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医生，只能救命，不能救心。
一切自心来，就只能从心死，然后蔓延。
☆、无题
这个病房里有两个病人，一个是个小孩，另一个就是顾蓝。病房就像是画上了三八线，一边是热闹的人民广场，一边是寂静的山岭。
外边的天空泛蓝，所有都在一场雨后变得一尘不染。耳边是孩子玩闹和断断续续的翻书声，季先生手指夹着一支烟，可能因着这是医院而没有点燃。
他的头侧着，眼睛一直盯着窗外，那边是一片树林，但由于晶状体折射而有的余光中一直留了一个人，那边安静看书的女人。
谁会知道他究竟是在看美景还是在看美人。
书声突得一顿，季先生也随之扭头过来，入目是女人似笑非笑的脸。他心里一慌，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刚想开口去解释，突然又意识到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么？顿时喉咙像是被堵住，吐不出一个字。
不过幸好，顾蓝并没有纠缠，她淡淡收回目光，也慢慢收回表情，视线落在旁边打闹的孩子身上，既而眼睑垂下，眉毛没有动，眉头没有皱，却平添一丝忧伤。
窗口向阳，阳光正好，能洒在女人肩头，她的身子单薄，心也只有拳头大小，却硬是没有阳光照进去。
良久，顾蓝才开口：“季先生，能麻烦你一下么。”她看他仍是沉默，又开口，“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我要出院。”
季先生愣了愣，然后皱眉表示不赞同，“你的身体最好在医院调养一下。”
“不了，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没事的。”顾蓝手指描摹着书封面上的纹路，面色轻柔，却没有笑容。
“但……”
“消毒水味道太重了，我不喜欢。”
季先生鼻子动了动，有些无奈，哪里重了，仔细闻才闻得到。
“那好。”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完了，顾蓝已经换好了刚晒干的衣服，随着季先生离开医院。
“你住在哪，我送你。”季先生掏出车钥匙问顾蓝。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阳光比早晨时要灼热得多，顾蓝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已经带上一点红色，额头也冒出一点点汗。她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季先生。
其实季先生在想，即使她不答应，他也会固执地送她回家。
“柯歌高中。”
学校？季先生的动作顿了顿，“你……不回家么？”
顾蓝愣了一会，没有说话。
季先生也知道自己可能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把所有想说的咽进肚子里，沉默地打开车门。
车里并不热闹，两人沉默着一路，只有缓缓的音乐声。季先生偶尔会朝那边看一眼。如果被发现，就说是看后视镜。季先生这样想。
不过事实上他想多了，因为他和顾蓝对不上视线。顾蓝手撑着头透过窗看向车外往后退的一切。他看不见她的眼睛，连余光也感受不到。
“……顾小姐。”
“恩？”顾蓝没有回头看他，声音也很低，没有多大起伏。
“你……和那个女生看起来关系很好。”那个女生，他相信她懂，究竟指的是谁。
“季先生倒是坦诚，看了我手机。”语气很轻，说着这样的话用着这样的语气。
“医生的要求，我也没办法。”他耸耸肩，“倒是顾小姐，你是否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恩……”顾蓝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似是习惯的沉吟声提示他她在思考。“在季先生看来，这样的方式便是很好？”她仍然没有转头。
季先生愣了会，手握着方向盘，脚下的踏板松了松，放慢了速度，眉头轻轻皱着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时间，直接给了他选择。“那么季先生你心中的关系好又是怎样的定义？”他突然停下了车，应该是缓缓停下更为准确，因为地点很近，近到他们连一个话题也不能结束。
或许他可以绕个远路。他想。
不过，事情总是朝好的一面走，这是他所坚信的。庆幸，这次没有让他失望。顾蓝并不打算开车门，似乎在发呆。他宁愿幻想其实她在等他的回答，或许她是个干脆的人。他能确定的却只有一件事，顾蓝的表情肯定有了起伏，他并不相信能留在身边的图片，上边会是毫不相干的人。
“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睡一张床，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季先生想了想，继续说，“或许也是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误，只要不大，你会原谅她。”他并不懂得女生之间的感情，只是把自己所能想到，所看到的尽量用自己语言去表达，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能用语言表达的。
季先生只是看着顾蓝，也能感觉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会，然后听见她说：“是么？我觉得我是很恨她的，季先生心里不是也想过，这不会是陌生人。”她歪了歪头，扭头过来，却不看他，“恩，对了，季先生，虽然与这次话题无关，还是提醒一下，无论是男人女人，关系好分为两种，一种内一种外。或许季先生一个人惯了，还是多知道一些好。”她抿了抿唇，继续说，“恩，我到了，谢谢。”
她打开车门，她终于看了一眼季先生，一扫而过，面无表情。
车门关得很轻，轻到没有把出神的季先生给唤回。过了一会，他只是默默直起身，打开车窗，点下一根烟，嘴唇动了动。
顾蓝。
……
顾蓝再次踏进这个校园，她有些吃惊，她以为她会激动，以为她会掉眼泪，可她竟然平静得好像光着脚走在故乡的泥土上。不记得是谁和她说过，曾经经历过一个场景，当她已经不惑之年时，重新到这些载着青春的地方，她什么也没有感到，没有欣慰，没有回忆，没有感动，倒是格格不入。明明这是充满活力的地方，她却带着点点伤感走进来。知道那种感受吗？就像是你在你面对着镜子，你能看到好多人，可你偏偏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你脸上的痕迹，眼中的沧桑，手脚上磨出的茧子，全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你会抚摸镜子，终究，你和她们，你和你自己都隔了一层罪恶的薄片，无奈，你不能打破它，它碎，你们都碎。你唯一的办法，只有去看向现实，说服自己的心走出那一步，你可以走到他们面前，带着曾经拥有的笑容，和她们说：“你们好。”
☆、无题
四、
“你好。”
记得那年在校园的绿林里，阳光就像今天一样，照在身上。她嘴里念着歌词，眼睛里就像是盛着光。她冷淡又热情，是个并不矛盾的矛盾体。她很耀眼，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顾蓝就知道了，走上前，和她问了好，因为这是她的室友。顾蓝这样想。
顾蓝还记得她当时的反应，有些疑惑地抬头，因为顾蓝背着光她的眼睛只好眯起，声音并没有她人的清冷，带着些温度。“你好。”
顾蓝有些想不起了，她怎么回应的。好像是笑了，笑得很开心，她觉得她是第一次笑意漫至眼底，心里都是愉悦。
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快乐的时候，她不会忘，那个女孩。
沐璟。
……
“顾蓝！”沐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念吼了出来。
“呃……”顾蓝揉了揉耳朵，低着脑袋接受沐璟的口水。好吧，做坏事被逮着了，她就不应该作死在昨天被那冻死人的眼神瞪了之后还偷偷喝冰牛奶。“我错了。”
“恩？错哪了？”沐璟坐在椅子上，头撑着，声音婉转，偏偏还让顾蓝起了鸡皮疙瘩，暴风雨前的征兆。她觉得如果她没有说出她想要的，明年她能过清明节了。
“我就是不小心喝了一点点，没多少的，真的。”顾蓝小心翼翼组织自己的语言，生怕哪个字漏掉就完了。
“说完了？”沐璟食指轻轻弹着自己的脸，脸上的笑容带着戏谑。
“啊？恩，说完了……”
沐璟突然眯起眼睛，站起来，一边说：“是吗？那好我来说，首先，昨晚熬到几点回来的，再者，早饭吃了么？还有，那杯牛奶。最后，和那个男的出去，四点，你说了一点。”
语速不慢，顾蓝觉得自己都听懵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不对，“为什么我和秦岁出去也算进去？”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
“……我只是去拿个东西。”
“那也不行。”沐璟语气已经有了冷意。
顾蓝见着就收，立马顺着她的话点头。等到沐璟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才松了口气。
突然想到了什么，顾蓝赶忙从桌上拿出了一杯牛奶，温热的触感让她知道刚刚好。她将其递给沐璟，道：“给，今天晚上的。”
其实顾蓝觉得挺奇怪，从认识沐璟，从和她住在一间寝室第一个晚上开始，她就知道了沐璟一个习惯，早晚一杯牛奶不能少，冷热皆宜，不冰就好。当时她是笑了的，因为很少有高中生会有这种习惯，至少她认识的中间并没有，但却发生在这个女孩身上，当时她的感受是什么呢。有点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和如今一样觉得很可爱的。虽然她并不觉得沐璟会允许她用这个词去形容她。对，她就是女王，在别人面前，在自己面前，都是这个气质。或许她也该欣喜她在自己面前还有另一个样子，这是别人所不知晓的。
将牛奶递过去，就准备出去吃点夜宵，毕竟晚饭还没来得及吃。“我去吃点东西，你去不去？还是让我给你带回来？”
“我去。”沐璟将杯里的牛奶喝完就起身，准备和顾蓝一起去。
现在还没有到门禁时间，虽然高中不能出校门，但学校中的“商业区”就是为此时服务的。
两人来到小卖部，店长早就与顾蓝和沐璟很熟了，现在看到她们过来，表示非常懂得，“喏，那边就是泡面，难得两人一起来，多买点回去。”
“好。”
……
这是很多学生的生活，普通的生活，她们也乐在其中。
此时的顾蓝却在这校园里无所适从，她不知该去哪里，或许可以去看看那时的老师，或许可以去找找当时的店长，或是曾经住过的寝室，一切都好，可她此时像是脚底生了根，喉咙失声，只是看着一个个高中生走过她，很多会回头，多看了她几眼。
顾蓝不知道怎么做，或许真如那人所说，上前温和地问个好，可能她会问她们如今的泡面滋味怎样，是不是曾经那个味道。或许她还可以问有没有人会在早晚喝牛奶，冰的不好，别喝太多，她想她会这样提醒她们。
可真的有用吗？当她与她们畅聊起来，当天边渐渐昏黄，当泡面味道不似以往，当她知道寝室竟重新装修，当她不得不踏出这个学校，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错觉，找个还是当年的错觉。
顾蓝移开视线，校园的景象并没有太大变化，这里多了几颗树，那里长了几颗芽，生机更加盎然，她想她得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开这残忍的事实。
“多少年了，估计快有十年了吧。”有些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顾蓝轻轻偏头，店长坐在绿林的石凳上，一根一根吸着烟。白雾从他的嘴里鼻中出来，让顾蓝一怔恍惚，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恩，明年是第十年。”顾蓝轻轻应他。
“哈哈，是吗？我可还记得你跟那女娃一起过来买泡面的时候，要不要再来几桶，味道还没变。”他笑了几声，“恩，多买几桶，两人一起吃。怎么样，那女娃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顾蓝这次选择沉默，她抿着唇，把这个问题给糊弄过去。
店长也是看得懂眼色的人，他也沉默起来，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掐掉，拍拍裤子站起身，问道“过来吧，把最后一箱带回去。”
他从店里抱出一箱泡面，“就等着你来，也就你和那女娃最爱这个味道了，赚了你们这么多钱，这箱就送你了，别拒绝我的好意。”
顾蓝真的已经不会哭了，现在也只是鼻子酸了酸，带着些鼻音道了谢，也应下了这份礼物。
“顾蓝，顾虑太多真的不能幸福的。”她已经走了很多步了，身后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顾蓝只是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走着。
顾蓝，顾虑太多你要怎么快乐。
她记得沐璟这样对她说过。
恩，很奇怪，没有顾虑怎么生活。她当时那样想。
或许真的是这样。她如今这样想。
☆、无题
五、
入冬，这是进了高中以来第二个冬天。沿海城市的冬天不会太冷，却也会偶尔飘一些雪，例如现在。
洋洋洒洒的雪花堆在学校，银白色的大地此时看起来更加澄净。顾蓝感受着手里的雪化成水然后温度降低，冻得红彤彤的手沾了些水渍，却毫不顾忌地轻轻笑着。
她记得曾经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