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觞作者:苏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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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觞作者:苏亓-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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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兴么?
    也许吧。
    虽知是烟花易逝,空梦一场。
    亓珃举步。
    且再让这梦再做久些,梦醒时便也了无遗憾了。
    二楼雅座,这时分仍多空位。毕竟是双灯佳节,又是一年之始,人们多是喜欢锣鼓喧嚣,鲜有来人听清唱小调。
    亓珃找了临窗的位子坐了,看台上一个清秀小生唱完一曲,台下稀稀落落掌声,又走了不少看客。
    戏班头儿面色尴尬,便命人抬上一个木制小型的戏台,向台下所剩无几的几桌昏昏欲睡的看客团团作个揖道:“双灯佳节,翔云班敬祝各位来年春风得意,心想事成。云阳小调的曲目大多才子佳人缠绵悱恻,与今晚佳节气氛似不太适宜。本班新做了一出傀儡戏,用的是旧调子,戏文却热闹,给各位助兴看个新鲜。”
    他这一番话起到了些作用,有走到楼下的又折返回来。
    锣鼓响起,小戏台上果然出现几个人偶,在细线牵引下翻腾跳跃,是一出热闹的《醉打金枝》。云阳调的慢条斯理也被急促的鼓点催得快马加鞭,调子还是那个调子,味儿却全没了。
    不过,果然是热闹喜庆。
    看客起先看得新鲜,听了几出便也觉得有些不伦不类,相继又走了不少。戏班老板于是再出新招,各桌送美酒一坛。他这戏班才在帝都落脚,怕看的人少兆头不好,想尽办法留客。
    “班主,”有那熟客建议,“还是让郑老板上来唱吧。这傀儡戏热闹是热闹,却不是云阳调了。”
    众客纷纷附议。
    亓珃本是起身要走,听见重唱云阳戏便又坐下来,倒了一杯酒握在手中。
    苏允却不知他今日何来如何耐性,方才一阵乱锣分明已把两道弯眉拧紧,却是忍到这时也未说要走。
    郑老板就是之前清唱的那个秀气后生,重新粉墨登场着了一身女妆,粉衣云袖,站定了,一嗓子亮出来,全场顿时静下来。
    窗外阵阵爆竹烟花声响,楼里却意外安静,只有水磨似的嗓子悠悠柔柔的缠绕人的耳朵。
    亓珃喝了两杯酒,见苏允在看自己,一笑道:“这酒不烈,你也喝吧。”忽然想起什么,将酒坛拨在一边,“还是别了,你刚才醉成那个样子。”
    其实很想问他,怎么就会醉成那个样子?
    那答案可是心中最想要的那个?
    苏允的目光仍是安静恭谨,低了声音道:“君上,你醉了。”
    亓珃嗤的一笑,“才两杯而已。”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绕过苏允的阻挡倒入口中,笑着指了指台上。
    “他在唱什么?”
    苏允心里微微的发疼,没有说话。
    ——戏里,从一而终;
    ——戏外,都是空。
    那伶人曼声轻吐,接着在唱。
    苏允突然也很想喝酒,烈酒,越烈越好。
    ——罗衫薄,秋风凉,看流萤飞散,天涯两茫茫。
    ——都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知人生自古无常。
    ——看天上多少燕分飞,隔天河,牛女难成双。
    酒入喉肠,苏允比亓珃喝得更快更猛。
    “做什么?”亓珃面染红霞,眯眼瞥他,笑问,“到底唱的是什么,怎么灌起闷酒来?”
    明明是他起的头。苏允没说话。他不确定亓珃是否听得懂云阳话,倘若听不懂又怎么会是刚才那副神情?
    ——离别苦,相思长。
    ——若得一念两心同,哪怕万水千山总依傍。
    ——怕是怕。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近在眼,求不得。
    余音袅袅,绕梁不散,一曲云阳名调《求不得》终是落了帷幕。
    苏允饮下第六杯酒,抬眼,亓珃眼望窗外,侧脸在灯烛下莹莹泛光。
    手里一僵,酒水洒出。
    亓珃抬手轻拂面颊,转过来笑得有一丝尴尬。
    “只听懂最后一句,想来是个怨妇悲秋,真是俗套。回宫吧,他们该等急了。”
    说罢匆匆起身。
    最后一句?
    ——近在咫尺,求而不得。
    是这句,让他落泪?
    苏允呆呆望着亓珃匆匆下楼的背影,突觉心口窒闷,有如巨石压顶,几乎喘不过气来。
    
    251 眼睛

    “君上!”
    苏允追下楼去,有些失控的呼唤引得店伙计一脸惊愕骇然的望向两人。
    亓珃一个趔趄扑倒在及时赶来的男子怀中。他一手捂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怎么了?”
    苏允惊问。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到时便看到亓珃跌跌撞撞的向门里退,站也站不稳的模样。
    扶住人向后退了数步,警觉的看向门口,刺鼻的烟尘中除了漫天飘飞的爆竹红衣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亓珃颤声道:“我……我看不见……”
    “什么?”
    苏允没听懂,亓珃另一手也捂住眼睛,身子在发抖。
    “刚出门,前面有爆竹炸起来,然后……眼睛……”
    苏允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世上很少有让亓珃慌成这样的事,之前失明的恐惧大概记忆犹新。
    “君上别慌。”苏允低声安慰,“让我看看。”
    亓珃颤抖着松开手,缓缓睁开眼睛。
    清澈的星眸泪痕残余,留下一层红润,除此外,表面看来并无异状。
    苏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还看不到么?”
    亓珃目光茫然的不知落在空中何处,脸色更加惨白,一手抓住苏允的袖子,却没有说话。
    “没事的。”苏允一把抱起他,心中惊骇,语声却平稳安定,“大概是被爆竹灰烬迷住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这话犹如哄小孩子,两人心里都清楚,旧疾突然发作,也许并非只是眼睛这么简单。但亓珃听见他这样说,惊惶无措的心顿时有了着落,定了定心神,用力睁眼,依旧昏黑一片。陡然的失明令他苍冷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耳畔有风声乍起,身子似被横抱着向前速行。
    一个起跃,人似到了半空,速度却不减分毫,底下传来无数哗然惊呼。亓珃意识到什么,在抱紧自己的双臂中挣了一下。
    “快停下来,这里是闹市!”
    苏允飞掠的身形没有片刻停顿,“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送你回宫。”
    在众目睽睽的闹市中飞檐走壁,明日帝都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大概就是这鲁莽大胆的飞贼了。
    苏允向来是一个有礼守矩的人,何时疯狂如是?
    亓珃脸颊贴进温暖结实的胸膛。
    忽然的,没那么害怕。
    如果一双眼睛,可以换得此刻永恒。
    那么,他想,也是值得的吧。
 
    252 疼

    一路飞掠回到皇城。
    盛大的烟花汇演仍在继续,四座高塔下仍是人山人海。
    苏允不敢在此处造次,贴着楼角飞檐绕到禁苑深处。出宫时侍从曾告诉过他,两排宫落的东厢是今夜专门为他布置的住所。
    落地时犹如一阵清风拂过,守门的宫人还在打盹,屋中燃亮高烛,似是在等客人夜归,庭院内并无一人。
    苏允推门而入,见是一个两厅广厦,掀了门帘入内,里间一张大床,寝具齐全洁净,看上去十分舒适。
    将人放到床上,苏允移过一个烛台,明亮的烛火映上少年白皙如玉的容颜。
    “现在怎么样?好些了么?”
    亓珃睁着眼,漆黑的瞳仁在烛火下泛着幽润的微光。他漫无目的的向床外望了一望,问道:“这是哪里?”
    “宫里。没有看到陛下和公主他们,我先送你来后院寝殿。”
    亓珃的身子是紧绷着的,目光没有焦点,虽然看似比方才放松许多,但苏允一眼便看得出他在强作镇定,心内的恐惧只怕有增无减。
    “没事的。”虽然在安慰,但苏允自己的声音也有焦灼的嘶哑,“我去叫人来,帝都的御医自然不会比冯乙差。”
    “别走!”
    衣袖被一把扯住,苏允回头来,亓珃却已经松了手,虚弱的向他笑了笑,“没事,你去吧。”
    心痛若灭顶的狂澜一瞬间将心淹没。
    苏允蓦然想起在丹宫的日子,那次他去而复返,他害怕是梦,即便醒了也不肯睁眼,待到确认时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他去取药。
    “不要走好不好?”那时的亓珃怯怯的仰首望着他,“我……我怕……”
    然而现在,一样的怕一样的不想放手,却只是说“你去吧”。
    “我很快回来。”苏允哑着声音,却挪不动脚步,在床沿坐了,大掌覆住亓珃捏紧床被的手,“别怕,别怕。”
    眼泪突然的流了出来。也许是那两个“别怕”用了太过温柔的声调,或者是那主动握来的掌心的温暖。亓珃狼狈的抽回手来拭泪,却被那只温暖的手掌一把握住。
    有温软的触感自眼睫上传来,不知什么落在紧阖的眼上,将泪水止住。
    “不要哭,对眼睛不好。”
    若他不说这句话,也许泪水便真的止住了,但久违的温柔让所有的委屈伤痛倾闸而出,化作两道清流断珠般滚落。
    难道……那是吻么?
    轻落在他眼帘上的是他的吻么?
    “别哭……别哭……”
    苦涩的水在苏允唇中漫开,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吻上少年的眼睫,更不知道又在何时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只想起他第一次背对着他流泪,他便心如刀割,疼得忘记所有的怨与恨,只想给他安慰与依靠。
    秋尽春来,岁月匆匆。数月之后,走到今天此刻,他又见他落泪了。
    疏离,冷漠,淡然,平静……这些表面的伪装也许根本瞒不过自己的眼睛,苏允终于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一直的跟过来。
    放不下他。放不下。
    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心便会疼。
    正如现在一样的,疼。
 
    253 沉沦

    感觉到那拥抱的力量,亓珃紧绷僵硬的身子慢慢的放软。
    缓缓抬起头,昏黑的视线里陡然的出现了一点光,模糊的光影中一张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
    不由的便抬起了手,指尖将触未触之时才陡然的惊醒。
    也许这是在梦里吧。在梦里,他才会抱他,吻他。
    耳畔仍有幽咽的歌声飘荡。
    那伶人唱:近在咫尺,求而不得。
    唱得多好啊,近在咫尺。他的手几乎就要碰到他的肌肤了,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然而,又有什么用……什么用呢?
    不过是,求而不得,罢了。
    亓珃收回手,向面前的人影凄然的笑了笑。
    “没事了。我能看到一些了。大概只是喝多了酒?冯乙说过,偶尔发作并不碍事的。”
    那怀抱果然就松开了,他听见他问:“能看见了?”
    亓珃点了点头,抬手拭去面上泪痕。
    “能看清你的脸了。”尴尬的笑笑,“刚才太害怕了,竟哭成那个样子,真是丢人。”
    他的语气恢复淡然,即便自嘲也有清冷疏离的倨傲。
    苏允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发觉自己失态,忙站起身,恭声道:“是微臣失礼。君上无碍,微臣就放心了。不过突然发作旧疾,还是让御医来诊断一下为佳,微臣这就出去……”
    亓珃突然的侧过脸向内,双肩微微颤动,手亦再次覆上双目。
    “君上!”苏允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扶他,“可是又有什么不妥?”
    亓珃挣脱他的手,把身子蜷缩在床角。
    “没事。你出去。”
    苏允愕然,“君上?”
    “出去!”
    亓珃捂着面孔,身子发抖。
    苏允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双肩,却被一把推开。
    “别碰我!”亓珃声音沙哑,满面泪痕。
    苏允一呆,而后伸臂一把捞住他,把人圈在自己怀中,嗓音带出嘶哑:“到底怎么了?”他是真的急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亓珃,“告诉我!”
    亓珃仍是挣扎着,捂着眼不肯说话。
    他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面前的男子那样望着他,而后却又说君臣礼仪,躬身退着要走,他的泪水便止不住的流下来。
    但是之前不都是这样么?
    每一次每一次,以为已经抓到了些什么,仿似垂手可得的东西,一瞬间便又被恭谨冷淡的言行击得粉粹,成为泡影。
    这就是苏允了,那咫尺之遥,天涯之远的人了,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为何偏偏今晚如此脆弱,忍不住的泪流。
    他不想被他看到这莫名其妙的泪水。
    这不像他,太丢人!
    “又看不见了吗?”苏允追问,声音里全是疼,“别着急,告诉我,会没事的。”
    亓珃睁开眼。他的脸又近在咫尺了。那双午夜梦回中无数次见的温润眸子,此刻,满满都是心痛。
    阖上眼,不敢再看了。
    再看,就又要沉沦了。
    沉沦到地底深渊的炼狱中去。
    这一次,真的会万劫不复的。
    明知道不过又是一次心软,一种慈悲,一场误会。
    他不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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