毅直刺过去！
一声怒吼，秦昊天与燕铭笙不约而同跃身而上，一人挡下飞来一刀。但他二人伤势亦是不轻，对上那暗器高手不要性命的打法，纵是以一敌二，却也一时无法克敌制胜。这时，杜横舟冷笑一声，忽然从墙顶俯冲而下，双掌齐出，竟是对着燕铭笙毫无防备的后心拍去。凌飞羽双目赤红，提剑向前，杜横舟竟不撤掌，双手抓上剑锋，不仅毫发无伤，还硬是将凌飞羽手中剑断成两截！
凌飞羽不愧是杜横舟的徒弟，眼看情势瞬间逆转，他的神情反倒比之前更为平静。只见他用力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嘴角微扬，道：“师父，你说得对！这一身武功，连着流云十九式一起，我连本带利还给你！”说话时，他虽然是微笑着，但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变得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冷静中透出点点狠戾，狠戾中流露丝丝疯狂……
看着那双几乎要流出血泪的眼睛，杜横舟微微愣怔。凌飞羽手中断剑只剩短短一截，杜横舟怔住的瞬间，他却已扔掉手中剑柄，脚尖一挑，将断下的那截剑尖握在手上。宝剑锋锐，凌飞羽的指缝间一下子鲜血淋漓，但他好似不知道痛一般，死死抓着那剑锋便向杜横舟猛攻上去……
天魔解体大法。
“飞羽！”
当燕铭笙察觉出异样时，凌飞羽已再一次将杜横舟逼进了死角。杜横舟想逃，但凌飞羽的反应实在太快，瞬间便封住了他的每一条退路，令他那诡异的轻功丝毫没有用武之地。
凌飞羽的动作是那样快，快得连燕铭笙都看不清他每一次的出招，只能看见一道变幻莫测的白色身形，一点忽明忽暗的闪烁反光，和那反光划过的轨迹上，带出的一道血雾划成的轨迹……
“飞羽！”
燕铭笙挺身而上的瞬间，杜横舟倒下了，——没有人看见凌飞羽手中的剑尖是如何刺穿他的喉咙。
但同一个瞬间，凌飞羽也倒下了，他的身下流出鲜红的血，好像再也止不住一般，迅速的顺着地上的石砖缝隙扩散，蔓延……
“飞羽……”
燕铭笙抱着他，慌乱的寻找他身上的伤口。——可是他的身上全是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在不停的流出鲜血。
燕铭笙将内力传给他，源源不断的。可是那传过去的内力就如石沉大海一般，过了很久，那股熟悉的暖流都没有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青云山。
青云山顶那冢孤坟边，又添了一冢新坟。
那两座坟冢前，坐着一个人。
凌飞羽手中握着一根寸余长的铁钉，对着那新坟轻声道：“师父，小羽竟没有察觉你为奸人所害，实在该死！但是小羽现在还不能死，小羽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害了你和苏前辈，替你们报仇！”
他说着，眼中已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吸了下鼻子，转而对另一边的坟冢道：“师祖爷爷，求你保佑飞羽找出害师父变成那样的凶手！飞羽即便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将他碎尸万段……咳咳……将他……咳咳咳……”
他的话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也因此他没有听见身后林中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一件带着熟悉味道的温暖大氅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小兄弟，今天这样冷，你身子未好，怎么敢在这里吹风！”燕铭笙张开双臂将他收进怀里，声音里除了心痛，还有一点儿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