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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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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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云中一愣,哈哈笑:“哎呀哎呀,原来反而是小师叔来找我诉相思呀~小晴、鸢儿和黛兰几个非得嫉妒死我!”
  听见几个名字,重霄隐约记得,按辈分,该是瞧着他时最脉脉含情,即将成为他小师侄女的几个本届应考弟子了。就当没听见付云中的浑话,重霄敛了笑容,道:“有个不情之请。”
  付云中也停了笑,等着听。
  便听见重霄悠悠一句:“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尽量不要与飞声等人在一起,尽量孤身一人。”
  “……”付云中闻言睁大眼,拉了下巴,“你的意思,是叫我尽量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重霄微微苦笑:“是了。”
  付云中又睁了睁眼,眨了眨眼,眯了眯眼,细细看着重霄的神情,还是没能听见重霄说他一句我在开玩笑,或是看出重霄有那么一丝玩笑的意思。
  然后付云中顿了顿,再次哈哈大笑,反比方才更欢畅了些:“哈哈哈哈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了,一个个的都赶着来给我忠告,两个叫我小心,一个叫我不要小心,我这是小心点好,还是不要小心点好?”
  ——小心了,能不能撑到不小心的时候?
  ——不小心,又能不能留条命去思索究竟该不该小心?
  重霄不语,垂眸。浅浅无奈,只无半分回头。
  付云中笑了几声,看着重霄,也不笑了。
  不笑了,还叹了。
  叹得轻忽飘渺,不细听,还当真以为只是沉重了些的一声呼气。却是十足十的无可奈何。
  羽睫一颤,重霄听见这一声与当年像极的叹,竟是恍然一震。
  一震复一怔,抬头看时,面前付云中又是“付云中”该有的嬉皮笑脸,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付云中顶着张笑得欠揍的脸,还说了句:“既然云墟城最好看的小师叔都找我夜半诉相思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小师叔的吧~”
  重霄愣了愣,再一次唇角轻勾:“多谢。为难你了。”
  “哎……”付云中挠了挠头,“这话一听,怎么就觉着自己已经前途堪忧了啊……”
  重霄失笑,将手中伞递给付云中:“夜了,该回去了。”
  付云中点头,抬手。
  除了极擅轻功的剑尊凌霄一脉弟子,从来没有任何一名云墟弟子敢轻视、敢自比“重”字辈小师叔的轻功。重霄本也就出自凌霄门下,曾是凌霄最得意的弟子,才被传下重霄的名号。付云中自然不必担心,吱悠一晃眼,重霄顶多淋着个发梢衣角,人就已经飘回云墟城中了。
  这把伞,还是留给付云中撑着慢慢遛弯回城门比较好。
  手半抬,指尖即将触及轻握伞柄,重霄削尖白皙的指节,付云中却突地怔住似的,顿了动作。
  同是修长精干,不同于重霄养尊处优,练剑磨成的指掌,付云中半算干惯粗活的手指节粗大,指尖圆润,这般靠近一比,犹显得沟壑深沉,风雨沧桑。
  怎么看,怎么不适合交叠一处。
  眼见付云中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重霄不解地看向付云中。
  而付云中把手放了下去,却又抬了起来,搔头。
  骚完头,摇摇头,垂下头,抬起头,歪了头:“……我怕,我会怀念。”
  莫名一句。
  唯有付云中面上比十足十的无可奈何更十足十的诚恳坦然,和眉头比微微苦笑更些微了些的微微离索。
  未等重霄开口,付云中已错身而过。
  等重霄回身,付云中的身影已隐入斑驳夜雨中。
  淅淅沥沥。
  白皙若雪,眉目如画的人自三十二骨青纸伞下敛眉,垂眸。
  目光落在执伞指间。
  何为真切,重霄明白不过。
  触觉,热度,木质伞柄上头淡淡的余温。
  何为怀念。付云中怀念的,又为何。
  无声笑,笑得也清脆。
  却终是不再那么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会怀念,么……”
  ————
  淅淅沥沥。
  长济堂。
  原本早该闭门,或道即将于黎明开门的药馆,在这即将过去的今夜,却是不安生了。
  外头雨疏风骤,里头灯火通明。
  有人持刀弄枪夜闯长济堂,偏生是来自云墟城的三名“重”字辈师叔,带着六名“飞”字辈弟子,闯得真叫一个正气凛然,冠冕堂皇。
  他们有理由正气凛然。他们本就是来捉拿犯人的。
  在这官府老爷都得向着云墟小师父赔笑脸的云墟地界,云墟城要拿的人,连官府都罩不住。
  三名师叔面前跪了好些人,都是长济堂的药师和散工,其中一个年轻小工抖如筛糠,不住磕头,只道冤枉。
  四名“飞”字辈弟子在师叔边上站着。另两个转来转去,毕竟年轻了,看着形迹可疑的,威风凛凛喝问几句,听着不大对劲便大力拖拽,非叫人服软,最好再来个老实交代不可。
  师叔们也不拦。
  对于有些事情来讲,结果和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势”。大势危势之下,自可达不打自招、不逼自反、不兵而胜之境。
  可显然,有些人就是那么不买账。
  须发花白,满面皱纹,额上系一条洗发了白的汗巾,看上去目钝耳聋的布衣老者,便自顾于边上捣药。
  咚、咚、咚。节奏一致,从始至终。捣完了罐子里的,停一停动作,略哆嗦着手,自边上屉子里头取些新鲜的。
  他已经捣了一晚上的药了。
  其实他也已经捣了一辈子的药了。今晚上,和其余那些因有急症病人而须连夜捣药的夜晚,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
  小弟子见这老头儿如此气定神闲,上上下下打量老头好几眼,大了喉咙:“你这老家伙是怎么回……”
  话未尽,转为哎呦呼痛,捂着后脑回头一瞧,见是自家师叔虎着眼睛瞪他,便不敢说话了,赶紧后退一步。
  师叔上前,对着老头儿毕恭毕敬拱手一礼:“小师侄没见过世面,冒犯季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老头儿没听见似的,还是一下一下,咚咚鼓捣。
  师叔见状,喊了方才造次的小弟子上前:“不知道这位就是长济堂代掌柜季礼么,赶紧跟季老道歉!”
  小弟子不知所以,倒也明白这老头儿得罪不得,老老实实拱手鞠躬认了错。
  师叔又替小弟子说了几句,才再次向老头儿拱手一礼道:“不知季老对今次之事,可有所知?”
  季礼终于顿了捣药,开口:“长济堂为云墟城供了数十年的药方药材,我也在这儿快做了古,说得的事儿,说不得的事儿,我都知道的多了去了。你又可知,哪些是你听得的,听不得的?”
  也就这么顿了一顿,老头儿继续捣药。说话的时候,头没抬,脸没转,看都没看云墟师叔一眼。
  闻言,师叔略为尴尬,却也知老头儿所言句句在理。字中虽露锋芒,实也是为他自己,和他们这些云墟人的安危考虑。
  八百年云墟,能听不能听,能见不能见,能说不能说的事,从来不止一件两件;听了不该听的,见了不该见的,说了不该说的,反受其害的也从来都不止一个两个。
  师叔还未组织好语句,季礼又开口道:“你们想带走的人,便带走吧。”
  诸人皆一愣。
  季礼继续道:“让你们带走几个我手底下的人,是我们长济堂的事,我还做得了主;剩下的,就是你们云墟城自己的事。等你们捣腾完了你们自己的事,还需要到我这儿来的,不论是拿人还是问事,到时候再来吧。”
  几位云墟师叔顿时赧然。
  今夜所为之事,本就是云墟丑事,又涉及了云墟高层,哪怕得了真凭实据,如何决断亦绝不是他们几人能左右的。何况,若季老愿意,随口而出的事儿或都足以叫云墟城里道貌岸然的家伙们撕掉一层血皮。
  老头儿愿意告诉他们什么,能告诉他们什么,的的确确,只能在云墟城里尘埃落定之后,才可随之判断。
  而他能做的,他们能做的,天下所有人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其他的,就交给其他人来做。
  除此之外,全是不自量力,多管闲事。
  立于季礼跟前的师叔与其他师兄弟对视一眼,已有定夺,对着季礼一揖告辞:“那么就此别过,告扰,一切仰仗季老了。”
  季礼抬了一手,对众人挥了挥,还是头也不抬:“仰仗担不起。你们安心去吧,今夜此处,什么都没有发生。”
  另一位师叔便笑了:“这便是了。就知季老从来耐得仰仗,我们才放心带了这几个黄毛小子来。”
  此话一出,着手捆人的几个小弟子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
  而季礼终于抬头,平平淡淡扫了云墟众人一眼,摇摇头,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回药罐子,继续捣药。
  待人快走光了,又想起什么,季礼招呼了方敢起身,还有些哆嗦的年轻小工:“别怕,没事了,都散了。桑哥药馆里急缺的几味药材备齐了,就赶紧送去吧,价么,回得了成本就好。”
  听见季老招呼,小工才回了神,满口答应着赶忙去了,生龙活虎。
  季礼苍老的唇边浮起一个极浅,却很是慈祥的微笑:“你们这帮年轻人哟……”
  ————
  同一时。
  千里之外。
  长安,太极宫。
  太极宫,建于隋初,隋称大兴宫,唐睿宗景云元年改称太极宫,是为太极宫、东宫、掖庭宫三宫总称。
  太宗在此君临天下,武后亦在此遴选入宫。
  武后当年所入的,便是掖庭。
  掖庭大致分作三块,中部为宫女所居,亦包括女战俘及犯官女眷罚没入宫劳作之处。北部为太仓,西南部为内侍省所在。
  自汉初设,掖庭为人所知的,便是它的“冷宫”之用。普通妃嫔,常有失宠,错不太大,家族未倾,并不至于被打入掖庭。而身入掖庭,便是已然被废,碍于皇族脸面囚禁此处,日夜劳作,与女战俘及犯官女眷无二,再无出头之日,除非如上官婉儿般得着殊遇。
  即便是入选的宫女,身份比犯官女眷们高些,也只有得到皇上宠幸的才可以离开掖庭,迁往别宫。否则,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经年累月的幽闭、哭喊、泪水与更加忙碌麻痹的匆匆身影,哪怕此刻夜深露重,悄无声息,亦是格外凄苦潦倒,雨疏风骤。
  淅淅沥沥。
  雨还真下得有些大了。
  只有一名上了年纪,普通宫女服饰,发髻一丝不苟的女子,披着绣线精致的毛氅,斜倚回廊美人靠,遥遥远望,独享悠然。
  说她只是宫女吧,年纪与气度都不似。若说是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又少了太多肃厉威严。犯官女眷被废妃子就更不像了。
  单看斜倚着的背影,她就是个寻常女子。
  出身寻常、度日寻常,直到成了这么个寻常的,上了年纪,半白青丝的女子。
  她遥遥远望,实也望不到什么。
  掖庭殊用,围墙高深,戒备森严,监守日夜喝骂,里头的女人们顶多遥望见太极宫高耸入云的楼檐飞阁,若想得遇龙颜,痴人说梦。
  何况自大明宫落成,唐主常居大明宫,偶尔才至太极宫处理政事。
  又何况如许深夜。
  可这女子就是自得其乐般瞧着眼前错落歪斜,无人打理,在初春里长得尤为兴致的翠竹,或是压根闭了眼睛,抬了珠圆玉润的手,支着下巴,哼起了曲儿。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即便随意断续哼唱,乍听之下,已是叫人惊艳的婉转妙音。
  拖拖拉拉哼唱完,终回头,向着闻声而来,静立听曲的瘦小老太监道:“裴公公,这曲子唱腻了,教首新的可好。”
  长相,倒亦是算不上出众的。
  寻寻常常的娥眉淡扫,寻寻常常的回眸一笑,寻寻常常的眼波半转,却是比三十年前愈发从容安逸的美。
  老太监微笑了,舒了满面深得成了褶子的皱纹。
  掖庭宫,设大太监一名统一掌管,名号掖庭令。
  裴公公已当了二十余年的掖庭令了。看过的,看不过的,看不过也得过的,都已经太多。
  但不论愿与不愿,囫囵吞枣,他是真挺喜欢这过早便添白发的女子的。尤其是在这日夜见泪的掖庭宫。与情爱无关。
  再不济,还能多听几曲妙音不是。
  风又起了。
  淅淅沥沥中多了竹叶沙沙,横横复斜斜。
  老太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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