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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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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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臣服的样子,仿佛是驯服已久的野兽突然亮起的尖锐的爪牙,露出令人战栗的侵略气息。努力克制着颤抖,顾微言冷冷道:“你疯了。”说完一把推开齐云,坐起身来。
  齐云松开手,任由顾微言离开。顾微言远去的背影和六年前何其相似,一样的冷漠和决绝。然而顾微言不明白,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顾微言是一只刺猬,拼尽全力竖起尖刺来抵挡周围的一切,逼得越紧,他便蜷缩得越厉害,甚至不惜刺伤自己,也不愿意受到外界的一丁点伤害。齐云深知这一点,故而自那天后,小心地收起咄咄逼人的气势,依然是顾微言那个沉稳、可靠的徒弟。
  面对顾微言的警惕和抗拒,齐云面不改色,和往常一样照顾着他,也不再提要带他去临川,仿佛那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荒诞的梦。时间一长,让顾微言也不由得疑惑起来,究竟那天的事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脑中一个不切实际的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可能会涉及到一些医药学的知识,小春并非医学专科出身,许多草药也是杜撰,希望各位读者包容,谢谢。

  ☆、诉衷情(二)

  手中懒懒握着的半卷书已经许久没有翻页,耳边凿木的声音连成一首节奏单调却又连绵悠长的曲子,让人思绪随着刨花的清香飘飞,眼神无意识地游弋在那矫健的身躯上。
  干着活的青年格外地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榫头,用凿子进行最后的修改,汗水顺着坚毅的额角滑落而不自知。斑驳的阳光落在他赤裸的脊背上,反射出蜜一般的光泽,随着手臂的拉伸,肌肉张弛,蕴含着动人节奏。最后一根榫头拼接成功,青年舒了口气,满不在乎地拿起一侧的布巾囫囵地擦了把脸,这才感受到身后若有实质的目光,转过头去,露出了一个明朗的微笑。
  却见顾微言倏然将目光移开,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书,留给青年一个清素的侧影。手中的书是青年在小镇中的书局中淘来的,十分粗糙,却能让他在闲极无聊时能够消磨时光。自从赵云深走后,青年便一力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齐云知道顾微言素来不喜欢受人好处,故而婉言谢绝了云深的好意。他闯荡江湖多年,学会了许多糊口的手艺,这木工活便是其中的一项。之所以选择这活,一是因为小镇中会这门手艺的人极少,不担心找不到下家,二是不用每天出门,对家里也有个照应。两人的生活便靠他的这点微薄的工钱维持起来。
  将身上的木屑拍了拍,齐云看了看天色,略带自责道:“一干起活来,便忘了时间。可是饿了?”他看着顾微言没有表情的脸,复又不在意地接下去道:“天气热,这两天见你没什么胃口,绿豆粥清热解暑,今晚就喝这个吧。”说完,收拾了一下手头的工具,正准备做饭,院外就传来了一个清亮亮的声音。
  “齐大哥,齐大哥,在吗?”院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
  齐云微微招手道:“阿桢,你来得正好,这套箱匣我刚做完,你看看是否合心意。”
  那丫头猛见着赤着上身的齐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听了这话,面露雀跃之色,一下子蹦跶进来:“这么快就做好了?齐大哥你真行!”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摸着那箱匣,看到上面雕着的芙蓉喜鹊样的图案,笑得合不拢嘴:“这雀儿雕得真好看,齐大哥的手真巧呵!”阿桢将齐云好一通夸赞后,突然想起手中的篮子,将篮子递给了齐云:“齐大哥,娘叫我给你的。”是一篮子白润润的鸡蛋。
  齐云接过,和缓道:“替我谢谢你娘。”
  阿桢红着脸道:“邻里之间还客气什么,你也帮了咱们大家不少忙。”她扫了一眼还未收拾净的庭院,试探道:“齐大哥,我看你们灶头也没生火,饭还没吃罢,要不上我们家吃去。”她虽用的是“你们”,眼睛却不敢看一旁的顾微言,只牢牢地盯着齐云,话语中隐隐有期盼的意思。
  顾微言冷冷地看着,不发一言。齐云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婉言谢绝了阿桢的好意,将她送出了门。
  “可惜一片拳拳盛意,何必辜负。”这生硬略带嘲讽的语气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愣住了。顾微言抿着唇,将书往竹塌上一放,颇有些心烦意乱,但这烦乱究竟出自何处,却又难以说明。这么多年来,他痛过、爱过、也恨过,怨过,最终爱恨情仇都沉冷了,人也逐渐麻木。他学会冷眼旁观,一颗心早已平静无波,何曾如这样乱过。
  一时两人都不再言语。
  齐云定了定神,努力忽视顾微言莫名其妙的刻薄言语,神色如常地将院子收拾干净,进屋做饭。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顾微言只喝了小半碗粥,便将碗筷搁下。
  “师父……”刚想劝顾微言再多盛一碗,话未说完,门外便响起了急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夹杂了口齿不清的哭喊。
  “齐大哥!齐大哥!救命……快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呜呜……”
  齐云一惊,连忙把门打开,阿桢一把抓住齐云胸口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齐云握住她两肩,拍了拍她的背,沉稳道:“别急,你爹怎么了?”
  “我爹,我爹突然咯血了,止也止不住……呜呜,我娘让我喊人……呜呜。”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齐云勉强听明白了,阿桢的爹突然咯血,娘儿俩想把他送去镇上的大夫家,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想到了住在近处的齐云,便来找他帮忙。
  齐云安慰道:“别急,我们立刻去。”
  阿桢呜咽着点点头,跟上齐云,哪知刚一迈步,便大叫一声,一下子坐倒下来。原来刚才黑灯瞎火,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中途崴到了脚。她担心爹,硬撑着一拐一拐地赶到齐云家。此时脚踝火烧火燎,一动便钻心地疼,泪水与冷汗齐刷刷地流了下来。
  “上来!”齐云蹲下,拽住阿桢的手臂,将她拉上自己的背,刚要走,顿了顿,回头望了站在一旁的顾微言一眼,嘱咐道:“师父,你在家等我。”说完,大步跨向夜色中去。
  阿桢伏在齐云背上,止不住地抽噎,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齐云的肩头。齐云边走边安慰她。
  两人来到阿桢家,便听到屋内传来阵阵哀哭。阿桢的爹躺在床上,身下已染了一滩的血,口鼻中仍然不停地冒着血泡。一旁的妇人除了不停地擦去他口角流出的血,只剩下痛哭。眼见着齐云和阿桢回来,哭着道:“赶紧送镇上去!”
  齐云放下阿桢,上前查看,但见阿桢的爹面色青白,显然是失血过多,伸手从胸口细细往下摸,心中一动,问道:“俞大叔吐血前,有没有摔过?”
  阿桢娘哭着点头道:“有过,今天下午我让他把晒在院中的稻谷搬进来,他摔在了门槛上,起来后就说胸口疼得厉害。我见他虽然嘴上喊痛,但照样跟个没事的人似的干活,也没放在心上。哪只到了晚饭的当口就咯血咯个没完,这是咋回事哦!”
  齐云点点头,道:“他这个样子恐怕不能随便搬动,我去镇上把大夫请来。”
  “大夫找来,给他收尸么。”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齐云循声望去,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一手执着油灯,一手揽着袖口,立在明灭的烛光中,满目的讥诮。
  “师父……”齐云直起身,困惑地望着他跨进屋来,突然间醒悟过来,眼如星辰,温柔地注视着顾微言。
  顾微言冷冷哼了一声,满脸的不耐,眼睛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道:“衣服扒了。”阿桢和妇人都有些怔住,一时收住了哭声。齐云心中明了,迅速而小心翼翼地将男人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干瘦赤裸的胸膛。
  顾微言将袖子揽至手肘,伸出五指,凝神在胸膛处细细地摸索了片刻,嫌恶道:“三旬出头的人,骨头堪比枯枝,饭都吃到狗身上了么。”
  一言既出,引得周围之人既悲且愤。
  齐云尴尬地咳了声,问道:“师父,俞大叔的伤还有救么?”
  顾微言冷冷道:“倘若去镇上请那个庸医来,回来尸体也该凉透了。”那妇人一听,立刻号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人还没死透呢。”顾微言皱起眉,“去烧一盆热水,拿一瓶烈酒,准备一叠干净的布巾。”说完从袖中拿出一个布囊。
  “大夫,孩子他爹是不是还有救?”妇人一把攥住顾微言的袖子。顾微言皱眉,将袖子从妇人手中抽开。
  齐云连忙扶起阿桢的娘,安慰道:“俞大婶、阿桢,莫慌,我师父医术很高明,一定会保住俞大叔的性命的,现在你们只要照我师父说的做,把他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把他四肢绑住。”
  “把他嘴巴塞住。”
  “将油灯拿来。”
  一道又一道不带感情的命令下下来,齐云迅速地一一照办。顾微言将布囊打开,素手抽出一根根银针,下手果决,逐一插在男人的身上,让他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这才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正是他随身携带的“美人眸。”
  “美人眸”形如柳叶,薄如冰片,切金断玉,锋利之极,是顾微言的防身武器。此时刀已出鞘,寒光冷冽。顾微言用烈酒洗过双手,又将刀身放于酒中浸泡,再放在火上炙烤,直到刀身微红,这刀便划上了男人的胸膛……
  阿桢母女在门外,听到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惶惶然地痛哭起来,却不敢推门而入。屋内除了男人的嚎叫,再无半点动静,渐渐的,连哼叫声都没了。母女俩相搀着,不住地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俞大婶和阿桢见着血葫芦似的两人,登时吓住了。齐云宽慰道:“俞大叔胸肋骨骨折,挫伤了脏腑,现下已经将骨头固定住,也止住了血。只要挨过这两天,便没有事了。”
  俞大婶听闻,登时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阿桢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踏入房内,顾不得满屋子的狼藉,趴到床前唤着:“爹,爹。”
  齐云走上前,拍了拍阿桢的背:“你爹暂时醒不了。你和你娘一夜未睡,也该休息下了,不然哪来的精力照顾你爹呢。”话说完,便蹲下身,握住了阿桢的脚踝,帮她把错位了骨头回复原位。
  齐云又嘱咐了一番如何照顾的话语,见顾微言已不耐地走远,连忙与阿桢母女告别。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地往回走,初秋的风带着熟透的稻谷香吹来,偶尔从远处传来鸡鸣与狗吠,小镇逐渐从睡梦中苏醒。
  虽然劳累了一夜,但齐云却没有一点疲惫之感,心中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高兴。他确实没有想到,顾微言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手相救。也许他的师父心中仍留有善良的一面。
  “师父,今天的事,多谢你。”
  顾微言却并不领情,黑漆漆的眼珠注视着齐云,薄唇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谢我什么?”
  齐云微愣,讷讷道:“俞大叔得以相救,阿桢也不会受到失去亲人的痛楚……”
  “我有说过他一定能活下来么。”顾微言停下脚步,“开膛破肚,多少人能熬过这一关。”他眸色黯沉,隐约带着恶意,“不过也对,给人以希望然后再亲手打破,看到那张脸由喜极而泣到绝望,也格外的有趣。”说完,便不再理会愣在当场的齐云,径自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诉衷情(三)

  身上的血腥味浓重至极,闻之欲呕,手指颤抖地扯下腰间的丝绦。顾微言强忍着不适,将染了血的衣服脱下,拿起水瓢,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手指仍留有鲜血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觉。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整整一夜全神贯注的操劳,早已到了极限,令人厌恶的熟悉疼痛又从骨子里泛了上来。
  明明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垂死的病了救治回来,却宁愿用恶毒的话将青年脸上明朗的笑悉数抹去。不想让任何人因为自己感到快乐,也不想承认自己一时的心软。
  只因,心太累。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如果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伤害,如果不再信任,便不会有痛楚,不是吗?浑身叫嚣的疼痛便是最好的证明。水波摇曳,倒映其中的那张脸,眼神又再一次沉冷下来。眼角沾上的那一滴鲜血,像极了一滴欲流未流的泪。
  也只是“像”而已。
  眼泪的滋味,他早已忘却,也不想再一次尝到。
  他无声地翘起嘴角,伸手将那滴鲜血抹去。
  当熟悉的剧痛袭来的时候,他的脑中只留下四个字。
  自作自受。
  推开院门,庭院里静悄悄,听不到“咄咄”的凿木声,也看不到那个清瘦的侧影。她很小心地穿过庭院,将房门推开。
  “齐大哥,我娘让我给你们带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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