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很招人眼。
沈清玄微附下身对温柔地说“这是照顾你的丫头，你随意使唤。”
苏木刚见到她们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听沈清玄这么一说脸刷地就红了，结结巴巴地拒绝“我……我……不用的……我……自己……照顾……可以……我。”
他这个样子真是非常有意思，沈清玄忍不住又在他脸上捏一把，安慰似地说“她们又不会吃了你，有人服侍你还不愿意，听话啊。”
苏木着急，他连正脸都不敢看那两个女孩子，何况是让她们服侍？抓住沈清玄的衣服继续结巴“真……真的……不用，我……我……”急得快哭出来了。
沈清玄突然目光一黯，带点惋惜地说“那真可惜了这两个美人，她们是专门来服侍你的，既然你不要那老范你把她们卖了吧，”语气轻松得就好像在讨论一条狗。
苏木突然就愣了，就算是初涉世事，他也一直知道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人有高低贵贱，命有祸福深浅，有能力的人总是能轻易掌控许多别人也许一辈子也企及不到的东西，回忆他的幼年仿佛只有饥饿，睁开眼看世界仿佛全是灰白一片，那时候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他什么都愿意做。
也许是他离开这个尘世太久，他被隔绝在那样一个桃花源远离世俗的欺诈与肮脏，就连沈清玄也从未跟他说过那些有半点瑕疵的东西，所以他几乎忘记了，人的生命有时候是可以用来交易的。
“求公子收了我们吧，我们会好好服侍公子，求公子不要卖了我们，”那个粉衣的丫头猛地跪下，膝盖与地面重重地撞击发出“咚”的一声，那一声直接穿透耳膜击中苏木的神经，让他一下子脱口而出“等等。”
沈清玄转头看他。
“留下她们吧”带着一点哀求，苏木回视。
“好，听你的，”沈清玄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宠溺，他自己没发现，苏木也没有发现。
沈清玄应该是真的有急事，因为老范明显好几次欲言又止地默默催促，但他还是耐心地陪苏木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又叮嘱下人好生服侍，直到出了幽潭阁行动才急切起来。
苏木不想耽误沈清玄，可他从来争不过他，无数个“谢谢”堵在嘴里他却不太敢说，上一次他刚说句谢谢沈清玄就立刻拉长脸不高兴，隔了半天都不理会他。
“我不想听你说谢谢，我说了我会对你好，”那人说这话时还是侧脸不看他，声音有点闷闷的，当时他盯着那人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心里面好像憋了股气，酸酸胀胀地说不出什么感觉。
沈清玄刚走气氛就冷下来了，两个丫头里粉衣的叫落霞，黑衣的叫孤鹜，站在下面低眉顺眼，苏木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思来想去了好久终于憋出一句话准备打破这种有点尴尬的沉默“你们……吃饭了么？”
两个丫头齐齐一愣，苏木心里抽了一下，他说错话了？
还是落霞反应快，她赶紧笑着上前施礼“回苏公子，我们已用过了。”
苏木被那声软软糯糯的“苏公子”叫得全身不对劲，偏过头掩饰他有点发烫的脸，“……你们叫我苏木就好。”
落霞微微一愣，脸上有点犹豫，“这……”
“主子将我们赐给苏公子，吩咐过不能对苏公子不敬，”旁边的孤鹜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这丫头站得恭敬，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反而让苏木觉得轻松了些。
落霞赶紧出来圆场“主子把我们给了公子，公子就是我们的主子，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让别人听见我们直呼主子名讳，未免觉得有失体统，公子性子好我们知道，只是让沈公子知道了，肯定免不了一顿罚的，”一串话说得有头有尾清清楚楚，加上她那一脸笑，苏木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让步。
气氛又开始有点僵硬，落霞道“说了半天，公子累不累？喝口茶吧，”说着便去一边倒了茶端过来，见苏木喝了，她又赔笑“公子可是觉得无聊？我去给公子拿本书吧。”
苏木来了点精神“你读过书么？”
“回公子，读过的。”
“那……”苏木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能麻烦你教我读书么？”
落霞那满脸与生俱来的笑容也僵了一下，实在没想到这人会提出这种要求，明明是主子，却一点主子的姿态也没有，现在还这么自然就放下身段向她求教，这样的人，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好，只要公子不嫌我教得不好，我一定知无不言就是了。”
一下午就在书房里度过，孤鹜在旁边默默地研磨，落霞笑吟吟地教苏木写字，两人写的千字文，她一边教读，一边讲解，一边放慢自己落笔的速度让苏木临摹，其实千字文里面的字沈清玄大多都教过了，只是苏木从未用笔写过字，下笔之后多是黑黑的墨块，一点笔画走势都没有。
落霞却很耐心，她看苏木的样子竟是真的从未练过，写字多是要从小练起，经过多年的专研才能初具神韵，苏木现在只要能写就可以了。
沈清玄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二人握着一支笔杆，落霞带着苏木一笔一划写字的模样，他站在门口看苏木凝神写字的侧脸，看他写完字对落霞露出很高兴的样子，沈清玄也露出一丝笑意。
“苏木。”
“啊，清玄，你怎么来了？”
沈清玄有点不满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不，不是，我以为你有事，”苏木急忙解释。
沈清玄又忍不住笑了，走过去就要看苏木写的东西，苏木却手忙脚乱地东遮西挡不想给他看，他干脆一把将纸抽出来，嘴里还逗苏木“你写什么样的字我没见过，有什么害羞的。”
苏木垂着头有点局促地站在桌边，时不时抬头偷瞄沈清玄一眼，那样子就像被先生检查功课的学童，一脸的担忧期待和不知所措。
“一个下午写成这样，不错，”听了沈清玄的评价苏木才暗自松口气，他倒是不觉得自己写得有多好，实际上苏木一下午的进步仅仅是写出“字”的模样而已，至于横竖撇捺是不是都写得像盘踞的蚯蚓，还不是他现在就能控制的事情。不过能听见沈清玄的夸奖他总是开心的，“落霞写字很漂亮，是她教我的。”
沈清玄状似无意地瞥了落霞一眼，落霞赶紧行礼，只听他不咸不淡地说“教得不错。”
落霞忙回“谢沈公子夸奖，奴婢才学平平，承蒙苏公子不嫌弃，才敢献丑。”苏木来之前主子就交待让她们全心全意地服侍，要满足苏木的所有要求，看主子刚才的意思，显然对她是满意的。
沈清玄就这样留在幽潭阁陪苏木吃晚饭，菜色不多，却是样样精致，全是苏木没见过的，鲜香滑嫩的芙蓉鸡片，酸辣香咸的干烧桂鱼，圆滚洁白、粉糯清香的冰糖湘莲，软嫩清醇、入口即化的文思豆腐羹，还有一大碗冬瓜薏米猪骨汤，泛着白白的热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落霞孤鹜正要上前给二人布菜，沈清玄挥手让她们下去，亲手给苏木盛了一碗汤，“来，先喝一碗汤，这一路都没吃好，你得多补补。”
苏木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他是第一次在这样正经的地方和沈清玄吃饭，菜端上来的时候他觉得眼睛都要花了，花花绿绿的菜肴做得像画一样，连名字都是他没听过的，他瞪大眼睛看每一道菜，好像要把那盘子看出个洞一样，沈清玄看着好笑，舀了一勺汤送到苏木嘴边“张嘴”话音里全是宠溺。
苏木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就着沈清玄的手喝了那勺汤，然后就自己一勺又一勺咕咚咕咚把汤喝光，完了还舔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这是我从江南带来的厨子做的，边远地方材料有限，你吃吃看哪道合胃口”沈清玄一边说一边给他夹菜，选桂鱼肚子上最肥嫩的肉，细细挑了鱼刺再夹给苏木，“你看，是不是反过来了？”
苏木知道他说的是山洞里自己喂他吃烤鱼的事，很诚实地说出现在的感想“那个没有这个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看你瘦得，”说完又给苏木盛了一碗豆腐羹，喃喃道“我倒是觉得那烤鱼味道不错。”
苏木有点不解地看他，沈清玄喜欢那种又焦又没调味的鱼么？
沈清玄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啥，轻轻弹一下他的额头，“那是你亲手做给我吃的，这个当然比不得。”
筷子刚夹起来的菜一下掉回盘里，苏木完全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就像大脑里的思路突然被阻隔了一下，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花了好几分钟才大概明白里面的意思。
是说，他很重视他这个人对吗？
他可以这样理解吧。
自己前生到底是修了多大的功德，今世能遇到这样一个对他照顾有加的人。他们之间的缘分原本应仅止于那个山洞而已，可现在他带他来到外面的世界，陪他坐在一起吃饭，还告诉他他重视他。
他从来都不太理解被呵护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认识沈清玄之后，这人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像一丝丝甘泉缓慢而长远地滋润着他如枯木般的心脏，一点点地重塑着他的灵魂。
“清玄……”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清玄的眼神依然温柔，熟悉的温度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啊。
多年后的苏木仍然清楚地记得，这是沈清玄第一次对他说喜欢，当时的自己被惊讶、欣喜和感动完全淹没，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他对沈清玄的喜欢理解得非常简单，就像他对琅狐的感情一样，那种想要靠近、想要亲近的感觉，他没有告诉过沈清玄他是第一个对他说喜欢人，也没有告诉沈清玄他的那句话对他来说有怎样的意义，即使后来他发现这个人的喜欢是那样的沉重可怕与不堪入目，但他回想起那顿晚饭的时候依然坚信那一刻的自己是幸福的。
用过晚饭沈清玄留在这里陪苏木说了好一会儿话，又教他念了几首诗，最后老范在外面等得就快要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后他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临走还叮嘱苏木晚上睡觉多盖层被子，毕竟入秋了，夜晚还是要注意避寒。
他前脚刚走，后脚落霞就拿苏木调笑，说还从来没见过沈公子对谁有这么上心的，她跟着沈清玄的时间不短了，以他那样的才貌家世，要什么没有的，可他房里不过就放了一两个侍妾，可见对这事儿是不在意的，落霞现在这么冷眼瞧着，怎么都觉得自家主子是看上苏公子了，想不到主子是喜欢这样的，倒不是说苏公子不好，性子柔和，待人真诚，这样的人其实很少见了，只是苏公子的模样实在有些奇怪。不过这些事也不是她能干涉的，本朝男风盛行，有钱有势的谁没几个娈童养着，主子让她把人看好，她看好就是了。
晚上苏木暖是够暖的，可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晚上竟然因为饭菜味道太好所以吃多了导致他现在还觉得胃里胀胀的，怎么躺都不舒坦。
外面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翠色的窗纱像流水一般倾泻在屋内，照出各处家具摆设的轮廓。苏木揭开床帐靠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屋子。
这里比他以前住的地方大，当然是不包括他以前屋子里那个密室的。那个屋子里陈设的东西很少，显得有点空荡，屋子后面有棵多年不开花不长叶的三叶梅，苏木不明白为什么还留着它，现在想大概是琅狐从来没注意过它吧，就像琅狐也从来没在意过他一样，不过今年五月的时候那棵树竟然活了，紫红色的树叶一夜之间长满枝头，就像一团火焰，昭示着生命的奇迹。
师父他，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呢。
多半是没有吧。
沉浸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苏木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就这样合衣倚在床沿，度过了他在幽潭阁的第一个夜晚。
“公子怎生这样睡着了？来，快躺进去，”落霞起得早，收拾完毕就进来看苏木，见他睡成这样担心他感冒，赶紧半哄半劝地扶他躺下，又给他掖了掖被角“公子再睡会儿吧，沈公子早晨让人来传话，让公子中午等他一起用午饭。”
“嗯，”苏木迷迷糊糊地应了，昨晚上确实睡得不舒坦，又碰到这么软绵绵的被窝，他忍不住就贪睡起来。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巳时二刻，起来简单收拾以后随便喝了点粥，苏木又迫不及待地让落霞继续教他写字。
沈清玄中午果然又来陪苏木吃饭，吃完又匆匆忙忙地出去，苏木就继续看书写字，过得规律又简单，就这样住了好些天，某个中午沈清玄突然说下午要带他在青华镇逛逛，晚饭也去外面吃，这让苏木激动不已，饭也没心思吃了，巴不得现在就出门，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好，沈清玄应该挺忙的，怎么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