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伯贤晚饭时喝了些酒，此刻也来了劲儿，走在路上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人生，思考眼下自己这悖论一样的日子。
曾经的离开是为了下一段的幸福。然而此时离曾经期许的幸福近了些许，却又觉得恐惧而犹豫。
人真是矫情又不知足的生物。
他慢慢踱到自家楼下，正要上楼的时候，看到了一旁伫在夜色中的人影。
那人像是站了很久，站成了一座雕塑。望着走来的边伯贤，他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边伯贤也慢慢站定，回望着他，并没有像之前那般躲着他走。经过刚刚那通思考，那种“娶妻生子或许也不幸福”的想法，此刻再看到眼前的男子，他莫明觉得久违的安心。也许这辈子与谁人将就都是在漂泊，而与眼前的人兜兜转转纠纠缠缠，在这一刻却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然而这样的想法，又让他有些伤感。
他忽然很想问他一句你冷不冷，等了这么久。
但他最终也没问出口。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听到了朴灿烈的声音。
“你要结婚了吗。”
像是最天真的孩子问出的，非常非常突兀的问题。突兀到边伯贤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会是问这样一句话。
然而他也只是“嗯”地应了一声。
朴灿烈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有不可察觉的一个无声的深呼吸。
“你们的……孩子……两个月了？”
“……嗯。”
朴灿烈依旧没有动弹。他双眼垂向地面，像是自傲却又落魄的败者。
他是怎么都无法相信边伯贤会在两个月内迅速决定和一个女人结婚这件事。可是女方并非大街小巷随便认识的女人，而是他小时候便说定了要结婚的对象。自己从不知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那是一个占有他过去的人，又或许是对他百依百顺的人，最重要的，是一个能给他完整家庭，可以给他生下可爱宝宝的，女人。
那么，这段时间，边伯贤反复所说的“过自己的日子”也终于有迹可循了。
朴灿烈大脑不禁有些发空。
“我在这里站了很久。”
朴灿烈静静地开口道，低沉的嗓音如墨色的夜。
“我一直自己跟自己打赌，猜来猜去，猜那些是不是真的……猜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边伯贤没做声地望着他。
“我对自己说，假如是真的的话，一定要笑着祝福你。”
朴灿烈抬眼看他。
“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
等他说完，边伯贤依旧没有移开视线。这样和他对视着，边伯贤忽然笑了一下。
“真小气。”
他说完，绕过了他，打算上楼回家。
身后却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把他拽回了身，边伯贤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按在了楼墙上。眼前是突然放大的朴灿烈的脸，那盛怒而又哀恸的表情，让边伯贤吃不准朴灿烈下一秒是想要吻他还是想要揍他。
而后者就像一头发狂的兽，像是要捏碎猎物一般按着他的肩膀。而等他猛然凑近过来，却也只是抵住了他的额头。
“你怎么可以……”
朴灿烈蹭着他额前的发，低声吼道。
他简直要发疯了。
一想到那个两个月大的孩子，一想到眼前这个人和一个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朴灿烈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此刻，他想要占有他，想要狠狠惩罚他，但到头来，他却发觉自己空有一个“无权干涉”的标签，只能像现在这样可笑地控诉着。
——你，怎么可以。
边伯贤挣扎了一下，微蹙起眉。
“我怎么不可以……朴灿烈，你放开我。”
“我不会放手的。”
闻言，边伯贤苦笑了一下。
其实自己的谎言并不难揭穿。可眼前向来理智的朴灿烈竟也会为自己而愚蠢到这个地步。
曾经主宰了自己几乎所有喜怒哀乐的人，此刻竟被自己折磨得情绪几近崩溃。
我该开心吗。
可我一点都不会这样觉得。
为什么怎样都不会觉得快乐。何苦还要彼此折磨。
“不能祝福我，也请好聚好散吧。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朴灿烈的眼像是深不可见的渊，里面浓重的雾让他喘不过气来。
望着对方夜色中也有些发红的双眼，边伯贤不忍再在谎言上浓墨重彩。
他也清楚地知道，有妻有儿不过是一个看似坚固而实则疲软的盾牌。它是他最后一道防御，易被攻陷而无法还击。等到这一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他便无路可退了。
想到这儿，心下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觉得莫名的心慌。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未一锤定音。
而我却在畏惧所有可能性。
边慧芳最后擦了擦吧台便准备到点下班。穿过人群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她差点摔倒。她不管不顾地扭头骂了回去。这份工估计再做几个月才能辞掉不干，而之后的日子，她还没有想过。
出了酒吧门口，她刚走了没几步，抬眼就看到了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
朴灿烈靠在车边站着，抱臂对她笑了笑——仅仅是礼貌性的笑容。
边慧芳与他对视良久，接着便走过去，拉开车门就坐进了车里。
朴灿烈也跟着上了车，道：“边小姐吃饭了没？”
“没有。”
“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素食馆，也不腻，不如——”
“你随便吧。”
没人说明此次见面的主题，两人却都心照不宣，简单几句之后便没了交谈。直到坐在了那家素食馆的桌边，边慧芳才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说吧，找我什么事。”
此时朴灿烈已经点了满桌的菜肴，边慧芳却也没什么胃口，而朴总的目的也显然不是来吃饭的。他的双臂撑在桌边，面容镇定且尽量柔和。
“边小姐还在那家酒吧打工，很辛苦吧。”朴灿烈道。
“别左一个边小姐右一个边小姐了。有事说事，别绕圈子。”边慧芳有点不耐烦了。
朴灿烈笑了笑。
“那我就直说了。”
他喝了口酒，停顿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您可以开个价，然后离开边伯贤。”
朴灿烈简单两句话说完，便直视着桌对面的人，仿佛说出口的内容稀疏平常。
而边慧芳只是看着他，没有接话。
朴灿烈就跟个推销员似的：“离开边伯贤之后，您的生活我会为您安排；假如您选择打掉孩子的话，我也会为您办妥一切。”
边慧芳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他。
朴灿烈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建议’，您可以选择拒不接受。”
桌子这边的女人笑了笑：“怎么你就长了一张八点档狗血剧的脸呢……伯贤哥知道你这么卑鄙么。”
朴灿烈也笑了：“需要做选择的不是我，卑鄙不卑鄙的头衔我还说不上。”
“但你是提供这个选择的人。”
“我只是想让最爱他的人留在他身边。”
“你以为是你？”边慧芳问他。
朴灿烈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假如边小姐选择的是边伯贤的话，那最爱他的人也可以是你。”
他补充道，“我也不是在用钱威胁你，只不过我希望你离开边伯贤。你同意的话，我自然会给你一些补偿。”
“真不愧是商场上的大老板啊。”边慧芳沉默了片刻，懒懒地说道。这话自然也不是夸奖。
朴灿烈说：“你可以考虑几天。”
“不用了。”边慧芳特爽快，“我可以离开他。但孩子我不会打掉。”
“好的。我尊重您的所有选择。”
“别说这种屁话了。我要多少都可以？”边慧芳看着他。
朴灿烈没说话，只是掏出了自己的支票簿，轻轻推到了对方面前。
“写完数目我签字就行了。”
边慧芳抬眼看了看他，翻了翻那本支票。
“不如，一百万？”她问道，那语气仿佛是在问一百块。
朴灿烈只是做了个“您随意”的手势，接着便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脸上带着仿佛胜者的微笑，心脏却突突地跳得厉害。
今天真是他从商以来最凶险的一次战役。
之前的他一直想要慢慢来，慢慢追回边伯贤，结果从天而降的两个月的孩子让朴灿烈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而正如边慧芳所说，这种行为多少都有些不光彩，他也不敢想象这一招使出去之后，假若让边伯贤知道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但是那些他现在都管不了了。他知道家庭的力量有多强大，一旦孩子和老婆都有了，那边伯贤和自己之间，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他内心也在不断码着小论文安慰自己——即便那两个人之前在家乡曾经有过什么，但是边伯贤跟着自己的这一年多的日子不会有假，所以这两个月来就算两人干柴烈火旧情复燃，这感情也不会多么地坚不可摧。
况且，能用钱逼走的，也没有资格留在边伯贤身边。
朴灿烈冷静地看着边慧芳，而后者只是在支票上填写着什么。完事儿后她特别大方地把支票簿推了回来。朴灿烈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便签了名，而后撕下那页支票递还给对方。
边慧芳把那张纸折好，满意地揣进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朴灿烈虽然面上依旧镇定，其实心底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知接下来是该再说些台词呢还是就此打住。
好在姑娘很快就又开了口，虽然接下来的话让朴灿烈更加无措。
“还有个条件。你明天陪我去医院吧。”
“啊？”朴灿烈下意识地问道，“我？”
“是啊怎么啦，”边慧芳瞪着对面一秒钟就变得一脸蠢相的人，“总得有个男人陪我去医院做检查吧。”
“呃……”
“你知道没有孩子他爸陪着去做胎检的女人有多惨吗？”
“嗯……”
“不愿意就算了。那明天能让伯贤哥陪我去吗？当做我和他之间的最后一面。”
“……我陪你去。”朴灿烈皱了皱眉。
边慧芳歪着头对他笑：“其实你看着还真不像傻的人呐，怎么……”
朴灿烈疑惑地望了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Chapter 37
朴灿烈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空水瓶，转身扔掉之后回头道：“继续喝。”
边慧芳一脸要吐的表情：“喝得我都恶心了。”但说完，还是乖乖拿过朴灿烈手里的第四瓶水。
而朴灿烈只是面无表情地陪在一旁。
边慧芳横他一眼：“敬业点行吗？都陪我来了就麻烦你表情开心一点，这让人看了以为我怀个孩子老公多不乐意呢。”
朴灿烈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难道我该特别乐意？”
“伯贤哥一定很乐意。要不换他来。”
“……行了我知道了。表情好点是吧。”朴灿烈皱了皱眉，尽量舒展了下表情。
笑话，我陪我情敌来看她和我爱人怀的孩子，我还得做喜庆状……
边慧芳扭头看他依然有点僵硬的表情，忽然乐了：“好像特为难你吧。”
她说着转过了头，半晌又道：“我也只是……想做个别人眼里幸福的妈妈。”
朴灿烈闻言顿觉有些奇怪，刚想问她难道你跟边伯贤在一起不幸福吗，话到嘴边又想起来，这姑娘不幸福的原因，该是因为自己昨天的要求吧。
想想又很是愧疚。
他下垂的视线触碰到了边慧芳的腹部。不知是因为喝多了水还是胎儿的发育，那里出现了微微隆起的一个弧线。
朴灿烈的目光愣愣的，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护士叫了边慧芳的名字。
“可以进来做检查了！”
“哎哎好的！妈呀快憋死我了。”
她像之前一样把空掉的水瓶扔给朴灿烈，就随着护士走了进去。
护士却望着朴灿烈停下了：“你不进去？”
“我也要……进去吗？”
“帮着照顾一下呀。”
朴灿烈有点堂皇。虽然他不知道这个B超具体是要怎么搞，但是大概也能猜出来一点。这……
倒是边慧芳又从里面出来了，看了朴灿烈一眼便跟护士说：“不用他跟进来了。我自己来就行。”
护士应了一声，像看渣男一样上下打量了一阵朴灿烈，随即也转身进了检查室。
朴灿烈无奈地扁扁嘴。
检查的时间并不长。等了没一会儿，边慧芳就拿着几张单子走了出来。她一直看着其中的一张，嘴角挂着一丝弧度，却又不像是在开心。
朴灿烈一看她出来，就从等待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注意到他的动作，边慧芳抬头冲他笑了笑。
“还好吗。”朴灿烈简单问道。
边慧芳点点头，拿出那张片子指给他看。
“你看这里……她们说，这是我的孩子。”
朴灿烈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在一片模糊的暗影中看到了小小的一个团。根本就没有胎儿雏形的这个东西，竟然是一个正在孕育的，崭新的生命。
——是边伯贤的孩子。
朴灿烈拿过这张片子，呆呆地看着那一小团。
等它出生成长之后，会很像那个人吗。
大概会长得相像，性格或许也一样顽劣。笑起来也是眼睛弯弯？像那人一样可爱。
那人该抱着它，听它叫自己“爸爸”。
这根本就是分不开的血缘关系。
而自己却正在生拉硬扯地妄图把这个小生命拽离那人的身边。
……这是边伯贤的孩子啊。
朴灿烈依然死死地盯着那个“孩子”，攥着片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渐渐捏紧。一瞬间地，他想了很多，想到心也疼，想到双眼都发潮。