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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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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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羽徵先里还温言软语,听得这话立马翻脸作色,甩手重推了她一把,那娇滴滴的女子当下吃不住力一头磕撞在了床栏上,“劝你别自讨没趣儿!你若好生听话,我必不亏待于你。可倘使你再以这等污言龊语辱我大哥,”俊美郎君面色不善,嘴角生出个湛湛冷笑,“那些下等娼寮里的贩夫走卒,可延颈以待要睹你花魁邬小翎的芳容呢!”
  “你……你是说要把我卖入那些下等妓馆……你、你你……”巴掌大的雪白颊子上泛出凄苦一笑,豆大的汗珠随之滑落而下,“合着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那娇弱女子咬牙狠狠迸出一句,一口气没接上来,竟晕厥了过去。
  温羽徵当下慌了手脚,忽而想起这会儿时辰阮辰嗣当在府里,赶忙着人去请。
  救人急于救火,阮辰嗣纵然再不喜这花街柳巷的声色犬马,也毫不推搪地跨马而至。
  素衣男子沉眸坐于榻边,凝神诊脉,脸上全无半点亵狎神态。邬小翎本就是儇佻性子,见得这阮御医相貌清逸举止文雅,虽无纨绔在身,气度已是不凡,早生了勾挑的心思。故而故意将锦被下扯,露出两只浑圆玉肘和大半袅嫋身子。一旁的温羽徵也看得明白,倒是心忖这般乌鬓散乱酥胸半露的绝色美人当前,这阮御医居然还能这般面色沉凉目不旁视,倒当真叫人好不佩服。一时念起,俊美郎君扬声笑道,“小翎,你总对我夸耀多少好儿郎慕你得紧,我看是言过其实。你看我们阮大人,这般正襟危坐可不比那柳下惠?”
  既有”京师第一名妓“的头衔,自是向来自持貌美过人。邬小翎果然受不得激,当下半坐起身,拿起身前男子的手就按向自己胸膛。“奴家心口疼得厉害,阮大人可否靠近些替奴家看看。”
  荔颊透红,眸底依稀泛有盈盈泪光,宛如雨过海棠,当真是娇艳非常。
  阮辰嗣慌忙抽手而出,起身作礼道,“大将军,邬姑娘已无大碍,微臣这就告退了。”
  “辰嗣,这是在宫外,没有那么些许礼数。”温大将军无遮无拦地拍案大笑,两行碎玉看得分明,“我至今记得小时候于你府上,见得一只绝顶漂亮的梅花雀,当下不肯释手非问你索要。你起初还不肯给,后来拗不过我的死缠烂打只得允了。谁知那鸟儿如何也只肯跟你亲,我一时怒起就将它打了死。”一见这清正君子这般手足无措的不自在,愈加起了要逗弄他的意思,悠悠笑道,“你若今日要了她,我就当作还那时候欠了你的。”
  冷汗浃背面色如土,素衣男子抬袖轻拭额角,颤声道:“这……这人非禽鸟,岂可相提并论……”榻上的美人哪里见过这样自持的君子,一番狼狈招架的模样,早已惹得她捂腹娇笑不止。见得俊美郎君轻佻顾盼,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立刻心领神会地扭捏作声,“阮大人这般嫌见小翎,莫不是见过比小翎更美之人?”
  “邬姑娘纨质绝伦天下无双,如何还有比姑娘更美的人……实是阮某有要事在身,延误不得……”
  自顾自倒了一盏醴酒,低眸相视着轻旋于指尖的玲珑杯,温羽徵又谑笑道:“要事在身?我看你是佳人在等,否则如何这般如坐针毡?”
  “不是……只是微臣今日要进宫,不堪……不堪久留。”
  “怎么?姑祖母又身子不舒服了?”
  “不不不,太皇太后近来凤体康健,绝无病扰。”
  “那你进宫是为何?”温羽徵故意作了个了然的表情,笑道,“我明白了,你定然是在宫里那群模样俏丽的婢子里寻了个相好。”
  “不不不,”阮辰嗣见瞒之不过,又脱身不了,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微臣是要去合卺宫,替佋王望诊。”
  “佋王?”温羽徵细细寻思了半晌,方才想起了多少年前的那个独居深宫的弱质少年,“你是说……那个痨病秧子,简杞晗?”
  “正是佋王。”埋头向下直直杵在屋中,仿似拉也拉不动,扯也扯不了。阮辰嗣一动不动地抱拳作礼,“微臣已经误了时辰,请大将军容许微臣告辞。”
  “阮辰嗣啊阮辰嗣,你这人当真是太过无趣儿了!”闹了这些时辰,也觉没多大意思,大将军抬手一挥,算是准了。那清逸男子竟一步不肯多留地拔身就走。俯窗眺看那纵马疾去的背影,温羽徵唇边慢慢生了个笑:说起来,我也有些年没见过他了。
  


☆、5、衽衾冷暖有谁知(上)

  温太后诞辰将至,特请了一些温姓的女眷来宫中相伴说话。温子衿入宫之日,长安街上锣喧鼓沸,百僚宫廷乐师鸟集鳞萃出宫相迎,管弦号角一直响至朱雀门,便是昔日番邦公主如今朝圣也没有这等排场。
  百姓闻风空巷而出,只为争睹国公之女的天人样貌。数十禁军跨银鞍白马前后开道,温子衿不时掀开轿帏,朝那些延颈争看的男女老少投去一瞥。绛唇绿鬓,皓质天生。犹是一双眉眼生得绝顶漂亮,两道黛峰轻轻蹙着,明眸顾盼,似笑还颦。夹道百姓见了更是连连惊呼“仙子入凡”!
  那顶八人华轿转瞬已至朱雀门首,这等沸反盈天的声势不仅惊扰了清心殿里的杞昭,连合卺宫里的杞晗都听了见。见得满院的雀鸟躁扰不安,于花杈树枝间飞上跃下地啼鸣不已,正在读书的佋王抬起头来。手掌轻抬,一只梅花雀便落在了他的指间:“这是什么声音?”
  “怕是——”那王姓的老宫女刚要答话,忽而又将嘴巴闭了个严实,瞥了这囚居孤宫的佋王一眼,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妈妈不必害怕,不与我答话也无甚紧要。”杞晗将目光移向了贴壁而立的一只梨木屉柜,“那里盛了些金镯、玉钏之类的玩意儿,我一个男人也用不上,妈妈若是有喜欢的,大可取些去。”这些东西都来自阮辰嗣,杞晗本说自己用不上,但阮御医非说宫里人都趋炎附势,有些金银玉钿地傍于身旁总无坏处。
  那王姓老宫女摸了一只金镯收入怀里,黄浊的眼珠转了转,又摸出一只金麒麟放入袖口。方才眉开眼笑,直说王爷想问什么,奴才一定言无不尽。
  “国公之女温子衿今日进宫,是吗?”
  “可不是!宫里的乐师一个不拉地前往温府相迎,从朱雀门一路吹吹打打进得宫里来,若非是未来皇后,哪里会有这等排场!听闻太皇太后今夜更要宴请群臣,算是为国公之女摆筵接风。”
  “举卮交觞,从游弄晚,想来是极热闹的。”杞晗淡淡一笑,复又垂下眼眸读书,也不再问话。那白玉锻造似的手指轻轻捻侍着掌中梅花雀的羽毛。少顷,方才听他说出一声,“可惜,翠纶桂饵,反以失鱼。”
  老宫女哪里听得懂这些,抱着佋王赏赐的金物,千恩万谢地退出门去。
  而那只梅花雀扇动翅膀,从少年手中扑棱棱而起。穿过紫宸金阙,穿过渚莲修篁,穿过衽衾冷暖与丝竹沸扬,唳飞于长空。
  管乐声声躁闹,龙袍少年背手踱步,眼梢上扬的一双清皎皎黑眸此刻含着炽热烈焰,似要焚坏他的眼眶,“她又不是番邦公主入京朝圣,不过区区一个宰辅之女,以此国礼相迎,不觉太过了吗!”
  秦开翘着腿儿躺在皇帝的书案上吃蜜枣,将几颗枣儿抓于手中,优哉游哉抬手一抛,仰起头来就吃进嘴里。“她可是即将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难道不比番邦公主要尊贵些?”言罢,如是又抛起一枚枣子,岂料杞昭一劈手就夺了去,忿然道:“谁爱娶谁娶去,朕才不娶他的女儿!”
  “皇上这便是气话了,”足尖一点一点,秦开挑起眼眉,生出一个谑闹的笑说,“我倒是也想娶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新媳妇儿,可太皇太后断然不肯赏了我的。”
  果不其然,话头还未咽到底,甘棠殿那边就派内侍吴笙来请皇帝过去。见得温太后的亲信进了门,杞昭抬起一脚将秦开从书案上踹了下来,自己整了整衣冠坐于书案之后,正经神色道:“朕知道了。”人后他们是挚交挚友,人前却是不可妄废礼法的君臣主仆。挨了一踹的秦开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趁左右宫人不注意便朝杞昭做了个怪模怪样的鬼脸。
  蜜枣还攒于手心里捏玩,杞昭方才要笑,见了吴笙一脸诧愕之色,赶忙又正襟危坐地板起脸孔。
  玩笑归玩笑,温氏兄弟权倾朝野人皆称畏,打小相伴于君侧的秦开却知道:真正让杞昭怕的非是那个骄淫自恣、从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温羽徵,反是那个从不怒从不恼、永远面带三分浅笑的温商尧。
  自被温商尧一手扶上本不属于自己的帝位,那种“终有一日会被废弃”的恐慌便如网罟、如绳缰、如细纶,笼缚牵绊住了八岁的简杞昭。他完全听得懂也听得见大臣们的侧击旁敲与暗自腹诽:纵然龙袍帝冕万人之上,小皇帝也不过是个会说话、会点头的好玩什,终将在温氏兄弟年复一年的不耐烦中被废除,乃至被诛杀。
  犹记当日即位不久,温羽徵在朝堂上提出要让杞昭以天子之仪出巡临视百姓,弱龄天子几次三番高呼出声:“朕不要去!”可列位文武各抒己见,根本无一人理会他的意见。“朕不要去!朕不要去!朕是皇帝,朕说了不要去,你们为什么还要迫朕前去!”被晾于宽大龙椅的杞昭终于忍不住放声而哭,泪水落满幼嫩如果瓣的脸颊,“既然如此,这帝位朕不要坐了!国公若是喜欢,尽管来坐是了!”
  一言抽薪于釜底,满堂沸燥刹那平息。不过面面相觑静了片刻,又以更为盛大的态势炸响起来。
  “皇……皇上刚才说什么?”
  “皇上说他要禅位于国公……”
  那身披紫貂大氅的清削男子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而在列文武唯恐表错态,各自慌张地交头接耳私语窃窃。温羽徵跨步向前,噙起一丝冷笑道:“皇上可知‘君无戏言’四字?”眼见那俊美郎君似要逼迫上前,八岁天子往着那全然无路可退的龙椅后使劲缩了缩身子,一双还含着泪水的眼睛惶惶瞪大——
  “羽徵,放肆。”一声轻喝止了温羽徵,温商尧朝瑟缩于龙椅的杞昭投去淡淡含笑的一瞥,“皇上年弱体虚,前一阵子偶感的风寒又尚未痊愈,难免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各位言过一笑即是,不必介怀。”
  “大哥!”温羽徵冲着兄长愕然喊道,“他自己要让的——”
  “退朝。”温商尧掉头而去,那及地披风随风飘摆的挺拔背影便嵌进了龙袍稚子的眼底。
  陪王伴驾的马队踱行山路,疾风骤歇。
  一池净碧相接晴空,浮岚远山衔起一枚落日,途经之处百姓匍匐跪地山呼万岁。随行护驾一路,温氏兄弟一左一右跨马于龙辇之侧,似也心安理得与天子一同接受万民的膜拜和景仰。八岁的杞昭坐于宽大的龙辇之内,虽说弱冠年纪的温羽徵剑眉朗目玉面皓齿,威风俊美宛若天神。可他总不由自主地把眼睛投向龙辇左侧的温商尧。他不明白,这分明正当年华的国公,如何这般病病殃殃形削骨立,如何这般不苟言笑老气横秋,又如何那双好看紧了的眼睛里蕴藏了一种似忧似怅、难以言喻的情愫,而这样的眼神他似乎只在一个人眼中读到过。
  母亲,唐乔。
  途经烟雨江南,见得四下满是披麻戴孝的百姓与精神矍铄声响惊人的哀哭,杞昭懵懵懂懂问向身旁的温商尧,“他们在哭什么?”
  温商尧面色自若,目不旁视道:“先帝崩殂,举国戴孝。”
  “所以这些百姓哀哭于此,便是在为父皇的英灵祝祷吗?”
  杞昭看见那个人侧过眼眸看了看自己,随后摇了摇头:“不是。”
  “那他们跪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些百姓喜极而泣。”温商尧又将目光掉回前方,面无表情道,“因为从今往后,他们再不用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被突闯入家门的官兵强行带走;也再不用担心会在某个街角铺行之中,发现从她们的尸首上剥下来的首饰。”
  幼年天子狠狠一惊,他惊骇于一个奉天承运的帝王死去,竟会引来举国欢庆;同时也惊讶于这个臣子告诫自己“不可荒淫”的手段竟是如此冷漠无情。
  睿宗皇帝简森只有一后一妃,而到了酷爱美丽女子的肃宗这里,后宫人数达到了空前的数万之众。为了揽尽天下美色,周肃宗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强行役使青壮千万之众。朝中的方领矩步者痛心疾首,暗里斥其“荒淫无道”,然而一旦为奸小告发,必将遭到残酷屠戮。那万名美丽女子中不少还未见得天子一面,便卷入复杂的后宫斗争而枉失性命。不时有被主子处死的婢子像凋残的花、冻毙的鸟那般被扔进宫外的河里。她们的尸体在萍藻横生、微微发臭的河水里时沉时浮,顺流而下。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把这些曾经十分美丽的女人打捞起来,剥□上的上好衣缎或者未曾被搜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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