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绛妆- 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至少……苏偃还不知,自己这三日是何般狼狈。
  他只道:“微臣并非不愿……而是因事耽搁了时辰。”
  苏偃冷笑:“是,柳大人忙,本宫自是耽搁不起的。现下公主既已离去,本宫也该回朝参禀。柳大人,还请自便罢。”
  柳断笛不知故何挽留,硬是瞧着苏偃携御林军离去,也未能将那声“太子殿下”唤出口来。他望着苏偃的背影,只感相较从前,愈发显得英气。……这才是万里社稷后世之帝理当具备的风姿。
  青衣见是柳断笛目中逐渐失了神色,这才赶忙上前,在一旁搀住了他。
  柳断笛起初不愿,青衣遂又劝道:“太子殿下已经走了……他瞧不见的。”
  话毕,青衣亦有些踟蹰。他并不知现下究竟该替柳断笛出口恶气,还是该劝一劝他。半晌,青衣终是决定不言此事,只半哄半劝地说:“主子,起风了,我们回府去……再迟些,宁大夫怕是要发火儿了……”
  柳断笛闻言,略一怔愣,遂便转首望向青衣,似问非问地轻叹一声:“……我是否,该将这权位归还于他?”
  苏偃眼中,竟已将自己与那纨绔官宦划为一等……?
  也罢,那便统统还给他。孑然一身,却能落得清白名声,倒也不错了。
  柳断笛闭眼苦笑,耳旁却听青衣茫然而焦虑地问询:“主人,您说甚么呢!……”
  他并不多言,只淡淡摆首:“没甚么。……回罢。”
  青衣见他不愿详说,便也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手下扶着柳断笛入了马车,一路上不停地同他说话,生怕他再晕一次。好容易回至柳府,果真瞧见宁楀黑着一张面孔站在府门口儿。
  入了房,青衣低首听着宁楀的训斥,口中连连应是,终还是柳断笛看不过眼,上前制止宁楀的行径。
  “执意出去的人是我,青衣劝不住我的。宁大夫又何苦与他置气……”
  宁楀抬眉看他,只觉他笑容中匿含的情感极为复杂,使人捉摸不透。
  “你向来不肯听我的话。”
  宁楀摇头,言下已是有些无奈。
  “之前是我未能放在心上,让宁大夫费心了。……待隔日早朝,我会同陛下讲清,求他准假。”
  宁楀闻言讶然,竟觉不可思议,满面狐疑道:“……当真?你真会这般闲散下心思,置朝务于脑后?”
  柳断笛微微一笑:“此刻几方均安,朝中也不乏人才。想必,我也没有甚么非留不可的理由。”
  宁楀听他解释,心下了然,音色中略带些欣慰:“好,好……早该如此了。”
  柳断笛面上笑意不去,心底却明白的很。
  如今,苏偃已是这般厌恶自己,还是不要相见太勤了罢。不如趁此机会好生歇息……怕是往后再也没有这般偷闲的机会了。
  ……
  翌日,户部尚书柳断笛以归家踏青为由向皇帝请辞,帝重其往昔功绩斐然,年纪尚轻,不予审批辞官之呈,只准假四月,时至返朝,又提大理寺少卿兆文琦为户部侍郎,同赵淙恩二人一左一右暂代尚书参政。柳断笛叩谢皇帝隆恩。
  尔后,他便淡出朝野。将公事交予左右侍郎,暂且不问世事,静居柳府,由着宁楀替他调养身子。
  只是,苏偃从未来过。柳断笛虽是吩咐了知情者,不许透露分毫,但苏偃也始终未曾过问。
  柳断笛由衷释然。苏偃大约当真觉得自己踏青去了罢……呵,念起他来,只觉苦诉难畅。纵使情深不减,却也不再似起初那般期盼了。
  历昌二十七年二月二十日。
  新春又至。正值柳断笛归朝。
  相别四月,首次再见苏偃,便是在国宴之上。
  比之去年,少了公主苏桥,却迎来太子新妃霍九歌。
  柳断笛并未前去问安,只坐在角落暗观明堂。公主和亲离苏之后,不会再有第二人唤自己登台赋诗,亦也不必忧心露面于众。他自嘲般地勾了唇角,自叹安生。
  微微抬首打探苏偃,却觉他身前矮几上搁置的物什眼熟极了。仔细瞧去,才辨出此物乃是自己当初所赠予他的苦山茶。木匣似乎并未开启过,虽然相隔颇远,但柳断笛却看得真切。木匣之上的艳囍之字,是他亲手刻在匣身中央的,倘若开启,必有留痕,而现下却光滑无比。
  ……既然苏偃连他这般赠祝都不肯收下,如今又为何带着它?
  柳断笛收回目光,如往常一样低首,在暗光之中自欺欺人地扯出一抹笑容。你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自作自受罢了。
  尔后,他便瞧见苏奕起身来至苏偃身旁,听他糯糯地道:“太子哥哥,那是甚么?”
  言语间,用手指了指矮几上的木匣。
  苏偃并不知柳断笛正望着自己,只带了些许笑意将苏奕拉至一侧,道:“都是些不打紧的东西。”
  柳断笛闻言一怔,遂又听苏奕说:“可是,好漂亮……能让奕儿瞧瞧么?”
  苏偃颔首,拿了木匣递给他。
  “这里面装着甚么?”
  苏偃答道:“大约是些茶叶。他人所赠,我也未曾打开细看。”
  苏奕手下翻看着木匣,听了苏偃此言,不由抬眼望他:“既然已经送给太子哥哥,那便就是太子哥哥的东西了,为何不打开呢?”
  苏偃揉了揉他的额发,道:“不相干的人罢了,就连他经手的东西,瞧见也只觉得烦心,又何必非要碍自己的眼?”
  苏奕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抱怨般地小声说道:“……我长这么大,除却在宴席之上,私底下还从来都没见过茶叶呢。”
  苏偃顿感心酸,伸手将苏奕揽入怀,思虑良久,终是道:“这样,反正这茶叶留在我手中也没有甚么用途,既然七弟喜欢,那便拿去吧。”
  苏奕眼中霎时闪了光彩,捧着木匣爱不释手,口中却反复问道:“太子哥哥此话当真?”
  苏偃颔首:“我甚么时候骗过你?”
  苏奕似是怕他反悔,忙说:“太子哥哥最疼奕儿了。”话毕,便将木匣藏在衣衫中归了原位。
  苏偃瞧着苏奕欢喜,自也是开心的,并无半分遮掩。只是从头至尾,目光从未停驻在柳断笛身上。
  柳断笛甚至觉得苏偃不知自己在场,而并非有意视而不见。
  他只感冰锥贴进周身,殿内火盆旺焰,却止不住内心寒苦。
  不相干的人……原来自己早已成了不相干的人。所以就连那苦心孤诣唤来的茶叶也丝毫不配他在意,瞧见便觉得烦心?
  柳断笛无法,心痛平复之余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无力。
  算了,本也合该如此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仿佛从国宴开始,他便一直在笑,只可惜笑容中从来没有‘真心’二字。
  自己与他之间,恶化至此,这是一早便能算计到的。起初苏偃百般迁就,如今彻底绝情死心,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稳坐江山之后,再无人能扰他心绪,令他性情变了模样。
  成事之人啊,必无软肋相阻,必无情愫相牵……
  待国宴散席,柳断笛便随着众人一齐离宫。赵淙恩刻意不与他一道,柳断笛心中暗觉不妙。或许……赵淙恩已经或多或少知晓了些?他曾是那么喜爱公主,若是明了真相,又怎会不记恨自己呢……
  柳断笛轻叹一声,径自回了柳府。
  春假歇朝三日,第四日早上天色阴暗,几乎瞧不见云彩,只阴郁地笼罩在京城上空,欲雨却迟迟不闻雷声。
  柳断笛隐约感到天色不详,似乎有甚么事……该要发生了。
  他如常来至太和殿,天色虽未清,殿内却是明晃晃的。
  略观之下,仿佛并无异样,柳断笛勉强压下内心的不安之感,随众人行叩首礼,面见圣上。
  他并无参禀,只在下旁听,忽见苏麟迈步上前揖首。
  苏麟道:“陛下,如今又是一年新初,七弟奕闲居宫中良久,可否也该摄朝参政了?”
  此言一出,不仅皇帝颇为吃惊,甚连苏偃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如是想要趁机拉拢苏奕,岂不是痴人说梦?何人不知这七皇子苏奕与自己亲谊甚笃?此等局况竟起离间之念,怕也不得善终。
  皇帝闻言微颔首。半晌,瞧几旁并无人反驳,便道:“他年纪尚小,还不足以替朕分忧解难。一直以来也不见你如何提及他,今日为何忽然念起他来了?”
  苏麟答:“六妹远嫁,为吾朝平定芜江。然,平不同于盛。若要盛吾大苏,今后落在太子殿下身上的担子将会愈来愈重,奕虽年幼,但及早入朝历练,岂不是能为将来奠定能力,以至于处事之时,不紊不乱?”
  皇帝略笑一声,称赞道:“廉王考虑的果然周到。”话毕,遂又问众人:“廉王所言,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可有异议?”
  只听朝中隐隐起了商讨声,片刻丞相禀道:“回陛下,臣等均附议。”
  皇帝眼中含了合意之色:“即使这般,那便速去请七皇子入朝罢。”
  说罢,只见内侍应了声,便从偏屏处退下了。
  柳断笛目睹此般,恍觉不安之感愈演愈烈,竟无暇去听皇帝言语,一心注视偏屏那处。等了好半晌,内侍却迟迟没能归返,柳断笛不由心生焦惶。又过片刻,终见内侍小跑着上前,在皇帝耳旁小声说了些甚么,便见皇帝颜色大变,忙起身拂袖道:“散朝!”
  起身时,甚至略一趔趄。
  苏偃与苏麟二人不知出了何事,忙随着皇帝一并离去。
  柳断笛内心紧然,却只得候在原处。
  方才,那公公虽是拿拂尘挡了口,自己这处却仍是能瞧清楚——
  七皇子,殁了。
  ……
  待苏偃赶至清予殿时,只觉心中不是滋味。这处寝宫落居偏僻,房瓦破旧,一路上不见仆从侍候,清冷无比。而他的七弟,则躺在木榻粗布之上紧闭双目,嘴唇泛紫。
  皇帝坐在一旁,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这便是他最小的儿子,虽然并无宠爱,却也还是他苏朝的七皇子。
  平时无感,如今却觉心痛难抑。
  触手冰冷,皇帝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这般温和地待他,只可惜他无法感受。
  常言十指连心。丧子之痛,又如何能够亚于穿指之刑呢……
  苏偃或许更为痛苦一些。自从受禁东宫之后,便一直是他陪着自己。
  ——枉自己居然想要护他安好,却令他早早地离了人世……真真讽刺!
  不多时,太医便匆匆前来。
  苏偃只觉为首之人极为面熟,定睛一瞧才看出这人竟是给柳断笛诊治痼疾的周太医。
  周太医行礼参拜了皇帝几人,跪行至苏奕身旁,见皇帝不肯撒手,便劝道:“陛下……请让微臣瞧瞧七殿下……”
  皇帝这才醒神,趁皇帝松手之际,周太医忙上前望切。
  稍刻,皇帝问道:“究竟……是甚么时候的事?”
  周太医止了动作答道:“回陛下,大约是昨日夜里,七殿下往日体格较好,按理说实是不该忽然间……暴毙。”
  皇帝厉声追问:“不该?你是说,七皇子是受了他人迫害才会至此?”
  周太医嗫嚅道:“是……但,抑或可能是不小心误食了带有毒性的东西……”
  “查!”
  周太医得令,细查了苏奕的瞳仁儿,最后在他口中取出疑为植叶般的物什,忙向皇帝禀道:“陛下!七殿下或许正是误食了此物,才……”
  皇帝打断道:“这是甚么?”
  周太医详验几番,才道:“仿佛是一种茶叶。名唤,苦山茶……”
  苏偃听闻,霎时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他。
  他不信——他不信七弟竟会因为服食苦山茶而亡!他的七弟,打小便生长在昏漆之中,母妃早逝遗他一人在这世上,父皇却唯独对他冷目相对——形容孤苦,为何终究还是难逃中殇之命!
  周太医不由一颤,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道:“微臣定会查仔细,究竟是七殿下体质与其冲突……还是另有其他……”
  苏偃冷笑一声:“不必了。”
  那苦山茶是柳断笛在喜宴上亲手交给自己的,若不是七弟讨了去,今日这‘无故暴毙’之人便是自己了罢。
  ——柳断笛,你当真如此恨我?
  “太子殿下……?”
  苏偃打断道:“这茶叶乃是户部尚书柳断笛相赠,周转几番才到了七弟手中。七弟一直安好无恙,却在收了茶叶浸水之后毒发身亡,定与那柳断笛脱不开关系!”
  话毕,遂又转向皇帝,躬身道:“求父皇明鉴,为七弟讨回公道。”
  苏麟亦同:“求父皇明鉴!”
  皇帝良久不语,静默片刻,终是开口:“若是奕儿还活着……你们几人也能够这般孝悌友爱,或许便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话毕轻叹一生,复又道:“奕儿生前……同太子最为亲密,如今就交给太子细查严惩,处置后事罢……”
  苏偃应是,见皇帝起身,面色疲惫,便上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