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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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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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得(三)

  就这么走了许久,日头逐渐上来了,他也不知饥渴,依旧恍恍惚惚地走着。怀中的齐云却早已醒来,饿得号啕大哭。顾微言却只当做没听到,并不理会。
  “小公子,小公子!”忽然袖子被人拉住了。顾微言回头,见是一位大婶,怀中也抱着一个孩子,关切地盯着他手上大哭的孩子。
  “这娃儿是你弟弟吧,哭得这样厉害,莫不是饿了。”
  “饿了……”顾微言重复道,看到孩子粉嫩的小脸憋得通红,哭得一抽一抽起来,心中一痛,道:“我没有吃的。”
  那大婶十分好心,将顾微言拉到路边的茶铺里,为孩子调了一碗米糊糊喂他喝下。也许是饿惨了,小家伙吃得格外急,一不小心又给呛到了,咳得眼泪汪汪,却仍然扒着碗不放,让那位大婶看得格外心疼。她瞧着顾微言木着的脸,对待孩子一副冷淡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不由得在喂食间隙打探道:“小公子,看你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怎么孤身一人带着娃儿在外面?这年头外头不怎么太平,你可得小心了。”
  顾微言只是木然坐着,沉默不语,看孩子已经吃饱了,伸手去抱。大婶的手紧了紧,没想到怀中的孩子“咯咯”笑着张开双手,嘴里“蝈蝈、蝈蝈”地喊了起来,看样子确实与他十分亲热,心中一松,孩子便被顾微言抱去了。
  顾微言低声道了谢,急匆匆地离开了。他沿着道路往前走去,累了便稍微停下歇一歇,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天黑,直走得步履蹒跚,摇摇欲坠,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周身火烧火燎的,疼痛不已,可是却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孩子的哭声敲击着他的脑门,引来一阵阵的胀痛。他费力地将眼皮掀起一条缝,模糊地发现自己仍躺在路边,孩子趴在他身侧,似乎哭了许久,抽泣声里已经带着嘶哑。
  顾微言又躺了一会儿,漠然地拨开孩子,挣扎着爬起来,靠上近处的一棵树,将头埋在膝上,蓦地发出一声抽泣,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这哭声中包含了太多的恨与怨,太多的委屈和不甘,可是却只能通过汹汹的眼泪爆发出来,除此之外他便再也做不了什么。他直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前路艰难,实在没有勇气走下去。偌大一个旷野中,唯有一大一下两个渺小的身影,远远瞧去,凄凉无比。
  “不能哭,不要哭……”他一边哽咽,一边用力擦掉泪水,可是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涌出来,于是他一遍遍地去擦,嘴里大声喊道:“不要哭!不要哭!笨蛋……不要哭……”一连说了几十遍,才努力把眼泪水止住。
  今夜,他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从此以后,他便是世上最没有资格流泪的人。
  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谁值得他流泪了。
  连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早已让他身体到了强弩之末,身上被赵文涛弄出的伤也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顾微言忍着疼痛,慢慢躺下。突然觉得心肺处一阵剧痛,不由得痛喊出声。紧接着这剧痛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连指尖都似针扎一般。疼的他脖颈上青茎爆出,全身冷汗淋漓,挣扎着翻了几个滚,喉咙却被什么堵着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突然喉头一松,“哇”地一声喷出一道淋漓的鲜血。
  索命勾魂,没想到这么毒,这么痛。顾微言笑了起来,沈若璎,你竟恨我如斯地步。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好受,骨肉分离的滋味也该让你尝尝啦。他眼珠费力地转向不远处的小身影,那孩子一动不动地趴着,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
  真好,黄泉路上还有一个人陪着。他这样想着,慢慢地闭上了眼。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人影驻足在顾微言身前,倾身探向他鼻端,自语道:“还算来得及。”将他一捞,单手抱起,反身欲走。走了几步,蓦地一停,低笑道:“还漏了只小猫。”说罢,将滚落在一旁的赵云齐也拎了起来。
  月色照在那人脸上,依稀可见是一个青年,身材魁伟,身后背着一把厚重的长剑,他抱着两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小家伙,我刚给你换的干净裤子,尿得真是时候。”高大的青年一手提着尿湿的小裤子,一手搓了搓婴孩肉乎乎的小屁股,语带苦恼地挠头道:“裤子都洗掉了,这可如何是好……”看到那“罪魁祸首”正睁着大眼睛虎虎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笑:“那可怪不得我,你就光屁股吧。”他似是极爱笑,眼角过早带上了细微的笑纹,长相虽然颇为平淡,但却有一种磊落坦荡的气质,是个讨人喜欢的青年。
  赵云齐被他放在床上,立刻翻身爬起来,撅着小屁股,想要往床下爬,被青年大手一抓,轻易地拎回了床上。如此反复,逗得孩子“咯咯”笑个不停,一大一小两人玩得兴高采烈。
  玩累了,小家伙又记挂起一个人来,突然伸手,嘴里含糊地喊道:“蝈蝈、蝈蝈……”青年不禁有些头痛,挠头道:“小云儿乖啦,你蝈蝈心情不好,我们别去打扰他。”
  然而孩子毕竟太小,并不能感受到青年的为难。他早已习惯先前每一天那个陪着自己玩耍的小哥哥,记住了他柔软又暖和的怀抱,连着好几天没有享受到,不由得急躁地大哭起来。
  青年被哭声刺激一个头两个大,终于被打败了,叉起小家伙的胳肢窝,无奈道:“好了好了,带你去。是你自己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的,到时候可别哭得更厉害。”说罢就这么叉着他拐进了另一间房间。
  “咳,小家伙吵着要来找你。”面对那带着戒备的眼神,青年不由得双手往前一伸,将孩子递上前去。
  顾微言面无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眼光就转向了窗外。自从他醒了之后,便一直是这样的漠视的神情,不哭不笑,也不说话,仿佛编织了一个茧,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狠狠地把一切都拒之门外。
  洛横舟一向带笑的眼睛此时也染上了无奈。顾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当他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到临川,站在顾府门前,迎接他的便是那萧索破败的残垣横亘。三年前,他同样站在这儿,那时的景是美景,花红柳绿;人也是故人,言笑晏晏。他对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说:“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也放心了。”说着便微笑挥手,洒脱道别。
  师姐清婉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师弟,你也要好好的!明年的今天,我们会等你——”他听到了,翘起的嘴角便一直未曾放下。真好,在师姐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可亲可爱的小师弟。
  然而,他最终没有等到第二年的约定,等来的却是一个让人心惊的噩耗。他在临川徘徊了几个月,到处打探,终于打听到了顾家长子的下落,将他带离了赵府的别院。剩下的幺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所幸他不曾放弃,直到前不久,才找到了微言。
  当时顾微言毒发,情况危急,洛横舟费了许久的功夫,才勉强把毒压制住,将他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其中的辛苦和凶险一言难尽。看到顾微言那沉默寡言,冷淡无情的样子,却也只是一笑而过,心中只为这个孩子感到惋惜。
  这要经历了多少的痛苦,才将印象中那个性情柔和,乖巧可爱孩子变作如今这个水火不侵的模样。
  洛横舟将齐云放在顾微言膝上,蹲下身,望向那一双如被冰封住的眼睛,微笑道:“孩子还是最亲你,吵着要找小哥哥,你抱一抱他罢。”
  顾微言垂着头,不为所动。
  洛横舟伸手去捉他放在身侧的手,感到他冰凉的手指猛地一颤,想要缩回去。洛横舟有哪会如他所愿,忙收紧自己的大手,将他细瘦的手指全拢在自己手心,仿佛想要让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到他手上、身上。
  顾微言挣扎不开,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放开。”声音中有说不出的颤抖和惧怕。
  洛横舟忙安慰道:“言儿不怕,我是洛叔叔。你以前最盼着我来,因为每一次我都会带你喜欢的礼物,竹蜻蜓,猴拉稀,还记得吗?”
  仿佛点醒了那沉睡的记忆,挣扎力度变小了。洛横舟笑着道:“那一年你玩儿竹蜻蜓一跤摔到池塘里,结果人捞上来了,你没哭,那竹蜻蜓不知漂哪儿去了,告诉你找不着时,你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晚上还发起热来,害得洛叔叔和你一起挨了你娘好大的一顿骂。结果我走时,你还拉着我要我别忘了下次再给你带一只竹蜻蜓。”
  洛横舟掏了掏衣袖,笑了:“忘了好多次,这次总算给记着了。”说罢将一只做工精巧的竹蜻蜓塞到了顾微言手中。见他抿着唇,垂着眼睛打量手中的竹蜻蜓。洛横舟忽然抱过孩子,一把将顾微言拉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得(四)

  顾微言吃了一惊,身体往后一缩。却被洛横舟施了一个巧劲,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出了房门。
  正是初夏时节,丽日融融,和风送香。一眼望去,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藤萝,一簇一簇的芍药,一丛又一丛的木槿,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开着,伴着如茵绿树,碧蓝天空,赏心悦目至极。
  洛横舟道:“大好的天气,整天呆在房里,对身体也不好。”说罢将顾微言轻轻往前一推,“玩会儿?”
  顾微言抓着竹蜻蜓,呆呆地站着。他才八九岁大,平常那么大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玩游戏能玩出百种的花样来。但他幼小时突逢家变,又寄人篱下那么久,经历了诸般坎坷,早已褪去了孩童的纯真,也早已忘了游戏的滋味。
  洛横舟只觉得心里又闷又重,脸上却仍带着笑:“发什么傻,这都不会玩了么?”走上前来,双手拢着顾微言的手,用力一搓,那竹蜻蜓便高高地飞了起来。两人都不由自主地仰头用目光去追逐那竹蜻蜓的身影。
  齐云在一旁瞧见了,一边喊着:“飞飞……”一边迈着小短腿去追。
  洛横舟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阳光落在他眼角眉梢,一脸的爽朗与坦荡。
  洛横舟硬是让顾微言在屋外待了许久,吹够了风,晒够了太阳,才领他回了房。顾微言虽没有如何走动,仍然被阳光炙出了一身的细汗。洛横舟见他额角带着薄汗,面色微红,比先前不知鲜活了多少倍,满意地为他夹了一筷子菜:“多吃一点,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上路。”
  手中的筷子一顿,许久,顾微言又默默地吃了起来。洛横舟见状,将筷子一放,摸了摸鼻子道:“言儿身上的毒,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咱们先回崖山,让师父他老人家帮你看一看,将这毒彻底清除掉,不好么?”
  “没用的。”半晌,顾微言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总是会有办法的。”洛横舟认真道,“要是连你自己都放弃了,还有谁能救你呢。”说着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况且,崖山上还有一个你想见的不得了的人呢!”
  顾微言抬头仔细地打量着洛横舟,眼神中是满满地警惕。
  洛横舟哈哈大笑道:“好了,不瞒你了!惜言还在崖山上日夜盼着你呢!”
  顾微言蓦地睁大眼睛,嘴唇微颤,许久才迟疑地呼出这个梦中呼唤过无数次地称谓:“哥……哥?”
  “他不是……他不是……”顾微言颤声道,眼睛紧紧盯着洛横舟,仿佛要在他脸上寻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洛横舟笑道:“洛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洛叔叔本事大,把你们哥俩都找到了。”神情颇为得意。
  顾微言仿佛置身于梦中,惜言,他的哥哥,竟没有死。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和他至亲的血亲在等着他。不会有欺骗,不会有伤害,他的——哥哥。这个消息仿佛是一块石子,在他冰封的内心击打出一圈涟漪。他冷淡的脸色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动容。
  一晃半个月有余,洛横舟怕顾微言体内的毒再度复发,一路上加快脚程。但毕竟带着两个孩子,仍花费了这许多时日,才到达四川境内。古语有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盖因巴蜀地区群山峻岭巍峨高耸,山路崎岖,路上又多蛇虫。
  放眼望去,群山参差,如层峦叠嶂,又如怒海巨浪,一条细长小道蜿蜒在群峰之间,时连时断,时隐时现,让人望之凛然生畏。
  洛横舟却面露明朗笑意,道:“过了腾蛇岭、燕子峰,就能回家啦。”
  顾微言始知洛横舟口中的“崖山”便是这绵延千里的巨大山脉。
  山路崎岖,犹如天梯,寻常车马难以再向前一步。洛横舟与车夫结算了车资,将装着琳琅满目小玩意儿的包裹朝身后一背,又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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