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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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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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温羽徵的步子本就不轻,又许是眼睛不能视物,耳朵便格外灵敏。他能觉出身前已站着一个人,与自己不过咫尺距离。
  “大哥……弟弟悟得晚了……”低沉语声就响在耳畔,一股温热气息轻轻吹进他的耳里。温商尧感到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腰际,摸得他不由一个轻颤,眉头倏尔就蹙了紧。
  “大哥曾对我说,‘你已是世间无二的温羽徵,为何偏要做第二个温商尧?’便是弟弟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痴痴迷迷,癫癫狂狂……你行一步我便跟一步,就连喜欢一个人,也要仿着你那‘至死无悔’的样子,神骸俱毁也在所不惜……”那蒙眼的男子并未避开,倒任那挺拔的鼻峰来回擦磨于自己的面颊,听他含泪自言,“可惜弟弟悟得晚了……”
  那个伏在兄长肩头为他梳发的稚儿,那个亦步亦趋沿袭兄长旧路的少年,是嗔是哀,是不解是埋怨,到底都不重要了。温羽徵将自己那双灼热的唇轻轻覆上前去,颤颤索索地贴在了温商尧那双冰凉的唇上,“你半生误付为一个女人,我一生误付却是为了你……”
  他的眼睛藏在了纱巾之下,却藏不住一行泪滑下了脸颊。
  邬小翎备妥了酒菜便跨门来唤兄弟二人,为突然闯入眼帘的这一幕惊得星眸大睁,险些脱口呼出声来。
  她看见了温羽徵,他从未这样吻得这样细致贪婪又是这样小心翼翼,而温商尧蒙住了眼眸一动未动,只任那滚烫的唇划过自己的鼻峰、唇角、下颌、喉骨……又埋向自己的颈窝与胸膛。两个男人衣裳俱开,彼此的肌肤紧紧贴蹭,莫说温商尧鬓边的白发看似不再打眼,便连温羽徵脸上的疮疤都显得不再可怖,他们都扬着一丝极为释然又好看的笑,也都没看见屋内还有一个女人,便是邬小翎也觉自己似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地方。
  捂住了嘴,不置一声地退了出门,这才发现颊上一片冰凉湿漉,竟已落满了泪。她此刻并不讶异,也并不觉太过心酸,他们本就是骨血至亲,又都是世间最漂亮的男子,仿佛这般肌肤相亲本就理所应当。
  邬小翎静静在灶屋内坐了片刻,直到兄弟二人迈入门来,衣衫齐楚,谈笑自若,仿佛方才根本无事发生。
  温羽徵抬眸望了怔怔坐着的妻子一眼,蹙眉道:“你愣着作甚么,还不起身为大哥看座?”
  “国……国公请上座……”邬小翎听得一唤,才匆匆忙忙起了身,脚下自个儿一个磕绊竟直直扑跌下去,幸而被温商尧探身扶住。
  “再唤‘国公’就太显生分了,”温商尧轻声咳罢便展了展披风坐下,朝身前女子温和笑道,“你该叫我一声‘大哥’。”
  邬小翎手捧碗箸,仍旧迷瞪瞪地瞪大双目,一面听着弟弟怪自己粗心,一面听着哥哥夸自己巧手,终究也慢慢现出了笑容,投身于这举家团圆、和乐融融之中。
  三人谈笑得忘了时辰,出得灶屋时已是月出高空,露水浸透庭轩,温商尧只道今夜无须赶回军营,便留宿下来。
  方才躺靠在榻上,门口倒出现一个人。
  “大哥,羽徵今夜想与你共枕……”瞧见温商尧微蹙着眉头望着自己,温羽徵也感脸孔发烧,竟似当年那个稚儿般眼睫一垂,颇有些腼腆地说,“只是共枕,不做别的……”
  温商尧倒是笑了,往榻上侧了侧身,挪出一人的位置,“上来罢。”
  月照磊落,呜呜然一阵夜风穿透牖户,两个男子并肩榻上,倚头亲密相靠。温商尧抬手抚上弟弟的面颊,曾几何时那细致如稠的肌肤而今触来竟糙似糠粃。指尖摩挲过那道跨于眼睛的伤疤,他轻轻惋叹道,“阮辰嗣随行军中,你这眼睛……或许还有治……”
  “弟弟虽瞎了一只眼睛,心里倒明镜多了。”语声听来倒不以为意,温羽徵稍事一顿,问道,“大哥,杞晗他……”
  “即使你不替他求我,我也早有打算赦他出宫,只不过……”
  “杞晗之事相信大哥自有决断,弟弟今日是想另求一事,”他抬脸直视兄长眼眸,“弟弟想身任先锋,出战迎敌!”
  温羽徵话音方落,温商尧竟霍然而起,严声道:“不准。”
  虽说这街头行乞的好些日子已将性情打磨得圆润不少,一见兄长背身,温羽徵也似触了脾气地问:“大哥不准,定是嫌弟弟轻率寡谋,不足托付了?”
  温商尧摇了摇头,“不是。”温羽徵坐起榻上,便又追问:“那就是嫌羽徵而今手足俱断,是个废人了?”温商尧仍未掉过身来,仍旧摇头道:“不是。”
  榻上的男儿眉峰一挑,语声含讥地道:“那定然是怕那龙椅上的小情人多有怪罪,再不容你鱼水相亲了?”
  “纵然你再激我,我也不准。”温商尧掉过身来,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弟弟,俄而轻声叹说,“你的妻子与你有救命之恩,更有共枕之情,而今她身怀六甲,你总该为她和她腹中的胎儿保重才是。”
  “她待我的好,我又何尝不是感恩在心,总想着有朝一日百倍还她。”那仅剩的一只眼睛敛尽笑意,眸中的坚忍决绝更比过往慑人,“可千秋青史,我温羽徵实不想只留下一个‘贪淫好色,乱臣贼子’的骂名,还望大哥成全!”
  


☆、96、尺水终成一丈波(中)

  大帐中的男子命人取来一盆水,仔仔细细擦拭了自己的脸,将头发绑得纹丝不乱。披上战甲,戴上缨盔,又将一块银制的面具罩上了脸面。
  一旦将那瞎去的眼睛遮了去,这红唇如朱鼻如峰的挺拔模样竟是一点不逊当年的俊美。温羽徵稍一侧脸,瞧见自家大哥长视不瞬地望着自己,神态全和当年自己头一回披甲在身一般模样,不禁心头好些得意。朝凝然不动的温商尧踱出几步,凑脸过去与他近若脸面相贴,挑眉笑道,“大哥不服老也不行,弟弟确是青出于蓝了。”
  温商尧便也笑了,“人靠衣装马靠鞍,你也莫太得意。”
  “届时弟弟在阵前与他交战,诈败而走,引那察可古前来追击。路上多山,山多乱石,嵯峨之中大可藏匿伏兵,一旦他中计前来,便是插翅也难飞。”虽说半块面具遮去了一只眼眸,可那露在外头的另一只眼睛却是深邃勾人,顾盼风流。温羽徵又朝兄长露出一笑,道,“擒贼擒王,察可古如若受诛,羌人士气大损而我军士气大振,此消彼长,平寇指日可待!”
  温商尧微蹙双眉,寻思了片刻即道,“察可古骁勇且多疑,绝非碌碌之辈。此番侵我大周,一路势如破竹,人皆惮畏,岂会轻易中计?”
  “察可古虽骁勇多疑,却也刚愎自许性烈如火,这眼里揉不得半粒尘沙的模样,倒与羽徵好些相似。”温羽徵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又轻松笑道,“若我亲自与他搏战,赢他一招半式再出言相激,定能引他上钩!”
  “可是……”温商尧仍感心中忐忑不宁,刚欲再言却倏尔被弟弟一下拉近,紧紧揽抱了住。
  伸臂将兄长揽得更紧,温热鼻息喷于他的耳廓,温羽徵以自己的面颊与兄长的面颊往复温柔轻蹭,轻声道:“不过羽徵今非昔比,与察可古搏战未必能有胜算。倘使羽徵难以诱他中计,便算替大哥下了一个饵,大哥他日亲自上阵就更可成事……”
  “你这又是何必……”这话听来颇有诀别之意,温商尧只感心似为人一揪,便也伸手抚上弟弟的脑后,将他向自己揽拥得更紧些。
  “羽徵辱没先祖,累及大哥,半生浑浑噩噩。独是此刻觉得自己譬如重生,舒坦极了。”与兄长分开,他定定看他片刻,忽又眉梢妖娆高挑,浮出一个顽劣的笑来,“欸,温商尧!你该不是大战临头,又要耍赖了罢?”
  话一脱口,温羽徵自己倒是一愣。这二十余年的朝夕相处,他发现自己似乎极少对兄长直呼名姓。倒不是不敢悖逆尊长,只是连想都未曾这般想过。仅有的一次脱口而出,也是因为心头动了怒,而与此刻的心境大为不同。
  “温商尧……温商尧?”温羽徵只觉“温商尧”这三个字如同珠玉捻玩于齿舌之间,念来着实琅珰好听,便在转身而去之时又念了几声。
  邬小翎亦立于军帐之内,许是这个时候的胎儿长得最快,她的腹部较之几日之前又高隆了不少,已显见一个小垄似的轮廓。头上的髻子微微散开了些,轻咬朱唇似在强忍眸中的眼泪,可一张口便似风撼树般催落下两行泪珠,“羽徵……”
  “你莫触我晦气!”瞧见一旁的妻子满面泪痕欲言又止,温羽徵心道没趣儿,伸手在邬小翎那张粉嫩颊子上拧了一把,便携着当吟跨出了帐门,“好生侍奉大哥,等我回来!”
  几个时辰仿佛瞥眼一瞬。残叶金风都城外,霞蔚乍起,竟已至残阳如血,暮色绸缪长空。
  她想起若是平时,这个时候的温羽徵已放下犁头返回家来,和她一同品茶用饭。刚成亲的那段日子,她每到这个时候也担忧在心,担心那昔日钟鸣鼎食的大将军不惯而今的粗袍粝食,脾气一来便会再也不回。直到几次瞧见他脸上那甘之如饴的神态,才稍稍宽下心来。
  伏兵早已布置妥当,邬小翎与温商尧同坐帐内,静静等着自己的丈夫喋血归来。
  猝然扑入大帐一股血腥气息,她没瞧见自己的丈夫,倒见一个血流遍体、容貌都模糊了的兵士闯了进来。
  邬小翎扶住肚子扑身上前,晃着那人肩膀问道,“温将……温将军呢?”
  没有看向眼前的女子,只抬脸望着帐内的另一个温姓的男子。那重伤在身的兵士潺潺索索地拿出一块染血的面具,流泪道,“将军……战殁了……”
  邬小翎扑跌在地,嘶声痛哭,引得追随那兵士跨入帐内的左右都泫然泣下。
  “知道了……”反是温商尧丝毫未作出大恸的表情来,仅朝一众面色悲痛的来人点了点头,即背过了身,“你们扶他下去治伤罢。”
  其实不用旁人来报,他早感觉了到,只是未曾料到图穷匕见的一刻竟会来得那么快。
  “国公……”
  “下去!”语声严厉,温商尧身子一晃,幸而在倒下前撑住了案子。
  空荡荡的军帐之中又只剩下了两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仍在耳旁,他侧过脸看了看那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便近前向她伸出手去,似想将她揽进怀里——可那女子猝然迸发出惊人的力气,狠狠将他推了开。
  邬小翎突然感到自己一点也不怕这个男人,纵然他是一家之尊,是一国首辅,纵然自己仅是个没羞没臊的娼家女子。一个身怀六甲又刚死去丈夫的女人确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她只是有些恨,不恨自己的夫君一意孤行为这个男人去送死,而是恨这生离死别正当时,自己却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
  温商尧自那日生还的将士口中得悉了当时的情形——
  浩浩而来二十万铁骑,察可古坐镇军阵的最前方,远远望着那个正与自己探路的先锋交阵的将军。
  高高挚起的战旗上赫然是个“温”字。见那骏马之上的将军脸上戴着半块银色面具,宽肩长身,器宇轩昂,长剑出袖的姿态更见武艺非凡,察可古微眯了眼眸,一指前方便问向身侧的萧乾,“那个戴着面具的将军,莫非就是你们汉家的温郎,温商尧?”
  萧乾二十年未曾见过温商尧,哪里还能认得。只循着记忆道,“那温商尧确实俊美无俦,英雄无双。想必戴着面具此举是仿效兰陵王,以免他相貌太过俊美而难威慑军中。”
  先锋的人数分明数倍于前来迎敌的汉兵,可似乎为那脸戴面具的将军一人就砍杀得七零八落,难以寸进。察可古听了萧乾之言,更觉怒火上涌难遏,当即拍马上前,杀入阵中。
  一连砍杀十余汉兵,察可古挥剑直刺向马上的温羽徵,怒声问道:“你就是温商尧?”
  “一个羌族莽夫,岂有资格呼我的名姓?”挥剑迎敌之际竟还有闲心整饰仪容,他指尖微翘,抬手轻捋露出缨盔的一缕乌发。虽说半块面具遮住了一只眼眸,可面上肤白如琼瓷冠玉,一对唇红又似含丹覆脂,更莫说那露出的一只桃花眼眸似醉还非,眼波袅转间十分撩人心神。察可古瞥眼瞧见这般样貌,心中更是不疑,遂又不留余力地拔剑劈砍。
  虽说温羽徵已拼尽全力,可重伤之后到底不比当初,十余招后便落了下风,越来越难招架。而察可古却是越战越勇,一心想要较出二人间的胜负。温羽徵正欲依计败走,将对方引入埋有伏兵的山隘,身旁突然杀出另一个羌族兵壮——他稍一分神,当胸中了一剑不说,脸上面具也被察可古以剑锋击落。
  赫然露出的半张脸面皮肤粗糙似麻,还跨着一道极为骇人的大疤。
  察可古不由一惊,只冲这瞎了一只眼的男子喝道:“你竟是温商尧?!”
  “你瞧我这瞎眼丑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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