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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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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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惊得那个佝偻瘦损的老儒生惶然跪地,叩首不止。
  “皇上若想解决国库空虚之急,问上官洵还不若去问温商尧,他懂得最多。”
  “朕既已亲政,便不能事事都去烦他……”少年白皙似冰绡的脸面一刹显出黯淡之色,口中喃喃自语,“他这些天都未上朝,定是旧伤复发了,朕本该去看他的……”
  “他这会儿怕还在甘棠殿里呢!我听人说,太皇太后今儿传温商尧进宫,责怪他‘父亲不似父亲,兄长不似兄长’,‘弟弟与女儿的婚事都拖延不决,定是他个当爹爹、当哥哥的不肯续弦,也不让自己的女儿、弟弟成家。’反正,我揣摩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要他来催皇上尽早成婚!“
  回京这些日子,少年天子独怕人提及何日大婚迎娶温子衿,男''风虽为朝中禁忌,然历朝历代的君王之中喜好者不少,纵然瞒不住人也可图个心照不宣。可若成了翁婿,众口悠悠,众目睽睽,这乱伦的罪名将负重如山。
  杞昭诧然问道:“你怎么对太皇太后的一言一行如此了解?”秦开摸了摸鼻子,讪皮讪脸露出一笑:“这个……嘿嘿……甘棠殿里那个叫‘紫瑛’的宫女儿对微臣……对微臣好像很有些意思……”抬颌想了好片刻,方才想起那个模样还算俏丽的丫头,杞昭睨起眼睛道:“只是有些意思?你且老实交代,有没有背着人和她做那事情?”一听此言秦开急得跳脚,指天指地地立誓保证:“没有!断然没有!微臣敢以秦氏一门忠烈的英魂担保,断然没有背着皇上做过那种事情!”杞昭反倒笑了:“其实做过也是无妨的。你若真喜欢她,朕明儿就赏她出宫,给你作个媳妇儿!”
  将眸中的欣喜神色挑入发鬓,分明腔中的狂喜呼之欲出,琢磨着又不好太过明显表露出来,只得装模作样板起脸孔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更何况……我怎么也得忍至皇上大婚之后。”
  “可是……朕也不瞒你,朕喜欢的是男子……”
  秦开以一个古怪眼光打量跟前的少年天子半晌,忽而往后避去一步,双手护于胸前结巴道,“皇、皇上,微臣可是……可是正常男儿……”
  “谁喜欢你了?!”杞昭几欲翻眼儿,憋了口恶气道,“喜欢你莫不如喜欢一头猪崽!”
  “那皇上喜欢的是谁?”那满脸顽劣夸诩的少年呼哧喘出一口气来,又瞪圆锃亮眼眸,笑嘻嘻地凑头过去,“且容微臣猜猜,莫不是上官洵?虽说老是老了点,好歹是个鸿儒……”
  杞昭抄起一本书就砸向了秦开的脸。
  又读了几篇经世济国的好文章,方才察觉相伴的少年已经久未置声。抬眼一看,原是睡着了。
  龙袍少年笑着一摇头,随即解下御风的白狐毛披风,走上前盖在了还于梦中不住咂嘴儿的另一少年身上——一阵伴有轻咳的轻轻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杞昭当即欣喜出迎道,“上官先生,可教朕好等!”
  看见来人面容的那刻,殿内突然照进了月光,挤入了风——瘦削面庞因月光的格外眷爱而倍显俊美明亮,鬓边白发被不害臊的风探手轻撩。身上披的复又换作了紫貂大氅,是温商尧。
  


☆、48、鬓丝禅榻两忘机(下)

  “外头在下雪?”杞昭看见了温商尧肩头的雪花,伸手替他拂了去,“朕知你近日旧伤复发,本想去看你……可这一读书,许多事就忘了……”
  “亥时已过,陛下还在读书?”心间稍稍一愕,温商尧唇角浅浅勾起,“上官大人今日早些时候曾与臣抱怨,只说陛下数日以来通宵达旦勤学不倦,十足熬坏了他这把老骨头。就好比……”笑意显了好些,眸中戏谑之意亦随之加深,“好比七旬老翁娶了个俏寡妇,本是喜事,可惜新妇贪欢夜夜婬纵不休,便教其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命呜呼矣。”
  这话颇有些低俗秽恶,对方的目光笑容也显出浑然不似往常的亲昵之态,少年天子当即红了脸道:“你竟敢把朕比作俏寡妇!”温商尧正经面色,摇头微笑道:“微臣只是作个转述之人,绝无此意。”
  倚坐小寐的少年忽而不合时宜地嚷出一声:“温羽徵!你若胆敢欺负皇上,秦某定当与你生死相拼!”杞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吼出声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发现这晴天炸雷一般的大嚷却是秦开的梦里胡话,回过神来复又展颜笑道:“你来了也好,替朕看看,这文章写得好是不好。”
  温商尧执起卷轴,一目十行地览读一遍,微微笑道:“字不错。”杞昭摇头道:“朕不是让你看朕的书法,朕是让你看朕行文琢字的气韵神骨,看朕经世济国的胸襟抱负!”温商尧也摇了摇头:“如此……就乏善可陈了。”杞昭遭了一噎,瞠目道:“你、你可知你是臣下,朕是君主!你若对朕妄加讥讽,朕大可杀了你!”温商尧稍一耸肩,故作正色:“欺君也是死罪。”
  杞昭怒起心头,不过比巴掌大些的雪白脸颊绷得厉害。片刻之后复又眼梢一荡,恢复天子独具的傲然神采,挺身昂首踱出几步,微一晃首道,“然而纵是渊博多识如上官先生,也说朕的文章写得好!”
  岂知温商尧更不以为然,笑着轻一摇头:“改日定当好好罚一罚他上官洵,怎可慑于陛下的威仪就信口开河?”
  “你分明就是蓄意刁难!”少年天子气得极了,一把夺过对方手中卷册,用力掷回案上。似撒气般锵锵踩响地砖,方才离开对方几步,便又按耐不住地抬起脸儿偷偷睃看——本还笑着的温商尧突然蹙起眉眼,微微弓起身体倚靠于墙,手指似嵌入般紧紧按于胸口,大口大口喘气不止。聚隈阁未曾傍有生火的暖炉,自栊外飘来的风雪径自婆娑,这空旷书斋则愈显寒意彻骨,可杞昭发现仍有漉漉汗珠不住滑下他的额头,滑过那挺拔鼻峰就滴落在地。只感心窍为谁狠狠夯下一记重锤,将他兀自强撑的骄傲撷得七零八落,黑黢黢的眸子前浮起一层白花花的雾气,当即颤声问出,“是不是……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天气寒些就会些许不适,不妨事。”温商尧合拢的上下眼睫俱在微颤,唇角看似好生艰难地动了动,良久之后才睁开眼眸,浮起一笑说,“陛下,可是在为军饷一事担忧?”
  “察可古频繁调动兵力,随时可能大举犯边,此刻我大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可那些藩王宗室和公侯勋贵却罔顾圣上眷顾,只顾袖手在旁,絮絮说些风凉话。”杞昭对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寻不得妥帖的法子治他们“袖手旁观”之罪。“朕想依你拟撰的新政改革财税之法,来征得出兵的银两。”
  “莫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温商尧摇了摇头,淡然道,“陛下方才亲政,根基未稳,此刻贸然推行新法,只怕会招致举朝文武的攻讦之声。”
  “若不能向那些朝中蠹虫伸手要钱,”杞昭又踱步一个来回,愤然一甩袖道,“难道还要朕学那穷兵黩武的昏暴之君,横征暴敛于朕的子民百姓?”
  温商尧眸睫低垂,轻咳数声,又蓦然抬眼与少年对视一笑,“这‘聚隈’二字提得妙极。”
  “你……是何意思?”
  “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
  “朕知道你要说的是郭隈自荐于燕昭王,”杞昭径自一颌首,插话道,“请他效法‘千金买马首’的古代君王,以厚待他郭隈来招揽贤士。燕昭王允诺之后,果不其然,士争凑燕……只是,朕不明白这与朕眼下的燃眉之急又有何干系?”
  “想必‘树倒猢狲散’的典故陛下也听过了?”
  少年仍是不明所以,斜斜上翘的眼梢透着不解之意,只愣愣点了点头。
  “我朝官吏尤爱景从仿效,而趋利避害,更是人之常情。”深长眼眸蕴着淡淡笑意,温商尧又咳了一声道,“前几日微臣已传召施淳回京,这当赏则赏、当罚则罚、先罚后赏、赏罚有名,陛下请自拿捏。”
  杞昭垂首好半晌琢磨,顿时明白过来,连连拍案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瞥过眼眸瞧了一眼秦开,见他胸腔起伏,鼾声平稳,似睡得正酣,便也不知怀着何等心思,走至了那个男子的身前。
  温太后的汤药味道直教他作呕,可温商尧常年带有的三分药草清香则教他闻之即醉。他全似一个未谙世事却情窦已开的少儿郎,稍踮身子向他靠近,打开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唇角。
  交睫相距,他睁着眼睛,发现他也睁着眼睛。两个人的睫毛如同水中相缠的菹草,牙齿轻轻磕在一起。
  四片静静相偎的唇渐升温度,仿似要将对方的唇熨帖平整。温商尧虽未回应这个全然不似亲吻的亲吻,倒也不曾将身前少年推开。
  意识到对方仿佛作了个扬抬手臂的动作,杞昭赶忙往后退开小半步,面色微微带怒地说,“你若再敢劈朕一手刃,朕绝不轻饶!”
  眼神带有拂曙落晖般柔和而分明的光亮,苍白憔悴的面孔擎起一个微笑,他轻声问,“想起来了?”
  “朕就记得热得慌……还记得似是……”一旦想起那夜在淮王府的荒唐行径,颈后就莫名作痛,龙袍少年埋低了烧红的脸,闷着声音道,“似是咬了你了……”
  注视少年天子片刻,唇边笑意突兀敛尽,温商尧蓦地沉下眼眸道,“眼下战鼓催响在即,陛下若不成婚,若无子嗣,则极易让举朝文武人心惶惶……”
  “朕明白了,太皇太后派你当说客来了!”完全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世事何以如此难以完满,担惊受怕躲得什么,到头来却偏生摧枯拉朽来得什么。少年慨然嚷出一声,复又黯然问道,“朕不想听太皇太后的意思,朕想听……你的意思?”
  “既然陛下已经亲政,便不可信马由缰,听凭自己的任性处事。”温商尧面色淡漠如常,亦难一眼望穿他的深邃眼眸,“自此微臣与皇上不单是君臣,更是父子。陛下虽不必对一个臣下谦称,却也不便每每直呼微臣的名姓。而微臣自会如在济南所言,匡助陛下完成名垂千古的大业。”
  “可朕不喜欢你的女儿,朕喜欢的是……”心头委屈已极,强行将泛起鼻腔的酸楚给逼了回去,复又哀声问出,“朕会如你所愿做个好皇帝,只求能与你长相厮守共赴白头……”
  他抬手轻抚他头顶,五指慢慢捋过他的发,手势迤逦缠绵,却又淡然出声,“世间事又岂能尽遂人愿。”
  “天子也不行?”
  “便是天子也不可僭越人伦,逆天而行。”
  “她是你的女儿,朕自当……好好待她……”杞昭突然埋头别过脸去,颤着身子,也颤声道,“只怕照你的意思,天子便是金镶银制铜墙铁壁,不该为谁情动刻骨痛彻心扉,更不该枉自不尊落泪人前……你……国公请回,朕还要看书。”
  温商尧手指掂起少年的下颌,想掰过那偏转一侧的脸颊,对方也硬犟着脖子不肯掉头过来。如此僵持好些时间,直至他指下加诸几分足以教人吃痛的力道,方才将他的脸掰向了自己。
  “这皇位本就是你强塞给朕的,朕好冤枉……”四眸对视那刻,心头委屈再抑不住,一行泪打在这张白如丝纨的脸颊之上,似乎就要将他的悲伤一并洇透。
  除却眉头蹙得稍显紧了些,他的眼眸连同神情相承一脉的寡然淡薄,轻抿的唇角挂有恰如其分的、不值一哂的绝决冷漠,仿佛对于这个少年的一腔深情全然无动于衷。温商尧俯下眼眸,平静地注视怀中少年良久,忽一抬手,袖间掣出一道倏忽而过的白气,即将那一排燃亮于聚隈阁里的长明灯全给灭了。
  视线归于一片混沌的黑,杞昭心慌之下刚要张口唤人,却突然被两片冰冷的唇封住了话音。
  许是目不视人的黑暗无须再设防隔阂,许是没有了含情凝睇反倒教人自在,杞昭从未想过温商尧的唇也可以如此刻般变得陌生、唐突而浮夸。他的舌于他的唇畔齿间肆意妄行,似饥者得尝玉脍,似渴者得饮甘醑,不断缠绵厮磨,不断噬咬吮咽。
  少年的脸颊仿佛遭受倾轧一样攫获于这个男人的冰凉掌心,唇瓣与舌叶却一概感受到一种即将烧化成灰的热烈欢愉,甘苦参半。
  “诶呀!怎么灯都灭了?”囫囵一觉的秦开饱足地睁开了眼睛,隐约看见两个身影正相拥在一起,忙又嚷嚷开,“皇上!皇上!可还在?微臣这就唤人给皇上把灯掌上!”
  “唔……别……”
  待摸黑跑往聚隈阁外,秦开于雪月相映的光辉下望见一个鬼头鬼脑的人影,模样好似甘棠殿里的吴笙。无暇顾及旁人的皂袍少年唤来了掌灯的宫人,又匆匆跑回书斋,猛然发现殿内另有一人。
  “温商尧,怎么是你?”
  烛火摇摇曳曳,光华委地,缠曲绵延。温商尧神色坦然如镜,未起一丝一潋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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