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悱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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悱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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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谢谢先生了。”钱荣点头,示意老大夫离开。

钱荣一手扶他肩头,一手抽在腰间,拿了软枕垫上,然后接过方子扫了几眼便递予下人煎药去了。送走那老大夫,房中便只剩下墨车和钱荣两人,气氛一时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

“钱公子,墨车前事不知,如今又流连病榻,多谢公子照拂了。只是,我想我还是早些寻到家兄为好。”墨车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钱荣那一双眼里全是担心和宠溺,看的他心中莫名不适。

那钱荣听了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微侧了侧身,将头靠在床栏上眯起眼睛看着他。墨车眨了眨眼,并不觉这样说有何不妥。

钱荣倚在床栏上不发一言的看他,略微清瘦的身形,肤色也淡淡的苍白,倒比他这个中毒初愈之人更像缠绵病榻的人。但这人骨中却隐隐透出一股高贵沉毅之气,绝非久缠病榻之人该有的气质。端正的五官并不俊美,甚至有些许平凡,一方英眉却如细剑般飞向鬓角,反给人一种清朗英敏之感。眉下眼窝略深,却明亮自然,内里却又似有海纳百川的深邃。

 “你以前叫我子生。”钱荣见墨车一直打量他,便微微漾起嘴角,勾出一抹圆润的弧度,原先的沉毅深邃顿时消去了几分,取而代之以两分淡然,三分温柔。

 “嗯。”墨车见这人嘴角的圆润温柔,心里竟不自觉升起一丝眷恋,这温柔竟是与曾经墨宇所持有的太不相同,却叫人觉得莫名熟悉,蓦地勾住他以往丢失的那一部分记忆,这一勾一拽,心口竟有些涩涩的,一层薄雾不自控升上眼眸。
墨车猛地意识到不对,下意识伸出手来揉眼睛,却被钱荣一把抓住,深眸鹰样锁住墨车的手。

 “这是什么?”钱荣将手指放在墨车的拇指上下摩挲,一枚碧绿的扳指静静套在那里,散着柔和清冽的光。

 “不知道,大概是哥哥给的吧。”墨车的视线也顺着钱荣的指引落在拇指的扳指上。

 “哦?墨宇何时给你此样物什,多年来我竟没发觉。”钱荣的眼光又复柔和,不防备抓起墨车的手凑向唇边,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下他的手心。

 “钱公子……你……”墨车忙像灼伤一样缩回手,两眼盯住钱荣不放,尽是惊愕之色。
 “是子生。”钱荣微笑着站起身,他虽消瘦,但身形颀长挺拔。墨车仰起头看他,它却忽的倾身下来浅啄墨车嘴角,辗转不离。
墨车蓦地被吓住,猝不及防中伸手去推,却手忙脚乱地被钱荣带进怀里。
“大夫说了,你的记忆会错乱,你只记得墨宇,只记得他……可我不许你不记得我。”钱荣在他耳边喃喃说着,温热的气息扑进耳里,带着很陌生的气息。
墨车忽的在心底生出一种可怕地猜想,他不懂为何墨宇能一边叫他小车,一边毫不顾惜地将利刃刺入他体内,他之前告诉自己这只是意外,可他忍不住也止不了自己的思绪。
他忽的想起之前钱荣身后的那个孩子,墨宇说,那个孩子也唤作墨车。这般记起,战栗便忽的从指间侵上来,慢慢地席卷四肢百骸。
“小车,有我在呢,会好的,会好的。”钱荣依旧贴着他耳侧自顾自说着温柔的话,甚至带着些蛊惑的意味。感受到墨车的战栗,便立即收紧了手臂,他胸腔的温度不容拒绝地传过来,最后竟真的将那些战栗缓慢的压下去。
“钱公子……”墨车的下巴还搁在他肩窝里,有些艰难地开口,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却冲破不了决绝之外的那层迟疑。
“嗯?”钱荣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像是鼓励,又像是安慰。
墨车呼出一口气,轻轻推开他一些距离,在吸进一口气,吸到肺叶里再也容不下那么多。他这一口气吸的很贪婪,甚至有些像是要做某些了断前的最后一次。
墨车的态度很郑重很严肃,可钱荣依旧摩挲着他的双手,眼里依旧充满了宠溺,似乎完全不将他要说的话划入可担忧的范围。
“我想,我不是你口中的小车。”墨车咬字很慢,慢到似乎不去回忆前面的内容,这句话就根本连不起来。他闭起眼睛又睁开,却看见钱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哧??”钱荣终是忍不住一声轻笑,再次把墨车拥在怀里。
“你不是还有谁是?”他笑着,似是听到了什么太过有趣的事儿,抬手去揉墨车额发。
 

   第十七章 真假 '本章字数:1602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12 22:2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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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还有谁是?”他笑着,似是听到了什么太过有趣的事儿,抬手去揉墨车额发。

 “呵,闹腾了一个早上,却是粒米未进,我去唤人布餐,你且休息一下。”
钱荣回头差人布餐,全未将墨车的话放心上。
    他不信。钱荣不信。
墨车自嘲,他所丢失的过往究竟是什么?太想记起来,却又有些害怕,心底似乎有一道珠帘,启了又放下,放下又启,反反复复,磨掉人所有耐性,断掉所有思虑,这像是一场争斗,与输赢却是无关,而那帘子就在那里,见与不见,启与不启,它就在那里。

自己恍若一只巨大的蛹,安静下的澎湃,正一点点将那脆弱的壳撑满,他在努力平静,奈何是自己与自己抗衡,拉锯与推脱,叫人难以自持。

是病么?也许该想起来的时候,就能想起来。墨车微叹口气,转而摩挲掌心刚刚那一吻落下的位置,再不知如何面对。他亦想鼓足了勇气,就这么在这只巨大的蛹里反抗挣扎,可钱荣永像一摊柔软的棉,他的话他的行为都会像是投石入水,毫无涟漪。
一切都昭彰的如此明显,墨宇曾告诉他,钱荣身侧那个孩子也名墨车,或许相比之下,如何选择太过容易。可这样的壳子和内心,于人于己,都不可能鱼目混珠。
墨车就这么在钱荣的注视之下疯了一般冲向镜前,只一眼,一切便愈发清晰起来。
一张太过相似的脸,一颗殷红到几乎滴血的朱砂,十五六岁的模样,的确难辨真假。墨车忽的就笑起来,亏的他长了这么一张脸,亏的他长了这么一张脸!
墨宇处心积虑地叫他失忆,他忘记的究竟是什么过往!那为何不再施一次,让他再忘一次那破绽不是更少?
何苦让他还记得他,那怕连墨宇那张脸都是假的,他甚至不肯以真面目示于他看!
墨车墨车墨车,为何所有人心里眼里都只求一个墨车,那他呢,挂着个虚伪的牌子沦为笑柄!
可笑!
他就这么疯狂的嘶鸣起来,喉咙里的腥甜忽的全部漫上来,那声音颤抖着还带着泣血的绝望。
“我不是墨车!不是,不是不是……”他就这么喊着,眼里心里全是一片血红。那血红忽的就在四下里立起一道宛如实质的墙,那墙上都刻上了墨车二字,以一种残暴的方式向他压来。
钱荣的手臂从身后环抱过来,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态将墨车禁锢在怀里。轻浅的吻落在耳后鬓间,带着纵容和心疼的语气。
“好,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么日后,我该叫你什么?”
墨车忽的怔住,他叫什么?他还能叫什么,从他醒来那一刻起他的名字就只有墨车,他的身边就只有墨宇。他忽的怕了,他怕褪去这层面具之后自己将永无价值。可如此今日,他还能叫什么。他这个墨车是假的,那墨宇对他的好亦是假的,包括此时身后这个男子,那份宠溺和认真都不是为他。
可这又是凭什么?凭他那张颜色无双的脸?还是凭他这与自己相同的名字?那么现在他也有,他所有用的亦不比他少。
如此,那他便应了所有人的意愿去做,他确是墨车,若是不出意外,他怕是已做这墨车做了十五年,既然这样,也不差他一直这么做下去。算是偿墨宇一份虚假的情,也蓦地在心里生出一个长久的打算。
这种替代,既是将他打入深渊,又是给了他太多虚幻的权利,这权利此时还宛若实质。他回头看钱荣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带着笑,带着疼惜,甚至带着讨好。那么这样,他是谁不该由人做主,他该自己将那些权利全部抢回来。那么首先,他该学会继承,继承之前那个墨车给他留下的所有财富。
他不会像那孩子一样坐而挥霍,毕竟他们不一样,他的财富源源不断,来的无穷无尽。而自己的财富来自于继承,来自于一个非我之人。可即便如此,也够了。那么墨宇,你要好好的,带着你那天之娇宠的弟弟,等着总会到来的那一场惊喜。
墨车在钱荣怀里安静下来,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甚至整个儿人都向后倚在钱荣怀里。忽的脚下一空,却是钱荣打横抱他起来,小心放在餐桌前。
“想好要叫什么了么?”钱荣亲手盛了粥递到他嘴边,语气里带着小心。
墨车张口接了却并不言语,一双眼忽的泛上泪光,钱荣便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伸手将墨车揽进怀里。
“我再不问了,不问了。”钱荣安抚似的轻拍墨车脊背,状若怀碧,怕摔怕碰。
一顿饭吃的坑坑巴巴,下人们和钱荣处处陪着小心,恍若墨车才是一家之主。





   第十八章 惜生 '本章字数:1668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15 13:06: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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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车屋子里的丫头前前后后就只有一个,这令他纳闷。后来姑娘告诉他,原来那孩子喜静,而这名唤朱儿的丫头已在此照顾了他三年。
钱荣一直在他屋里做到入夜才走,若非墨车说了一句累了,他怕是要与墨车同榻而眠。
这厢见着钱荣出去,那丫头忽的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桌前,回头看见墨车疑惑的目光,竟“扑哧”一声笑起来,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丫头端了茶碗走到床前坐下,将墨车抽起来坐着,腰间垫了软枕,她拿明亮的眼睛盯了墨车一会儿,也不言语。
“你有什么就问呢,但别太晚了,大夫说你醒了之后也不能隔太久,要好好歇着。”朱儿回身过来坐在床下的脚榻上,瞪着两大眼睛瞅着他,浅浅的酒窝挂在唇边。

墨车愣了一下,也带出一抹笑,笑朱儿的坦率直接。
“你……”
“哎呀,公子就是喜欢左思右量的,以前如此,这会子还如此。你问嘛,老爷不说,朱儿还能不告诉你不成?”那丫头撇了撇嘴,似是与从前的墨车分外熟稔,墨车想了想,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哦,那……我与你们老爷,是什么关系?”

朱儿似是没想到墨车张口便问这个问题,并未马上答话,只是饶有深意的看了墨车一眼,脸上突然红了一片,那绯红一下窜到耳根。

 “老爷的事儿,我们做下人的不敢随意打听,总之,总之是很好的关系就是了。”

 “怎么好法?那我是什么来历?”墨车看朱儿吞吞吐吐,心里渐渐就笃定起来。

 “哎呀,就是很亲密,比着兄弟还亲。”朱儿一下子急了,抛出这么一句就不再看他了。

 “至于公子的来处,朱儿也不知道,只知道公子从十年前就住在钱家了。似乎公子,公子十年里一直是这么个摸样儿。”说到这儿,朱儿又扭过头来打量他的脸,眼里却似乎并未有一丝疑惑。

 “我是三年前才调过来侍候公子的,之前那小厮说是偷了东西,叫打了几十板子,撵出府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哦。”墨车低头沉思了一下,又问:“我是怎么中的毒?”

 “公子两天前跟老爷去送个江南的商人出府,清早出去还好好的,可傍晚却是被老爷抱进府的。那时候已是人事不省,老爷慌慌张张的叫了大夫,急的痼疾都要犯了,却硬生生看了你两天。”
朱儿说着抓住墨车的手腕,翻过来撸起袖子,借着昏黄的烛光便看到一个诡异猩红的小点儿。

 “说是刀上淬了毒,可大夫说又不像,具体怎样怎样的,我也不太清楚。”


墨车看着那红点儿,用手指按了按,略微有些刺痛,并没太大不适,又凑近前来看了看,被朱儿一把抓住。

 “按什么呀,这好好的,行了行了,你早些睡了吧,等下我端杯茶给你漱漱口。”

墨车抬头看了看朱儿有些微恼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我就在外屋,夜里有什么事儿叫我就是了。”漱了口,朱儿拿小竹签儿拨暗了烛芯儿,端了托盘出去,一夜无话。

再睁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床上糊了明纸,柔和的光散进来,屋里倒也一片敞亮。
墨车抬眼打量这屋子,墨案锦瓶,案上一只白瓷儿的花瓶,里面歪了几支粉桃儿,屏上是四季君子。小几软榻,布置的倒也是清新雅致。

他感觉了一下,全身并无不适,便兀自披衣下床,书案往上的墙上,张着一副水墨山水,空灵自然,可见作画之人的心思通透,目光落在画上的几行题字:

 “雨下空川,行行但觅故人伞。桐油蕴紫,懒懒只待故人还。”落款是“墨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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