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复杂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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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复杂世界里-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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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地回过头去。
这是××?长得还不赖嘛……那么大猩猩去哪儿了?
我这才意识到之前是我认错人了。
××衣着打扮很清爽,个头的确不高,但是也不算矮,神情很冷漠。
我写小说写过这么多角色,至今无法描述清楚××的样子。
大概就是那样吧,你们也不用知道得太清楚,反正你们又不要喜欢他。
或者你也可以这样想,我喜欢的人和你喜欢的人,都长着一张同样的面孔,一张只有我们觉得特别好,却永远都羞于仔细描摹出来获取他人认同的面孔。
××拖着行李箱走过来,就站在离我们五米左右的地方,抬头去看站牌。
我大方地侧过头去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那应该是高中阶段我最后一次大大方方地看这个人。
后来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一边和L继续谈天说地,一边看着外面毛茸茸的夕阳。阳光特别好,L问我今天吃错药了吗笑得这么开心,我没回答。
我记得那天从车站走回家的一路,连地砖和垃圾站都变得比平时好看。车站在坡上,而我家在坡下,我需要穿过一条僻静的小路,下一段长长的台阶。
站在台阶上方,俯视着下面错落有致的一栋栋房子,还有远处没入都市丛林的夕阳,忽然胸口被一股奇怪的情绪充满了。
不仅仅是高兴。
像是发现了人生的奥秘、生活的乐趣,整个世界都在我脚下铺展开。
我扔下旅行包,张开手臂,踢踢踏踏地跑下楼,飞快地冲下一个缓坡,风在耳畔,心跳在胸膛,书包一颠一颠地拍打着屁股,不知道是在劝阻还是怂恿。
我和我的少女心,一起飞了起来。
然后像个弱智一样再次爬上坡去拿扔在地上的旅行包。
发现了吗?我们Drama Queen活得都很辛苦。
我从不觉得暗恋是苦涩的。
对一个人的喜欢藏在眼睛里,透过它,世界都变得更好看。
我会在每次考试之后拿数语外这三门文理科同卷的成绩去和××比较;会特意爬上××班级所在的楼层去上厕所;会在偶然相遇时整整衣领,挺直后背,每一步都走得神采奕奕;会竖着耳朵听关于他的所有八卦,哪怕别人只是提到了××的名字,我都高兴。
当然,作为一个资深的装逼少女,我不能表现出来一丝一毫对××的兴趣,只能绞尽脑汁、笑容浅淡地将谈话先引向理科,再引向他们班,最后在大家终于聊起××时假装回短信看杂志,表示不感兴趣。
连这种装模作样都快乐。
夏天来临时,天黑得晚,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很多男生拥上操场去打球。我不再抓紧时间读书,而是独自一人去篮球场散步。十六个篮球架,我慢慢地绕着走,每走过一个都看看是不是他们班在打球。但一旦发现真正的目标,我绝不敢站在旁边观战。
好像只要一眼,全世界都会发现我的秘密。
我说了,车站相遇之后,我再也没能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一脸平静地装作在看别处,目光聚焦在远处的大荒地,近处的篮球架就虚焦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群人。
这群人里面有他。
只有一次见到过他投三分,空心进篮,唰的一声。大家欢呼的时候,我把脸扭到一边,也笑了。
想起高一时后桌女生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高二的暑假去国外玩,趴在酒店前台写明信片,给他写。写一句划一句,写一张撕一张,最后我拿着厚厚一沓撕碎的明信片去大堂的垃圾桶丢掉,我们导游看到了,笑着调侃我:小姐,炫富吗?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实际地做点什么去接近他。
之前我喜欢他。现在我希望,他也能喜欢我。
一旦这种念头浮上来,我就变得不快乐了。
最后还是写好了一张,被我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我自然不敢真的寄一张明信片给他——没头没脑的,盖着国外的邮戳,大家一打听就知道是谁,恐怕他还没看懂,别人就全懂了。
但是我还能做什么吗?高三的晚自习常常被我一整节翘掉,去升旗广场乱逛,坐在黑漆漆的行政区走廊窗台上,想着一万种可能被他认识的方式。
我们两个班有共同的语文老师,所以我作文写得特别起劲,每次考试之后优秀作文都会被教研组复印传阅,我至少能先混个脸熟,让××知道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嗯,才华横溢。
转念一想他这么厌恶语文课,不会顺便也觉得我是个矫情的酸文人吧?
少女心拧巴成麻花,做人好难。
直到有一天,我妈从书桌旁的地上捡起一张明信片,问我:××是谁?
如我所料,我妈依旧对少女怀春而苦求不得的故事喜闻乐见。
她当然问了我一个经典问题:你喜欢他什么?
高三上学期,各个高校的保送生和自主招生选拔开始了。他是竞赛生,参加保送选拔;我是普通少女,希望能努力争个自主招生加分。
广播让大家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填写资料,我去得晚,意外地看到了他……和他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脸漠然,他妈妈拿着表格去问东问西。我心不在焉地坐到茶几另一端,拿着表格低头填,写几笔就紧张地往他那边瞟一眼——我期待着无意中的眼神交会,我会笑着向他点点头,说:你是××吧?你好,我叫……
我并不是个怯场的人。
可他自始至终就是没有看过来,只是一句句地听着他妈妈的指导,按部就班地埋头填表。
我们都通过了第一轮材料的初审,一同参加在省招生办举行的笔试。我考得并不好,走出考场的时候还蒙蒙的,等远远地望见人群中我妈妈时,整个人一激灵。
我妈,和××的妈妈并肩站着,乍一看上去,相谈甚欢。
我的家长会都是我爸爸去开,我妈从不与其他家长有过多交流,甚至连我班主任的名字都记不住,现在却笑容满面地在和××的妈妈聊天!
这位女同志您是怎么回事?您想玩死您亲生女儿吗?您听说过“虎毒不食子”吗?!
我全身僵硬地走过去,我妈一脸无辜地拉过我介绍道:“这是××的妈妈。”
废话,我当然知道!
××的妈妈是个利落又热情的人,寒暄了几句,我就看到××面无表情地走近,无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拉了拉他妈妈的胳膊,说了两个字。
“走吧。”
……走吧。
他妈妈朝我们笑着点点头,接过××的书包,母子俩亲亲热热地走开了。
我妈意味深长地朝我微笑,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
“你未来的婆媳关系会很难处啊。”
“你到底想干吗?”我的脸已经抽筋了。
“在外面站着无聊,听到她提起‘我们家××’,我就走过去跟她随便聊了两句,”我妈笑得如沐春风,“你喜欢的就是那个××?怎么像个机器人。”
我依稀听到我们的母女关系发出了咔嚓的断裂声。
其实我知道我老妈的意图。她觉得××并不值得喜欢。然而她不能回答我的是,“喜欢”究竟是什么?情感的发生一定找得出缘由的吗?喜欢就是一个坏掉的水龙头,理智告诉你不值得,可怎么拧紧都是徒劳,感情覆水难收。
那天晚上我挽着妈妈的胳膊,慢慢走回家,头顶是猩红色的天空,孕育着一场初雪。
妈妈感觉到了我低落的情绪,忽然捏捏我的手,说,“他妈妈早就认识你,知道你学文科以前是哪个班的,还知道你作文写得很好。”
“真的?”
“嗯。”妈妈笑,“真的。而且她说是××和她说的。”
即使知道这些基本信息都很可能来自××妈妈密布的情报网,与××毫无关系,我还是瞬间开心起来了:“还有吗?除了作文呢?”
“没有了。”
“啊……”我很失落。
“噢,对了,他妈妈说你很好看。”
“真的?!”
“……我编的。”
母女关系第二次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我妈妈从未停止拿××的事情取笑我。甚至连一起去超市买书包,我们意见不同,她也一定会指着自己看中的那一款说“这款看上去像是××会背的风格”,好像这么一说我就会听她的似的。
是的,我的确听她的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她敢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因为确信××不可能搭理我。
××越好,我就越乐于单纯地欣赏他;××的形象越普通,我反而越想要接近他,像是要亲手通过实际例证来残忍地破灭自己的幻想似的。
所以这年冬天,当我妈妈陪着我去北京参加自主招生的面试时,我第一次鼓足勇气和××打了个招呼。
在理科教学楼的大厅里,我手里抱着一堆表格,站在柱子旁边等我妈妈,忽然看到××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从旁边的教室走出来。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突然鼓足勇气,打起精神微笑着说,嘿,××。
然后他走远了。没看我,没停步。
我呆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右手,拉了拉自己的左手臂,说:“走吧。”
对这个故事,我妈妈的评价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我现在还记得,在理科楼大门口,我看到他爸爸妈妈陪着他一起走远。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参加面试的考生和家长们,每个人都一脸焦灼与兴奋,支棱着耳朵探听其他人的来头和捕风捉影的消息。我抬起眼,望见一只通体幽蓝的长尾巴喜鹊落在枝头,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们。
这只喜鹊是怎么看待我们的?我一直想知道。
××拿到了保送生资格。我无比感谢他们班那位严厉古板的班主任,由于他硬性规定这群竞赛保送生们也必须照旧每天来上课,我得以在高三的最后一学期时常见到××。
我知道他喜欢穿哪件T恤,也发现了他搭配衣服的规律、小动作、走路的姿态、后脑勺的形状……估计比朱自清对他爸的背影都熟悉。
那段时间我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掷硬币。我在文科班的好朋友是个非常活泼又非常害羞的女生,可以大声讲荤笑话,也可以在见到自己喜欢的男生时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食堂的饭那么难吃,我们照去不误,就为了在进入门口的时候可以玩这个掷硬币的游戏。
她喜欢的人常在一楼出没,我喜欢的人常在二楼出没。我们需要用硬币正反面来决定今天去几楼吃饭。
好友说,这不是游戏,这是一场占卜。我们听从上天的安排,好运气要省着点用,不能太任性,这样才能在关键的事情上面心想事成。
我们体贴地没有询问过彼此的“那个人”姓甚名谁,一直恬不知耻地用“你的honey”和“我的honey”来称呼。我至今都很感谢这个游戏,让我心里那个不能说的××在安全的领域粉墨登场,被我尽情谈论,仿佛只要我乐意,他就真成了我的谁。
高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高考之后的夏天,我意外地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自称是××妈妈的同事,女儿读文科,很不听话,希望我可以去和她女儿聊聊天,以身作则地“震撼”一下她。
如果这事是我妈给我揽的,我肯定早就发飙了,但对方一说是××的妈妈热情推荐,高度赞赏,我就心花怒放了,立刻在电话这边狂点头,带着电话线也晃了一晃。
我记得自己和那个让她妈妈操碎了心的小姑娘一起坐在花坛边,她忽然问我:你们学习好的人,也会偷偷谈恋爱吗?
我哭笑不得,点头说:当然会,我周围许多人都谈过恋爱。
她继续问:那你呢?我摇头。
小姑娘想了想,忽然兴奋起来:至少有喜欢的人吧?
我点点头。
那他知道吗?
于是,当嫡系学姐把组织大学里第一场同乡迎新聚会的任务交给我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对别的班级,我都只是通知一位领头人,再由他向自己班的同学传达;但是到了××的班级,我居心叵测地从领头人手中将他们班那十几个新生的联络方式全部要了过来,一一通知,就为了光明正大地要到××的手机号,亲自发上一条冠冕堂皇、无可指摘的短信,也把自己的姓名电话强行塞给他。
当爱情和自尊心相遇的时候,我们总是居心叵测,妄图两全。
几乎所有接到短信的同学都会回复我说:“谢谢你,需要我帮忙通知其他人吗?”
只有他,回复的是:“哦。”
哦。
得到这个字的时候我站在学校西门外,头顶是炽烈的暮夏日光,烤得人心里发虚。一瞬间好像又听见我妈妈促狭的声音:你喜欢他什么呢?
吃饭的那天我略微打扮了一下。我这种面目平凡的姑娘打扮起来总是很尴尬,有一颗变美的心,却资质普通,又担心做得太过火,被所有人嘲笑不自量力。所以每每用心修饰过后,在别人眼里还是同一个样子。
我没敢和他坐在同一张圆桌上,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我们高中这两届考上同一所大学的人加在一起足足有六十个,自我介绍一轮下来就差不多要散伙了。我一直远远看着××,看平日冷若冰霜的他兴高采烈地和一个同系的师兄寒暄,交换电话号码,请教选课秘诀……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站起来造作地自我介绍的当口。
很久以后,我和他聊天说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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