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鸢回前堂- 第9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若说他和晏存继今天偷偷会面,北堂朝不是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若要是真的知道了,又要浪费时间安排这一出,那也太快了些吧。季华鸢老老实实地缩在北堂朝臂弯里,仔细思索这几天的事,怎么想都觉得北堂朝没有可能知道。他又回头看着北堂朝,那眼底带着一抹幽深的青色,即便光线昏暗依然清晰可见。季华鸢咬唇,心底犹豫……要不然……现在就说?
  “好累啊……”北堂朝突然闭着眼睛沉声叹道,将头向季华鸢身上靠了靠:“今晚回去要好好睡一觉,希望皇兄不要再宣我入宫了。”
  季华鸢一愣,僵了一瞬,而后慢慢伸出手,轻轻搭在北堂朝背上,拍了拍。他在心中叹口气,将马上就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着北堂朝明明闭着眼睛却依旧藏不住的一脸倦容,心里又软又涩,那些话当真难以启齿。
  要不……明天再说吧。让北堂朝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回去之后,陪他洗一个热水澡,等他疲惫散去了,明天再跟他谈。季华鸢这样想着,在心中叹息一声,侧了侧脖颈,与北堂朝脑袋相抵。他柔声低道:“睡一会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嗯。”北堂朝满意地咕哝了一句,而后两手伸过来把季华鸢搂在怀里,竟真的很快就踏踏实实地睡熟了。
  季华鸢沉默地坐在车厢里,让北堂朝搂着靠着,他刻意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生怕吵到搂着他睡得香甜的北堂朝。轿子走了很久,期间甚至停下过一次,季华鸢隐约觉得像是换了人抬轿。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轿子依稀开始向上走,季华鸢更加疑惑,话到嘴边,却硬是忍下了想要问的念头。
  他轻轻侧过头看着北堂朝,不知想到了哪里,慢慢地出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终于落了地,季华鸢被北堂朝搂着没敢动,但却分明感觉到了外面的轿夫自然而然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开了。他正犹豫间,北堂朝在他颈窝处嘟哝了一声,而后慢慢松开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到了吗?”
  “嗯。”季华鸢的声音很低柔:“好像是到了。你睡好了吗?”
  北堂朝揉了揉自己的脸,而后抬起头对他灿然一笑:“好了。可以带你撒一会野了!”
  “啊?”
  北堂朝已经当先一步扶着腿站起来走出去,说道:“快出来。”
  季华鸢一边嘟囔道“慢点,小心腿”一边跟在他身后出轿,掀开厚重的轿帘踩在地上,有一瞬间的眩晕感。光线的骤变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于是,世界又重归让他感到舒服和安宁的黑暗。
  他听见北堂朝在他身后低笑,北堂朝从后面伸出双臂,缓缓环住了季华鸢的腰,凑在他耳边低语呢喃:“华鸢,你得睁开眼看啊。”那声音绵软得像是季华鸢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是那样温柔而有力。北堂朝在他耳边轻轻吐气,让他的一颗心软得像是沉进了水里。季华鸢在心中轻叹一声,而后缓缓分开五指,让光线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洒进来,慢慢地,放下了挡在眼前的双手。
  这是青山之巅,远处是万里山脉绵延。金色巨轮沉在山头,染亮了一片天际,仿佛在世间万物中投下如雷的喧响,却又那样静默而磅礴地自立一方。
  晚风慢慢地推着日边的红云,季华鸢怔怔地伸出手指,他分明觉得那轮红日就在他眼前、那样触手可及。而他却又停住,缓缓放下伸出的手。母渡江在他身下流淌,江水冲击在江岸上,发出幽远空明的声响。山峦相守,江水缠绵,北堂朝在他背后低声叹息,埋下脸去蹭在季华鸢的头上,低声道:“落日余晖,山水眷恋,喜欢吗?”
  季华鸢说不出话,他刚要开口,就被鼻腔中那股猛烈的酸涩冲回去。他的心突然间仿佛那样空,却又那样饱满。他提起一口气蕴在胸中,却迟迟未能叹息。
  远处传来一声旷远而苍劲的嘶鸣,季华鸢怔怔地回过头,是一只苍鸢盘旋在山头,从容地侧身,振翅,飞掠而过。
  北堂朝更加紧地抱着他,柔声又问道:“华鸢,你喜欢吗?”
  季华鸢嗯了一声,这一个嗯,却不知用了他多大的力气,他这一个字吐出来,眼眶立刻就红了。他没有回过头去看北堂朝的眼睛,他不敢,他怕那双眼睛比那轮落日更让他痴迷,让他永生沦陷。
  北堂朝在他背后轻轻舒了一口气,郑重而温柔的声音缓出几分愉快来:“你喜欢就好了。”他说着,抱着季华鸢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絮絮地说着:“知道吗,当我证实了你的身世之后,我没有和你说,是因为不想表现得特别看重这件事,我怕你因为我的郑重而更加难过。我一直在等,等你回过头来找我,对我说你的委屈、说你的不甘、恐惧,等你对我痛哭失声,彻底的宣泄。可是你没有,你宁愿将那剧烈的痛封存在心里,任它一天一天钝刀子慢慢凌迟,也不愿在我面前表现出你的软弱……华鸢,为什么一直要在我面前端着自己?我爱着你这一整个人,不仅爱着你的骄傲恣肆、风华绝代,更爱着你的软弱、苦楚和彷徨。我到底要多久才能让你明白,我想看到的永远都不是你的光鲜亮丽,你在我面前,永远都不必乔装。”
  晚风吹拂着季华鸢额前的碎发,他微微眯起眼,听着身下江水汨汨,听着北堂朝被晚风拉远又带近的细语呢喃,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一点一点放满了跳动的节奏,一下一下,缓慢而深刻。他一瞬间觉得通透,一瞬间却又觉得迷茫,通透与迷茫感交错袭来,让他想哭又想笑。
  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北堂朝就是他的佛,他的如来,一直都带着慈悲笑意站在他身后,为他做着一切,不求他感谢,甚至不求他感动,只盼许他一丝欢喜。
  “这次知道自己错哪了,以后不许了……我知道我即便说了几百次,下一次你可能还是会避开我,自己躲在小壳子里。但是至少我现在对你说的,是很认真的,你要认真地听。”北堂朝说着,慢慢地松开手,季华鸢下意识地紧紧反抓,北堂朝一愣,然后愉快地笑出了声。他与季华鸢十指相握,走到季华鸢身侧,长吸一口气,吐出,回过头对季华鸢笑道:“华鸢,等我们老了,就在山上盖一个小房子,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带你来山顶看落日黄昏。”
  季华鸢终于敢侧过头与北堂朝对视,他看着那双世界上最赤诚的眼睛,却只是怔怔地低声问:“不看日出吗?”
  北堂朝笑了,伸过手使劲揉了揉季华鸢的脑袋,说道:“都变成两个老头子了,还看什么日出啊?”
  “老头子就不能看日出吗?”季华鸢认真地反问。
  北堂朝笑意更深:“知道你早上醒的早,到时候你若是乖乖的别乱拱,老老实实地陪我睡到自然醒,我晚上才带你来看日落。”
  季华鸢怔怔地看着他,而后郑重点头:“好,一言为定。”他回过身去,和北堂朝并肩而立,立于高山之巅,看那落日之辉,身下是万里青山绵延,江流永不断绝。他面对着高天阔地深深呼吸,慢慢地收紧手指,感受着北堂朝的肌肤和骨节填充在他每一个指缝间,那样牢不可分,冥冥之中,像是一种契约。
  季华鸢想,他会记住这一天,会用一生记住这一天,北堂朝撑着疲惫伤痛的身子带他来山顶看落日,看这南怀的大好河山,只为不露痕迹地将那句“与子白头”的承诺自然而然地告之于他,让他心安。
  还好,他的良苦用心,即便不说,他都懂。
  很久很久之后,北堂朝曾经戏嗔着问过季华鸢一次:“那时那样的情景,都没能让你看破阴霾、改变心意吗?”
  季华鸢回忆着当时,叹息说:“那时的我早已看开,只是,还需要彻底放下罢了。”
  

  ☆、好味道(一)

  两人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北堂朝特意赶走了小厨房里的下人,由季华鸢给他洗菜切葱,自己掌厨,扬言要为季华鸢做一桌“家乡菜”。季华鸢只得由着他,他是普通生意人家养大的,厨房活倒是不生涩,而北堂朝就不同了,说实话,他还从来不知道北堂朝除了煮云吞还会做别的。是以他一边利索地切着汁水淋漓的青笋,一边忍不住抬眼偷瞟北堂朝。
  厨房开了火,烟火味极重。北堂朝倒真的不让他失望,起火,炝锅,翻炒,动作非常流畅。季华鸢侧过头看着北堂朝鼻梁上渐渐冒出来的细密的汗珠,香味一点一点渗透入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把他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让他再不能分心去想一点别的。
  君子远庖厨,北堂朝却似乎从来没有这个概念。从十年前他初进帝都时,他就知道北堂朝会煮非常美味的云吞了。然而无论是当年的云吞,还是现在翻炒得叮叮咣咣的“家乡菜”,他似乎从来都只为他一人下厨。
  北堂朝只让季华鸢替他洗好了几小把青菜、剥了几颗葱,便将季华鸢赶了出去。季华鸢被他推着往外走,眼光一瞟却看见灶台下边的篮子里居然还有一条鱼,他顿时有些懵了:“你还要收拾鱼?腿伤没好,别折腾了。”
  “哎呀,一个小伤让你说成天大的事,快走快走,这儿烟大。”北堂朝拎着木铲追过来推着他,季华鸢回过头抓着北堂朝的手,低声道:“北堂朝,你不用为了我这么辛苦……”
  “说什么呢!”北堂朝虎着脸抡起木铲,油滴子被扬起来,季华鸢惊呼一声险险避开。北堂朝故意沉下声音道:“还想吃饭吗?快出去收拾收拾桌子!去!”
  季华鸢无奈,只好又叮嘱几句,而后回到主屋。他对着早就被下人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桌面苦笑,这还有什么可收拾的,他就直接坐等着吃就好了。
  北堂朝动作很快,季华鸢还没等过两刻钟,北堂朝就亲自过来上菜了。香味老远就从院子里飘过来,季华鸢空了一天已经沉寂的肚子突然开始欢畅地大叫。季华鸢脸色微红,轻轻捂着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站起来帮北堂朝开门。北堂朝虚搭着一条腿,手上端着硕大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进屋,季华鸢看他僵着的动作,自己也忍不住屏住呼吸,走路都不敢大声。
  北堂朝低喝道:“别上手!”于是季华鸢讪讪地放下本来要替他接一下的手,只能跟着北堂朝一寸一寸地挪进屋子来,待北堂朝将菜盘一个一个地端上了桌,两人才一齐长出了一口气。而后,抬头对视,同时笑了出来。
  季华鸢笑,是因为北堂朝满脸较劲的表情,好玩极了。北堂朝笑,是因为季华鸢什么也没干,却还是急的一脸汗。
  北堂朝说是家乡菜,便当真是货真价实的江南菜。简简单单的芋儿烧肉、孜然土豆,稍微麻烦一些的豉椒鲜蒸鱼,配一大海碗淡菜脚骨笋茼汤,清爽可口的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季华鸢有些目瞪口呆:“真是你做的?”
  北堂朝笑着眯起眼睛:“像样吗?”
  “像样,太像样了……”季华鸢有些愣怔怔地赞叹,提起筷子来,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似乎哪里都是完美的,就连随意堆在一起的小土豆都不能轻易破坏了形状。他捉着筷子在桌上逡巡了一圈,愣是没舍得夹起一口。
  这个反应很好,很让北堂朝满意。北堂朝随便拿手帕擦了一把汗,拿起白瓷碗给季华鸢盛汤。碧波荡漾的淡菜脚骨笋茼汤,让人望之而神往。北堂朝捞得很有技巧,一勺子盛上来,嫩绿的笋、草绿的茼蒿、深绿的淡菜都齐全,还搭着一块尖尖的非常可爱的猪脚骨。北堂朝将汤碗捧到季华鸢眼前,笑眯眯的:“先喝汤暖胃。”
  季华鸢乖乖接过碗,连勺子也没有用,直接埋下脸去就着北堂朝的手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而后咬着青笋对北堂朝笑,含糊不清地说道:“好鲜。”
  北堂朝的表情更加生动起来,颇有几分得色:“我亲自动手,当然鲜了。”
  于是就不再客气,季华鸢饿了一天,埋头开吃。其实北堂朝大概是问错了人,这几道菜虽然都是南方菜,但没有一道是他家乡的地道菜,不过,管他呢,季华鸢依旧低头吃得很香。有鱼有肉,有菜有汤,都是他最爱的人为他烹饪的,又复何求?
  北堂朝繁忙了几日,没怎么好好吃饭,但胃口反而不好了。他只是偶尔夹几个又面又软的小土豆、舀几勺汤,似乎便只看着季华鸢吃,也能饱了。大概天下的厨子都是这样,十分精细地调味、烹饪、尝试新的做法,但却鲜少自己坐下来享用。只有看着喜欢的人吃得开心,才是最大的喜悦。
  季华鸢知道北堂朝在看着他,他没有抬头对他说谢,甚至没有再提辛苦二字,他直接用行动告诉北堂朝:你的爱意我收到了,非常喜欢。北堂朝做的菜分量还算小,季华鸢刚好努力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光了整桌菜,只余下一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