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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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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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九族的人长什么模样,先去看看不行么?反正你宗族放在那里,我不看他们也跑不了,看了的话——说不定他们长得顺眼,我以后就不灭了呢。”
  
  话到这个份上,林凤致委实无可推脱,咬牙低声搁了一句狠话:“一定要去,当心我荒郊野外,刺王杀驾!”殷螭向那侍卫指了一指,笑道:“谅你也没这能耐,我带的可是大内第一高手——别发狠了,走罢。”
  
  于是林凤致和那侍卫先恭请这位号称微服私访的天子上马,随行在后,又驰了一阵,到官道尽头又一个驿站,林凤致便下马道:“将马交付舍中罢,前面要走水路。”殷螭纳闷道:“乘马不比水路快?”林凤致道:“再过去马就不好走了——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你没听说过?”
  
  驿站旁边便是一个小小渡口,等了一晌,便见一艘乌蓬船顺流而下,林凤致招手叫过,打着乡谈讲了价,船上搭出一块跳板,他提着适才挂在鞍边的竹篮,轻轻巧巧几步先踏过去,回头招呼殷螭与那侍卫上来。那跳板狭窄,只容一个人过,那侍卫又不敢走在皇帝之前,殷螭平生哪里走过这样的晃悠的木板,不觉打头走得战战兢兢,林凤致看了好笑,便伸手引他过来。也不进舱,就在船尾寻了个干净的脚踏请他坐了,自己则与侍卫都席地坐在旁边。船家在前头长篙一点,离开岸边,又顺流行驶。
  
  殷螭并非没有坐过船,然而巡游时所乘的龙舟,与这窄小的乌蓬船哪能同日而语?此时坐在船尾,直接面对船下水流,河面虽然平稳,小船到底也有点晃悠悠的,没一刻竟开始晕船,看着河水头昏眼花,胃中一阵阵作泛想吐,要面子又只能撑着,瞥眼看见林凤致在侧笑吟吟的一脸幸灾乐祸之色,心内大恼,暗想小林原来作弄我。正在想着,林凤致忽然从篮内拿出几枚细小物事抛了过来,砸到他衣襟上,笑道:“晕船就嚼两颗。”
  
  殷螭拾起来一看,却见是几枚小小的青梅,林凤致道:“没熟呢,酸得很,不要吃下去。”殷螭依言放在齿间轻轻咬了一口,登时酸得几乎倒牙,但胃中那股作泛的感觉却也渐渐消失了。
  
  他等到泛恶完全消散之后,手中仍然拈着梅子,不自觉又咬了一口,又是那种倒牙的酸直入齿颊,然而奇酸之中,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丝甜意。
  
  侍卫不敢随便开口,林凤致也不再说话,只听到船底流水淙淙的轻响。河流七转八弯,有时水面狭窄,水旁的树枝直拂上来。正值春深时分,夹岸两侧桃杏缤纷,花枝打到乌蓬船顶,便扑簌簌一阵粉白娇红飘落,洒得满头满衣皆是花瓣。水面风馨,草木芬芳,浓郁有如化不开的醇酿。
  
                  二之25
  殷螭以为林凤致所谓“寒家贫苦”,乃是一句自谦的套话,再说与自己的身份比起来,天底下又有什么样的家宅敢称富贵?结果,当真抵达了林凤致的老家屋子里,他才懂得了“贫苦”两字,确实不算虚言。
  
  林凤致的家,坐落在虞山脚下一片小村庄的角落里,宅院倒还不小,房屋也还宽敞,然而墙低门窄,砖旧瓦黯,一副破落模样。招呼着自己进入堂屋之中,偌大一间正房,居然除了神柜与八仙桌之外,别无其他家具。唯一能请自己坐的一张太师椅,靠背的荷叶边还缺了好大一块,扶手也磨得早退了漆,特意寻来的一方椅垫,旧且不谈,薄得几如没有,别别扭扭坐在椅中,总觉得一点也不舒服。
  
  好在这屋子里虽然破旧不堪,倒也拾掇得异常干净,奉上来招待自己的茶果,器皿整洁,还不至于教自己嫌恶。可是喝了一口茶下去,差点当场便喷出来,问道:“这是陈了几年的阳羡?”林凤致笑道:“好厉害,还能尝出是阳羡?我也不知道放了几年——我这么久不回家了,阿忠伯是老人家,好茶舍不得喝,也是有的。”
  
  殷螭琢磨着这么陈的茶叶,居然也能喝得?再看看盘中的茶果,无非云片糕、桂花糖、京果和松仁花生瓜子之属,想来多半不新鲜,哪里吃得下去。但林凤致平素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居然回了家就一点毛病都没有了,还津津有味喝着陈茶水,拈着糕糖松仁,脸上全是满足之色。殷螭怕被他挖苦,一肚皮的嘀咕,却哪敢说半句出来。
  
  至于林凤致所谓的“阿忠伯”,却是这所既破旧又空旷的宅院里,唯一住着的人。这老人家的身份,林凤致在路上便同他交代过:“我其实已经没直系亲属,这次回来也不想惊动族里,就是去老宅看看。家里如今只剩一个老仆人,名叫阿忠,我从小便是他一手养大的,名是主仆,情同祖孙——我从不将他当下人看,因此也得请你稍微敬重他一下,更不要摆什么身份架子。”殷螭乃是图好玩而来,当然满口答应不迭,可是到了林家之后,看见那个须发苍苍、腰扎草绳的老仆人居然只向自己作了个大揖,叫声“殷老爷”,连下跪磕头都不曾,心里难免好不乐意——被林凤致狠狠剜了一眼,还得装笑不在意,真是龙游浅水被虾戏啊!
  
  至于下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更加着实——林凤致家里的一条老黄狗,在他们才推门的时候便已冲出来吠叫,被林凤致喝了一声“阿黄”,过来嗅了嗅他衣襟,忽然立起来扑在他身上挨擦,喉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一时变凶狠为亲热。可是当殷螭想进门的时候,那老狗登时又变成严厉的唁唁声,就是堵着门不让自己进来。好不容易进了门,老狗似乎还是不满意,动辄窜到堂屋门口冲着自己威胁两声,倒好似跟林凤致通过了气,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欺它主人。
  
  殷螭悻悻的骂一句“狗眼瞧人低”,林凤致接口道:“不,正所谓‘桀犬吠尧’。”殷螭心道知道你进士出身,学问丰富,用个典都可以巧妙恭维下自己身份——可是这恭维自林凤致口中说出来,怕不是十足十带着讽刺?其实,便是林凤致正正经经不讽刺的时候,自己也难免怀疑他话里有刺,没办法,日常在他那里钉子碰得太多了!
  
  所以林凤致其实说得一点也没错,他这个家真是不好玩,又寒酸,又贫苦,从仆人到狗,都跟自己毫不客气。
  
  但是这么不好玩的家里,林凤致自己却是兴致勃勃,在院子里揪揪盛开的梨花,掐掐才迸的新笋,甚至还抄起衣襟卷了袖子,搬梯子爬上去看屋檐下燕子筑的泥巢,满意道:“还是这一窝老燕子!”堂屋神柜底下做窝的一只花猫被来人吓着了,叼着粉团也似的小猫飞快逃走,没让他摸着,林凤致居然还叹气不乐,说这猫是阿忠在他走后养的,不认得主人,言下颇为遗憾。
  
  因此殷螭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趟来得不亏,原来所料不错,在这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果然有一个自己没见过的林凤致——笑容明朗、天性活泼的,一个孩子气的林凤致。
  
  在其他的地方,无论是表面上和自己做君臣,还是私下里和自己做对头——包括做床笫玩物——他都是那么冷淡无趣、刻薄犀利,还十分狡猾狠毒心思难测,再也没想到他有如此单纯快乐的一面。
  
  然而林凤致回家来,分明也不完全是快乐的,比如他初入门时和老仆相见,这个做主人的竟然不顾尊卑上下,抢过去抱住那个老泥腿子连叫“阿忠伯”,声音颤得厉害。老阿忠则一股劲儿的摸摸他脸又摸摸他身上,又哭又笑,只是念叨:“俚哚瞎话,讲耐在京城浪拨皇帝杀仔头,阿忠勿信!嗯笃小官官乖乖巧巧,哪亨拨皇帝杀仔头?”林凤致应声道:“瞎话阿能信?我陆里会拨人杀头?耐要放落心——岁数大还瞎想八想,一发勿得了哉。”脸上虽然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殷螭听不懂他们的苏白,但“被皇帝杀头”这个意思还是审出来了的,一时竟不觉有点惭愧,心想我如今是再也不会杀小林的了——想杀也杀不了,他的名声放在那里——可是当初,确实是真心想要杀了他的。
  
  而且是好几次动了杀机,而且是好几次将他送入死路,若不是小林够狠够厉害,棋高一着,布局完美,那么一场赌斗便早已输掉性命——自己也就会再也见不到他,彻底失去了他的。
  
  虽然殷螭一直认为林凤致那场生死难关乃是自找苦吃,自己不跟他算帐已经是宽容了,更无所谓愧疚,但在这个时候,看见他们主仆的悲喜重逢,竟然也极其难得的心虚了一下。
  
  他有点心虚,阿忠却偏偏来同他搭话,趁林凤致在院子里乐颠颠东看西看的时候,阿忠便凑过来,勉强打起官话,却还是一口土腔的问道:“殷大人,耐阿是同嗯笃官官一淘在京浪做官?”殷螭跟林凤致商量好的,乃是以同僚朋友身份来做客,所以被称作“殷大人”,他不大听得懂阿忠说话,先胡乱点头。阿忠满脸堆笑,说道:“拜托大人照应,阿好?嗯笃官官,做小囡囡起就痴心得来,心肠软,面孔薄,人搭俚好,俚就搭人好——就怕俚在外浪拨人欺,搭仔勿三勿四白相朋友做一淘,大人相貌堂堂,定是上等好人,嗯笃官官托耐照应,阿忠放落心哉。”
  
  殷螭好半晌才勉强弄懂了他的意思,哑然失笑,心想我倒是想照应他,只怕他还不给我照应呢——斗气倒一直是有的,只怕还得一直斗下去。
  
  不过这时只能胡乱答应着,说着话便见日影偏西,阿忠去菜畦摘菜,林凤致回屋陪坐,殷螭便问他道:“你家下人怎么还不进上晚膳?”林凤致道:“你饿了?”殷螭有点不好意思,道:“为了赶你,我可是午膳都未进——真有点饿了。”林凤致小声的损他一句:“活该。”随即起身道:“好,我做饭去。”
  
  殷螭吃惊道:“你?做饭?”林凤致道:“家里就我和阿忠伯,他烧火,当然是我做饭,不然怎么弄得及?”殷螭张口结舌,道:“你一个文臣,怎么做饭?”林凤致反问道:“文臣就做不得饭?”殷螭道:“我当你肯定‘君子远庖厨’。”林凤致洒然一笑,道:“我不是君子,是小人——你安坐罢,我失陪一会了。”
  
  殷螭好奇心起,如何肯安坐,跟着他直入灶间,那侍卫也只好跟着,灶屋本来地方就小,这一下哪里还有转身余地,两人只好靠在门边。林凤致已经卸了大衣服,单着青布小褂裤,将袖子一直卷到肘上,头巾也摘了,只束着发网,别了银簪,倒显得异常俏皮。殷螭看他洗菜切肉,手法极其熟练,不觉问道:“在少傅府你也自己做饭?”林凤致道:“怎么可能——有得是厨子,我为什么不吃现成的?何况做官总要有个体面。”殷螭笑道:“那你现在就不要体面?”林凤致道:“这是我家。”过一会儿又道:“你出去,仔细油烟弄脏衣裳,这里可没尚衣局替你浣洗。”
  
  殷螭才不在乎衣裳,但灶屋里油烟起来的时候,却忍不住被呛得咳嗽——可是,就是舍不得走开,觉得这样的林凤致委实太难得一见,所以宁可忍着这乡间灶屋的油烟,在低矮得几乎碰到额头的门框下站着,饶有兴味的从头看到了尾。
  
  等到饭菜摆上桌,殷螭坐了上首,林凤致打横相陪。他显然还想尊卑不分一下,让阿忠与侍卫也过来一起用饭,那侍卫哪里敢和皇帝一桌吃饭,战兢兢只是推辞,阿忠到底也不好意思和“京里来的老爷”坐一桌,于是两人自在灶下用餐。林凤致又让侍卫帮忙,将院角桂花树下埋着的一坛酒给挖了出来,分了一半给灶屋,剩下的端来桌上,笑道:“菜不好,酒倒好——是埋了二十四年的花雕,我早就想喝掉它了。”
  
  殷螭道:“这酒跟我们倒是同岁?”林凤致道:“当然,是我出生的时候先父埋下的。我们乡里风俗,生了孩子就埋一坛酒……”殷螭忙道:“哦,就是你们江南的女儿红!”林凤致摇头道:“生女儿埋的才叫女儿红,生儿子埋的,叫做状元红。”他笑一笑,道:“状元我没中,也算进士及第过,勉强可以喝得,可惜那一年中举……至今才得回来。”
  
  殷螭觉得他的话里有些酸楚,一时不好说什么,见他自路上提篮里又取出几瓶酒和青梅。原来那花雕埋了二十四年,早已醇厚得化不开,倒出来便堆在碗里,还得搀上烧酒才能喝得,青梅则是切开浸到酒盏内提一提酒劲,滋味更是芳醇——却是林凤致在路上就已经琢磨着回家喝这坛好酒,早就准备下配料了。
  
  谁知世事常不如意——他将一切弄得妥当,让了殷螭一让后便欲端起盏来饮这美酒,殷螭忽然醒起,一把按住,喝道:“不许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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