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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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长-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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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晖得意地笑笑,跟沈约碰了个壶,“看来一宁的轻功又有长进。”
  
  “是你的消息管道吧。”沈约嘟囔著,喝一口酒,又道:“你功夫倒没搁下,我完全没听出房内有人。”语气未免有些闷闷不乐。
  
  “莫要乱猜,我手上军权已经被卸,这一年基本就是软禁。”任晖笑道:“不过待遇不错,既能好好练功,也省得心烦。现在你要跟爷爷怎麽玩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们就自个儿瞎折腾去吧。”他举起酒壶,在桌边敲著节拍,轻声唱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任晖嗓音本好,此时虽不欲吵醒他人而压低了声音,仍是音节慷慨,曲中一派开阔。沈约沈默良久,忽而一声嗤笑,“你几时也学会了逃避责任?”
  
  任晖也不生气,“我在边疆作战那是保家卫国义不容辞,但看著亲人跟朋友自相残杀,不好意思,我没那个兴致。”沈约本待说两句讥刺之言,想到自己邀任晖下江南的打算,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转而道:“若有日我和你家终究免不了一番争斗,你又待如何?看著我杀了你爷爷,还是看著你爷爷??杀了我?”
  
  这番话沈约思量已有两年已久,他有意佯装轻松,真说出口却仍是沈痛,心中不禁忐忑,当即大有不听回复抽身而走的冲动。任晖面色一凛,肃然道:“安仁,你们一个是我长辈,一个是我兄弟,我若助你,乃是不孝;倘若帮著爷爷,又是对你不义。我今日再问你一次,可否放过我爷爷?”
  
  沈约心中无限寒凉,冷冷道:“你怎不让你爷爷放过我?”
  
  任晖淡淡摇头,“这一年是我成人之後留在京都最长的日子,很多事情都看得比从前明白。任家辉煌了太久,也该是走下坡路的时候了。圣上??已不想让枢密院被一家把持。你沈家要上位,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言下之意甚是明显,即使任家失势,也不是因为沈约父子的阴谋算计。
  
  沈约默不作声,他早知道,任晖是个多麽骄傲的人。
  
  “你要陪著任家?”
  “胜败乃兵家常事。”任晖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会为此消沈。说实在的,这样养花种草的生活我还满能适应──你该看看我写的字,再有两年功夫,贺渚这位第一名笔恐怕就得让位。”他把喝空的酒壶往桌上一抛,恰巧落於笔筒旁,壶嘴一点,把一管狼毫撞出去,正落在他手上。任晖掀开毛毯,长身而起,挑衅地望向沈约,“要不要比一比?”
  
  这一手小巧功夫劲力连绵,用力既轻且稳,沈约自忖决计不能,若换了从前,他定然插科打诨地混过去,然而他这两年磨砺,心胸开阔许多,站起来喝光壶中酒,笑道:“好歹是风流尚书的正牌弟子,还能怕了你不成?”也有样学样地掷出酒壶,撞出一杆笔来,他正得意,那瓷壶未站稳,却砰地一声摔下桌面,任晖哈哈大笑,铺开一张六尺长宣,执笔看他:
  
  “文悲意远不避危仄的沈榜眼,给个句子呗。”
  
  这却是拿皇帝当年评定三甲时的评语说笑了,沈约笑道:“打架写字我不如你,这活儿你就差远了。”说罢朝手边砚台努努嘴,“沈公子出口成诗,还不赶紧研墨。”任晖笑著应了,暗运内劲将墨块震得酥软,片刻间便磨出满砚墨汁,沈约微一沈吟,挥毫落笔:
  
  皎皎天月明,奕奕河宿烂
  萧瑟含风蝉,寥唳度云雁
  各勉玄发欢,无贻白首叹
  因歌遂成叹,聊以青锋串
  
  
  沈约写好後便退到一旁,任晖盯著那白纸黑字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沈约搁下笔拍拍他肩膀,大笑道:“有这麽差吗?”任晖似被惊醒,摇头笑道:“文温以丽,却又一往清警,既直抒胸臆又妙在含蓄,陛下若是看到,怕是要给你重新下个评断。”
  
  还有句话任晖却未说出,这一幅行楷笔笔藏锋字字稳健,沈约??是变了。
  
  虽仍是他爹的沈体,却终是出师了。
  
  
  
  
  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5)

  任晖把沈约那幅晾到一旁,重又铺了一张,笑道:“我可没你七步成诗的功夫,写首现成的。”说罢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完後掷笔於地负手一旁,越看越是欣赏,得意道:“妙极!这真是被你憋出来的,怕是日後都写不出了!”沈约啐他一口,凝神细看,却是一首七言律诗:
  
  梦绕神州八方路
  海川黄流四乱入
  连营画角怅秋风
  断云疏星雁不度
  万落千村悲狐兔
  九地昆仑倾砥柱
  昔日锦!平戎策
  五柳东家种树书
  
  诗虽不佳,一手字却气势磅礴,尺幅之间几见沙场尘烟翻腾,末句却意味淡远,尽收前文不平之气。沈约细细品味,但觉心旌摇荡,不禁叹道:“我写不出来,爹只怕也写不出来,贺渚更是不能。”沙场杀伐的武将豪情,心怀苍生的侠士抱负,最後又变为了山水田园之乐,竟是在一首诗里将他们这两年各自作为尽数囊括,几番琢磨之後沈约是越发地佩服,望著任晖摇头大笑道:“我输了,你这沙场练就的野性子,谁能跟你拼豪气。”
  
  “难得你真心认输。”任晖颇为自得,嘿嘿一笑,又拿起沈约那张,指著那个勉字道:“这字写得最好,中正平和,倒像是沈叔笔意。”沈约微微一笑,拿过张小笺,“有诀窍的,我写给你看。”他执笔又写了两个“勉”字,“看明白了吗?稳而慢,末笔收力不出锋。”任晖仔细看著,接过笔自己写了一个,皱眉道:“不怎麽容易。”沈约微笑道:“你自己的字就挺好。”站到任晖右边,虚拢著任晖右手,带著他又重写了一个“勉”字。“力道稍微轻些,走中锋, 你的字嶙峋峭拔,煞气太重。都歇了两年,怎麽性子都不带变的?”任晖微微一笑,换了张笺纸,又写了一遍那句“各勉玄发欢,无贻白首叹”,淡然道:“只怕一辈子都变不了了。”
  
  两人各自沈默。他们自幼多有争吵,难得有这样融洽的相处。 大抵是都知道这种和平无法长久之故,才格外珍惜这最後的平静时光。沈约见任晖心情低落已极,一个冲动脱口而出:“我答应你,无论日後闹到何种境地,绝不伤你家人!”任晖眼前一亮,失声道:“真的?”沈约话一出口便已後悔,也不知这个诺言将来要为自己惹下多少麻烦,然而说都说了,多想无益,他点点头,沈声道:“我不能保你家中财产,但不会伤及你家人性命。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事:无论日後是如何一个情势,我们都还是兄弟。”
  
  任晖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定,自是欢喜难言,慨然道:“那当然!一日是兄弟,终生是兄弟,只要你不伤我亲族,你我之情断不能绝!”他见沈约犹自不语,知他犹自不信,笑道:“安仁,你我多年相知,难不成还要对天盟誓歃血为盟不成?”
  
  沈约笑而不言,心中煞是苦闷,低声叹道:“若你爷爷揭发我身份,你又当如何自处?”任晖一怔,缓缓道:“不瞒你说,自从两年前得知你身份,我早已有此准备,这两年我没做其他事情,只在大应与南澧之间埋下一条路线,路上人马都是我最亲的亲信,一旦事发,三日内便可将沈叔云姨送到南澧,决不致有半点损伤。至於你我──”任晖双眸粲粲如星,直直看向沈约,昂然一笑道:“难道凭我二人,便逃不出这越春城吗?”
  
  沈约心中激荡,颤声道:“任晖──”枢密院掌管天下兵马调动,对各州布防了如指掌,若是有任晖相助,逃出应国易如反掌。可多年来,即使了解信任任晖如他,也从来不敢做如此想啊!
  他是他逃不掉的劫,无论怎生抗拒躲避,最後还是轻易被拉回他身边。
  沈约定定地望著他,忽然温柔一笑:“任晖,我们结为兄弟如何?”
  
  任晖一愣,心道你我自幼相知,难道还不是兄弟?他却不知沈约今日为他真情所动,今日要定下兄弟名分,一为断了自己多年妄念,其二也有将任晖家人视作自己家人的意思。既是自家亲族,当然便不会加害,这却是为了坚定心意,以免日後反悔。他对这事本无意见,只觉没有必要,此时见沈约面色痛苦,忙道:“你我本为兄弟,随你意思便是。”
  
  沈约侧过头,掩饰目中泪光,又从抽斗中拿了壶酒出来,笑道:“小弟虽不才,也想学学大哥豪爽做派,咱们也不用什麽香烛仪式,只以鲜血酒水为盟便罢。”任晖见他郑重,隐隐察觉他所抱念头,心头一酸,不再言语。沈约走到墙边,从墙上挂著的箭筒中抽出以致,暗运内劲,箭头划过掌心,鲜血沛然而下,任晖吓了一跳,“用得著这麽多吗?”沈约笑笑,揭开壶盖,鲜血汩汩注入,任晖皱眉,嗤嗤两声封住他手上穴道,血流登时缓下来,他从沈约手里抽出箭枝,也是一般地划过掌心。两人喝过酒,又拜了八拜,任晖这才取出金疮药和纱布给两人裹伤,他侧过头,瞥见笺纸上溅上的血迹,不免又是一阵难过。沈约任由任晖摆弄著伤手,心下重又默念方才誓词:“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沈约今日与任晖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且今後必当以其亲为亲,以其子为子,绝不伤及一根毫发。若违此誓,必遭万箭穿心而死。”
  
  他今日才知,能博任晖欢颜,便是再艰难之事,他也必当全力以赴。父亲和任老爷子那里,他会竭尽所能让他们收手。
  
  沈约抬头,任晖正专注於帮他裹伤,并未发现他的注视。他瞧著任晖鬓边一丝白发,忍住想伸手为他拔掉的冲动,心中无限酸楚。
  
  但愿你我兄弟之间,永远、永远如今日一般。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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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回预告:第十四章、沈安仁青云直上,河工案廖府遭殃

作家的话:
最近这章修改地细些,就写得比较慢,可能不能像之前一样每次更那麽多,还请各位客官多多包涵~~~




第十四章(1)

  沈约与任晖之间其实一直保持著和平,甚至对对方有种很微妙的感情,只是横亘著各种前尘往事,才被划定为天生的敌人。沈约知道任晖可以为他做到什麽地步,但是他相信,任晖总不可能一份总角之情,眼看著自己灭了他满门。
  
  所以……要改变命运,他得靠自己。
  
  包扎好手上伤口,沈约即刻告辞回家,这次则没翻墙,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了出去。眼下不赶时间,他绕了点远路到西边儿的京都府,出来时肋下已多了个大包袱。待他穿街绕巷地晃到南市,所有的民宅还在沈睡当中,商铺也没有开始做准备,便是最早起的包子谱,都还没有开始准备发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窝棚,散发出烧水的白烟和甜丝丝的香气。
  
  范希诚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麽一副景象。
  
  沈约坐在棚子下一张矮桌上,手里端著一碗醪糟,他面前也搁著一碗。四月,越春已经开始飘杨花了,大抵是放得有些时候,他面前的碗里已经落了些杨花。
  
  范希诚心头一寒,沈声道:“这是什麽意思?”
  
  沈约又喝了一口醪糟,抬头瞧他一眼,“这醪糟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范希诚哼了一声,“沈约,本官现在官居三品,你现在的行为是绑架朝廷命官,依律当斩。”
  
  “从三品。”沈约淡淡纠正,“两年不见,范大人不仅生分得很,也不会算数了。”
  
  范希诚面上一红,随即恢复了白皙神色,指指碗里杨花道:“已经脏了,喝不得了。”沈约白他一眼,拿过碗,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夹出杨花,咕嘟嘟喝掉一整碗醪糟,才慢条斯理地道:“杨花天生天养,哪有什麽喝不得,希诚你又何必心虚?”范希诚沈默半晌,向锅旁佝著腰的矮胖老头招了招手,问道:“你这都有些什麽早饭?”老头儿回头咧嘴一笑,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拿漏勺盛端了两碗汤圆,分别撒上桂花和芝麻,恭恭敬敬地送到桌上。
  
  “他这只有醪糟和汤圆。” 沈约眼含笑意地解释道。范希诚苦笑,拿瓷勺拨了拨,“还是醪糟汤圆。”沈约哈哈大笑,仿佛想起了什麽极有趣的事,“这东西江南也有,那边叫酒酿,但汤圆却是没馅子的小圆子,极好吃的。我娘馅子偶尔还做。”
  
  范希诚努力抑止著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荒谬感觉,舀一个汤圆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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